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Labels or Love(1)

下班後,顏采開車去接喬宇川,到了寰宇樓下,她遠遠地就看見了他,喬宇川在整體造型上越來越有了明星的模樣,黑白相間的T恤外邊是一件裁剪很到位的漆皮短夾克,突出他寬闊好看的肩線,深色牛仔褲將他整個人的比例拉得很長,即便黑色的大口罩擋住了他半張臉,依舊引得周圍的路人們頻頻側目。

顏采剛把車停穩,喬宇川就迅速拉開車門坐上來,摘掉口罩深呼吸了好幾下,好像過去那麼長時間他一直處在窒息狀態。「本來想給你打電話的,但是他們正在開新歌發佈會,只能改發短信,我還擔心你看不到。」

他對顏采笑了笑,身上有股淡淡的茶樹搭配檸檬草的香氣傳過來,顏采吸吸鼻子,再一次覺得這味道和喬宇川很搭。上次從蔣英崎那裡搞來這個牌子香水經銷商的電話,顏采可沒有扔到一邊不當回事,這種獨特又清新的香味除了大大引起她的好感,也讓她察覺出了裡邊蘊含的巨大商機。她沒費多大功夫就聯繫上了那邊丹麥的總部,對方聽說顏采可以幫他們讓自己的品牌在亞洲這個龐大的市場變得有名,立馬樂呵呵地同ACE廣告簽訂了品牌推廣合同,同時這也順理成章成了喬宇川近期所代言的一個重頭項目。

要定位喬宇川現在的演藝身份,廣告界寵兒的光環要大大蓋過他歌手的本質,藉著顏采這股東風他在這一行相當吃得開,獨特的氣質與俊朗的容貌,廣告一拍一個火,蔣英崎的巧克力品牌是第一個受益者,後面例如牛仔褲,3C產品,香水之類的代言,除了因為尺度太大被推掉的CK內褲外,每一樣都為藝人與廠商取得雙贏局面,大獲成功。

若不是喬宇川的名聲早已被這樣打出去,或許諸葛亮亮在他的單曲選擇上也不會如此苛刻,所謂成就越高,壓力就越大,從喬宇川與顧琛合作的那首歌《When you believe》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只為了簡單的一首個人首發單曲,推翻重來,再推翻再重來,反反覆覆不知道折磨了多少個日夜。

顏采問他:「新歌真的已經最後確定了?」

喬宇川將頭一點:「新單曲叫《深淵》。」

「深淵,聽名字像是舞曲。」顏采揚起眉:「這名字倒符合諸葛亮亮的風格,他大多數時候能很明確地抓住流行風向,這年頭龐克元素正當紅。」

喬宇川沒否認,當是認同了顏采的猜測,在準備新歌期間,除了喬宇川自己,最累的人應當就是諸葛亮亮,親手從成百上千的稿件中選出他認為合適的曲譜,又慢慢去粗存精,大大小小的會議開了無數個,多方面比較下來,最終才下的決定,饒是喬宇川並不太習慣舞曲的演唱方式,出於整體的發展考量,他也答應了。

「現在已經十月份了,我記得你說過新專輯要趕在聖誕節之前發行,現在只敲定了首發歌,再加上錄製,後面兩個月恐怕會更忙吧。」

「所以我才想趁著這兩天有個緩衝期忙裡偷閒。」

「那首《天長地久》呢,就這麼放棄了嗎?」顏采靈光一閃,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些在意那首歌的去留,不過她喜歡那個旋律,如果真的被放棄,也實在是可惜。

「沒有被放棄,就算他們不認可,至少我不會放棄。」喬宇川看著她,嘴角拉開一個明亮的笑容:「只是目前看來沒辦法,畢竟整張專輯十二首歌曲風要一致,首發曲選出來了,後面的十一首也會很快,我只能爭取看下一張能不能把那首歌收進去。」他問她:「你喜歡那首歌嗎?」

「喜歡。」顏采答得毫不猶豫。

「這樣啊。」喬宇川抱著後腦靠上靠背:「那要是最後我沒能爭取到把它錄進專輯,你會很失望咯?」

顏采失聲笑道:「噗,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失望是肯定的,不過前面的副詞要去掉,我就算一輩子不聽歌也不會怎麼樣。」

喬宇川卻認真道:「我決定了,如果真的不能錄專輯,我就自己做一張唱片送給你。」

「得了吧,這種玩笑少開一點,以後你只會比現在更忙,正統的專輯沒準都顧不過來,哪裡還有空閒去灌別的唱片。」顏采推下手剎,一踩油門,發動機強大的推力讓車子甩著尾巴上了公路,她決定適時停止這通談話,因為按照以往的經驗,只要是聊到音樂相關,喬宇川就會沒完沒了。

