「很疼嗎?」
「很疼,其實流產和生孩子差不多,都是從身上掉塊肉下去,那之後的一個月我都一直做噩夢,就像很多恐怖片裡演的那樣,黑漆漆的屋子裡一個滿臉是血的小孩一直在對著我嚎,媽媽為什麼不要我,媽媽為什麼不要我,醒來一身冷汗,然後睜著眼睛到天亮。」
顏采說著說著,忽然輕聲抽泣起來。
「喬宇川,你說那些沒有成功出世的孩子,會恨沒把自己生下來的媽媽嗎?」
「我不知道。」喬宇川沉默了一會:「應該不會,他們並沒有意識。」
「可他到底是一個生命,本來應該來到這個世界上,然後健康成長,是我剝奪了他生存的權利,他應該恨我,就算大人再壞,可孩子是無辜的。」
「你不該這麼想,你只是自責心太重了,而且對於一個這樣的孩子來說,不誕生出來或許是一件好事。」
「為什麼?」顏采朦朧著眼睛望著喬宇川,那個男人就坐在他對面,昏暗的燈光中,他嘴唇緊緊抿著,雙眼在額發後若隱若現。
「並不是每個生命都很美好。」他頓了頓:「因為我曾經也是這樣一個孩子。」
可顏采並沒有聽到他後邊的那句話。
她輕輕伏上餐桌,眼角還帶著淚痕,意識卻漸漸遠去。朦朧間,她感覺自己被人抱了起來,腦袋靠在一個溫暖的胸膛上,耳朵裡聽見的是有力的心跳,那雙臂膀抱著她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輕輕將她放在床上,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從額間拂過,之後緩緩抽離。
「等一等。」她不自覺抬起手,抓住了正要離開她臉頰的手指。
那是一個男人的手,手指修長有力,包進掌心裡熱熱的。
顏采睜開迷濛的雙眼,看著坐在床邊的影子,她奮力地坐起來,忽然抱住他,將整張臉貼在他的胸口。
被抱住的人似乎在掙扎,但動作並不大,像怕弄傷了她。
男人身上的氣味很好聞,他並沒有噴香水,那是一股淡淡的混合著青草和陽光的味道,她再度抬起眼,剛好對上男人的目光,也看見了對方瞳孔裡的無措與掙扎。
顏采覺得自己很熱,抱住的這具身體卻有些涼,於是她又抱緊了些,雙手伸進他T恤的下擺,手掌貼上他堅韌的腰身,還張開嘴淘氣般輕輕在男人的鎖骨旁邊咬了一口。
男人的身子猛地一震,想要用力將她推開,她卻趁勢而上,跨上了他的腰。
後來發生了什麼,顏采只隱約記得自己的身體被一種炙熱又濕潤的感覺包裹著,那是她過去從來沒有感受過的熱度,彷彿會將人燒掉,男人結實的腹部與她緊貼,被一次次用力進入到最深處所帶來的戰慄感讓她不自覺曲起雙腿,腳趾在被單上勾出道道折痕,雙手也緊緊扣上他寬闊的背。
再然後,她便什麼也不記得了。
她做了一個夢,夢裡又回到了大學時期的課堂上,戴著一副圓框眼鏡的金髮女老師正站在講台後邊用腔音濃重的美式英語講解著何為「魚水之歡」,她聽見一個男人沉重的喘息聲在耳邊響起,自己的心跳也被漸漸放大,原來的一下變為兩下,像是有兩顆心在跳。
這聲音並沒有讓她覺得不適,相反很溫暖很舒服,全身的毛孔彷彿都舒展開了,她輕吟一聲,動了動身子,然後緩緩睜開眼。
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床上拉成一條線,她眨了一下眼睛,眼前是個男人輪廓分明的下巴,泛著一圈淺淺的青色鬍渣。
她將身子轉了一圈,小心翼翼拿開摟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坐起身,盯著身邊人英俊的臉看了一會,抓了抓頭髮。
床頭的壁鍾已經指向七點半。
她輕手輕腳地下床,輕手輕腳地洗澡,又輕手輕腳地穿好衣服,再回到房間時,喬宇川依舊在熟睡,表情平和,呼吸均勻,睡得十分深沉,被單蓋住他腰部以下,裸-露出來的脊背上交錯著許多條鮮紅色的印記。