「我沒有開玩笑。」喬宇川表情卻堅定得很。

「那我就抱著期待的心情等著你的唱片。」顏采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五指張開,舉到他面前:「此話題到這為止,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非常重要,你得記好了。」

然後,她迅速將顏太太的懿旨一字不落說了一通,最後強調,太后召喚她回家用餐準沒好事,喬宇川如果把她當做堅定的盟友關係,就絕不能推辭,兩人必須站在同一陣線上,顏采面對顏太太的攻擊才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畢竟以顏太太的個性,召喚顏採回去訓話不外乎兩個原因,婚姻大事與家務大事,婚姻大事有喬宇川頂在前邊她渾然不懼,至於家務大事,喬宇川一個外人坐在那裡,顏太太不看增面看佛面,怎麼都不會太過分吧?

喬宇川的大度也讓顏采很滿意,他明確表示,到哪裡都是吃飯。

汽車一路向南,很快出了城區。

顏家二老住在南郊,從她爺爺那輩起就沒搬過家,政府在四十年前建出來的軍屬小區,兩層紅磚小樓。進了院門是一個寬敞的庭院,泥土特有的清香味鋪面而來,時節已近深秋,院子旁邊的一株大榕樹黃了大半,金燦燦的夕陽從樹梢縫隙斜落在地上,給整個院落都染上了一圈金色。

顏太太正站在二樓窗台上澆花,她穿著身藏青色的旗袍,頭髮在腦後嚴謹地燙成一個大包,遠遠看過去頗有些撒切爾婦人的味道,顏爸則坐在院子裡的搖椅上看報紙,見顏采帶著了個男人回來,他摘下眼鏡,瞇起眼睛不住往喬宇川身上瞅。

喬宇川也是第一次見到顏采的爸爸,那是個面目方正的老人,雖然是醫生,可明顯繼承了顏采爺爺的軍人長相,臉上皺紋不多,兩道濃眉刀子一樣橫在額頭上。

顏采拉著喬宇川向顏爸打完招呼,顏太太已經三兩步從二樓下來,滿臉喜色:「哎呀,小喬也來啦,老頭子你還杵在這裡瞎看什麼,孩子都來了,快做飯去!」說完她一巴掌到顏爸背上。

顏爸倒也不急,嘟囔了一句就去就去,臉則湊到顏采耳朵邊,小聲說了一句什麼,然後才搖搖頭,轉身朝廚房走。

顏采望著顏爸離去的方向,心裡那種大事不妙的預感被無限放大。剛才她爸爸讓她晚上悠著點,這絕不是什麼好兆頭,別看顏爸長得威嚴,但很疼女兒,顏采明白,所謂「悠著點」內裡蘊含的意思,就是顏太太今晚十有八九要發飆。

她側頭去看喬宇川,發現他已經被顏太太套住了,老人家眉飛色舞同他說著話,他也微笑著應對,莫名之間,顏采心中的不妙又悄然淡化了去,心想,拉上喬宇川果真是個明智的決定,自從上回喬宇川成功幫顏太太弄來了偶像顧琛的簽名,他在老人家心目中的地位就像紅籌股一樣三級連跳,如果顏太太真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要發她顏采的脾氣,有喬宇川在旁邊,多少也能幫她擋幾下冷箭。

顏爸有著可以與喬宇川媲美的好手藝,如果說喬宇川因為曾經在新加坡餐廳打過工,廚藝上的造詣多偏向於中西合璧,那麼顏爸就是徹底的中餐通,紅燒魚,糖醋小排,夫妻肺片,清蒸荷花蟹,菜式不多,勝在樣樣精品。

顏采惦記著顏爸的提醒,加之這樣的美食從小吃到大,坐著有些食而不知其味,反觀喬宇川要比他放開得多,在公司上午練歌,下午開新歌發佈會,整整一天他就只吃了一塊小麵包壓饑,這樣高挑的一個男人,能量消耗可不是成天坐在辦公室裡一動不動的顏采能比的,兩碗白飯在他面前很快便沒了蹤影,見喬宇川吃得開心,顏太太也眉開眼笑,不停給他布菜,就壓根沒把注意力放在顏采身上,整個晚飯時間出乎預料地風平浪靜。飯後,喬宇川主動要挑起洗碗的大梁,顏太太客氣了兩下,最終以一種拗不過年輕人的姿態順水推舟,而後,她將顏采拉到了院子裡,就著天上一輪光潔明亮的月亮,劈頭就是一句:「那個蔣英崎是怎麼回事?」