顏采不自覺看了看自己的指甲,這些可都是她的傑作。
她微微歎了口氣,走到床邊將被子拉上了些,想了想,又伏在床頭櫃上就地寫了張便條。
「微波爐裡有熱好的粥,今晚開會不回來吃飯。 顏采」
做完這些,她才再度走出房間,順便關上房門。
路過餐桌的時候,她看見桌子上還剩了小半瓶的酒,索性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喝乾,抿抿嘴。
「擺了一個晚上都沒變酸,早知道昨晚就不該喝這麼多。」
星期一早上九點整,辦公室裡的一切都像在打仗。
前台三個年輕漂亮的姑娘瘋了一般整理著成堆的信函與傳真,穿著纖細高跟鞋的助理們抱著文件夾與咖啡一陣風似地從走廊這一頭刮到另一頭,每個人臉上都是驚慌失措的表情,設計師在電腦前三三兩兩紮成一堆,為logo上幾何圖形的傾斜角度吵得口水滿天飛,選題策劃與文案策劃們肩並肩站在落地窗前,一手拿著咬了一半的大肉包,一手用記號筆在由白板拼成的牆壁上用他們自己才看得懂的文字寫下一條條創意。
這就是ACE廣告一天工作的開始。
顏采剛在辦公室裡坐好,助理米蘭達已經像瘋了一般衝進來:「顏總你可算來了,我一個早上都在接客戶的電話,他們點名要求羅傑參操刀最新的拍攝案,但是羅傑說他最近三個月的檔期都滿了,根本排不出空。」
「白天沒有空就讓他晚上拍,晚上沒有空就半夜拍,你們怎麼連這麼點小事都搞不定。」顏采揉了揉眉心。
米蘭達嘴巴張成一個O形:「可以這樣嗎,半夜是不是太誇張了,客戶那邊先不說,羅傑不會同意吧?」
「你直接打給羅傑,告訴他我們是和他簽了長約的,如果他不拍,那麼合約自動取消,並且違約金還得他來出,你看他拍不拍。這些攝影師,稍微有點名氣就給我耍大牌,惹火我了我讓他明天就去喝西北風。」
顏采的聲音還沒從昨夜的宿醉中恢復過來,啞得好像在磨砂鍋,她本能地端起手邊的杯子,一股濃郁的咖啡味道又險些把她嗆了一個跟頭。
「這咖啡是誰泡的?」
「是我啊。」米蘭達應道。
顏采將杯子一推:「哪有一大清早喝咖啡的,去,給我沖一杯牛奶。」
米蘭達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端著杯子默默出去了,心裡百思不得其解,老大平常不一直大清早喝咖啡嘛,今天到底受什麼刺激喝起牛奶來了?
顏采打開電腦,企劃部已經發來了最近的全案,等著她過目確認,她只看了一會,腦子裡就開始不自覺回憶起昨天夜裡那場不靠譜的翻雲覆雨,男人溫熱的喘息,身體的重量,手臂的力度。
她用力抹了抹臉,感覺臉頰開始發燙。
「您的牛奶。」匡噹一聲,是杯子撞擊桌面的聲音,顏采抬起臉,米蘭達站在桌邊正笑瞇瞇地望著她。
眼前滿滿一杯乳白色的液體冒著熱氣。
乳白色。
她眼角跳了跳。
「通知創意部的所有人,十分鐘之內大會議室集合,開會。」她果斷站起身,迅速開始收拾面前的文件。
「十分鐘?」米蘭達愣在那裡。
「還有順便告訴他們,只要有一個遲到,這個月就別想給我拿績效,年終考核的時候我也不會對他們客氣。」顏采冷冽的眼神掃過米蘭達,這個小姑娘彷彿被凍僵一樣定在了原地。
整整一天,公司裡的人只有一個意識。
顏采瘋了。
設計師和文案們轉得像個陀螺,在顏采的指揮下拚命做著下個月,或者下下個月才該做的事,當然對於顏採來說,這種無間隙工作是排擠煩惱的好方式,至少腦子裡不會時不時跑出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來,讓他心煩。
瘋狂一直持續到下午六點。