饒是顏采早就做足了被各種原因刁難的準備,也擬定了無數個回答與托詞,在顏太太講出那個名字的剎那間,她還是恍恍惚惚沒有反應過來。

「我問你,那個蔣英崎是怎麼回事?」顏太太又重複一句,臉上現出怒容:「你這臭丫頭真給我老臉上長出息了啊,這種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事情你都幹得出來,說吧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好半天,顏采才結結巴巴道:「媽我不太懂你的意思,蔣英崎,蔣英崎怎麼了?」

「你還給我裝,這事非要我給你抖出來你才安心嗎,你這丫頭要麼不找,一找就給我折騰兩個,這不是在故意氣我這把老骨頭啊!」顏太太歎著氣捶著腿在一邊的石凳上坐下:「我告訴你,我就是再有眼無珠,也不能坐視自己的女兒水性楊花,你丟得起這個臉,我一大把年紀了,丟不起這個臉!」

即便是在最瘋狂的時候,顏采也沒想過顏太太會將水性楊花這種老派到近乎穿越的形容詞擺在自己身上,她委曲得很,水性楊花?天地良心,到現在為止她連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知道,這不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麼。

或許是聽到了顏太太高亢的聲音,顏爸點著煙,也慢悠悠從客廳渡出來,然後他說了一句差點讓顏採下巴摔在地上的話:「你媽會生氣也情有可原,今天早上有個叫蔣英崎的人過來了,說是你的男朋友,來看看我們兩個老人家。」

那一刻顏采覺得這簡直就像挨了黑槍。

「我和你媽就是覺得,這件事你辦得十分不好,就算你不喜歡小喬了,另外找了別人,也該把話說清楚,不要那邊拉著,這邊拖著,連我們兩個老人家都蒙在鼓裡,要是被我們那些老朋友知道自己的女兒一腳踏兩船,這老臉我和你媽都丟不起。」顏爸彈了彈煙灰:「閨女我們沒有逼你的意思,只是很認真在跟你商量,你年紀也不小了,該安定,就要早安定,免得到了最後不光沒有好的歸宿,還落了別人的話柄,兩面不討好。」

顏爸語重心長地說完,顏太太也適時接過嘴:「我是真心喜歡小喬那孩子,你要是不喜歡他,就別耽誤他。」

兩位老人的目光刀子一樣射在顏采身上,她張開嘴,我了半天,也沒蹦出一句像樣的話,她想說自己和蔣英崎一點關係都沒有,但誰知道那個男人會找到她家對她父母獻慇勤,一招先斬後奏掌握了優先權,她就相當被動,現在就算要辯駁,顏太太願不願意相信還是一回事。

二老見顏采不說話,同時露出預料之中的表情,顏太太道:「女兒大了,也是成年人,應該會做出明智的選擇,我們只是不願意看見你走錯了路,最後留下不該留下的遺憾。」她搖搖頭:「你去跟小喬說清楚吧,剛吃了飯,撐得慌,我和你爸上小區外邊散會步。」說完二老肩並著肩,不再看顏采,三兩下走得沒了蹤影。

一陣涼風吹過,不知從哪飛來一隻烏鴉,停在院子裡的大榕樹上,扯開嗓子嚎了三聲:「嘎——嘎——嘎——」

「我……」顏采對著走得空無一人的院子,腦袋裡面一陣錯亂,她在公司裡傲視群雄的口才,居然就這麼被自己的父母給壓制得死死的,等她整理好思緒想要吐氣揚眉的時候,敵方卻已帶著勝利的光環,攜手雙雙歸去。

她沮喪地垂下肩膀,蔣英崎果然夠狠,看出了那一大堆名牌起不到應有的效果,就用這招來將她的軍,她覺得自己是不是該用更加嚴厲的詞措找上蔣英崎的門對他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口誅筆伐的時候,轉過身,驚見喬宇川正站在門口,用一種形容不出來的眼神望著她。

她是第一次在喬宇川身上看見這樣的目光。

在她的記憶裡,喬宇川眼睛裡能透露出的情緒的時候不多,他算是一個偏安靜沉穩的人,很善於掩飾情感,對於陌生人,大多數時候他都是一副淡漠的神情,只有在唱歌的時候,那雙眸子裡顯現他獨有的專注與溫柔。

但是在這一刻,顏采從喬宇川的眼神裡讀到了許多東西,失望,憤怒,悲傷,嫉妒交替閃現,然後又在下一個剎那,所有的情緒消失不見,化作一片迷濛的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