「辛苦了,今天就到這裡,下班吧。」冷冷丟下一句話,沒有再理會會議室裡那一大幫趴在桌上臉色發白的員工,顏采提著包,大步流星地走出公司,乘著電梯來到頂樓的旋轉餐廳,給侍者打過聲招呼後,她來到最裡邊一排靠窗的座位,在角落的位置,有個身材高挑的女人正坐在那裡。
她留著一頭披肩直髮,身上是簡單素雅的水綠色連身長裙,繡著荷花圖案,面容精緻,畫著淡妝,右手無名指上一顆碩大的鑽戒閃閃發亮。
文瑾任職一本高端時尚雜誌,還給至少三本女性期刊寫著專欄,老公又是知名唱片製作人諸葛亮亮,因此每次見面顏采都覺得她像是從時裝雜誌上走下來的,一絲不苟到讓人發指。
「天哪顏采,你這件套裝居然是馬可的最新款,到處都缺貨,你從哪弄來的!」遠遠的,文瑾用一通職業化的語氣先叫起來。
「少給我來這套,不是你們主編不要送給你,你又不要才送給我的處理品嗎。」顏采翻了個白眼,在她對面坐下。
文瑾咯咯直笑:「這衣服我不是不上身嘛,太嚴肅了,殺氣太重,和我的氣質不符。」
「我是不是可以把你剛才那通話認為你是在拐彎抹角地罵我殺氣太重?」
「哎呀,和你開玩笑呢,還當真。」
「就你一天玩笑多,我把你約出來可是為了說正事。」
二人每次見面的例行恭維結束,終於把話題扯到了正事上,文瑾喝了一口五顏六色的雞尾酒:「說吧,專門把我叫到這裡來,到底有什麼事。」
顏采一本正經道:「你相不相信酒後亂性這檔子事。」
文瑾滴溜溜的大眼睛轉了一圈,毫不猶豫吐出兩個字:「不信。」
「為什麼?」
「你肯定沒有看上一期我的專欄。」文瑾站起身,走到餐廳提供雜誌閱讀的書架上,抽出一本,嘩嘩翻到其中一頁,遞到顏采面前。
銅板紙上有個青春靚麗的半裸女人,還有個十分顯眼的大標題:《拆穿老公出軌的一百零一種理由》,排在第一行的就是四個大字,酒後亂性。
「你的專欄我可不敢看。」顏采實誠道:「你寫的那些東西要是看得多了十有八九得給憋出被迫害妄想症,我可還記得你上次在專欄裡寫的那篇什麼《淺談小保姆的風流韻事》,讓全城四十歲以下的女性保姆在一夜之間失業一半。」
文瑾臉色一僵:「上次我是有一點偏見在裡邊,可真正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還不是那些對老公不信任的家庭主婦嘛,這篇不同,這篇我可是寫得很有科學依據,你看這裡。」
她指著其中一段,對顏采念道:「男人們給酒後亂性找的借口往往是分不清枕邊人,殊不知科學研究證明,如果想在酒精刺激下達到這種效果,整個人早就在一種神志不清的狀態,怎麼可能有充沛的精力與體力去做完全過程,所以我可以給這樣的酒後亂性下一個定義,就是一對本來就想搞的人,又不要意思明目張膽地搞,所以才喝點小酒掩耳盜鈴。」
「亂講。」顏采臉色紅了整整一大圈,匆匆合上雜誌:「什麼科學研究證明,絕對是那幫專家在胡謅。」
「哎,我說的可是真的,如果喝酒要喝到那種可以『酒後亂性』的狀態,血液裡的酒精含量足夠讓一般人爛泥一樣攤著了,睡覺都來不及,誰有那個精力再抱著個人滾上床做這做那。」
顏采腦子裡堵成了一團,什麼叫一對本來就想搞的人,又不好意思明目張膽地搞,所以才喝點小酒掩耳盜鈴。昨天晚上她是喝多了,可喝多了不代表喝傻了,她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記得昨天是她主動,她先開始去扒拉喬宇川的衣服的,要是照文瑾這通理論,那她不是潛意識裡早就開始對喬宇川的身體有諸多覬覦了嗎?
「顏采,你沒事吧,臉怎麼這麼紅。」文瑾仔細盯著顏采的臉看了半晌,忽然睜大眼,彷彿想到了什麼,不可置信道:「你不會,你不會是把住在你家的那塊鮮肉給吃了吧?」
顏采的臉一瞬間變成了豬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