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Labels or Love(2)

他們靜靜對視,周圍纏繞著讓人難以忍受的寂靜,喬宇川喉頭上下動了動,似乎想要說話,可最後他卻意外地轉過身,背對顏采。

「我洗了些水果。」他說:「就放在客廳的桌子上。」他應當剛從廚房出來,身上還繫著顏太太的圍兜,衣袖挽到手肘的位置露出結實的小臂,一滴滴水珠順著手指滴在腳邊。

顏采說了聲:「好。」聲音澀得像是卡在喉嚨口,喬宇川側過臉點點頭,邁開步子朝廚房走,背影很快消失在了走廊深處。

顏採回到客廳,正中間的桌子上果然擺著盤切好的蘋果,一片片月牙狀的果肉立在圓形的果盤上,整整齊齊,看得出擺盤的人花了不少心思。她拿起一片用力塞進嘴裡,咬了半晌吞下去,沒吃出什麼甜味,只覺得莫名發苦。

離開之前,時間已近半夜,顏太太對喬宇川發出盛情挽留,直說晚上開車不安全,喬宇川大可以和顏采在她以前的房間裡湊合一晚,等天亮再回去,他們卻雙雙拒絕得很乾脆,見二人不樂意,老人家也沒再堅持,只拖著顏采的手,再次丟給她一個「你看著辦」的眼神。

車子疾馳在月黑風高的外環線上,或許不該用月黑風高來形容,因為窗外完全沒有要颳風的跡象,天朗氣清,炫目的圓月掛在天邊,對這個以換季大風天出了名的城市來說,屬於整年都難得一見的好天氣。

開車的人是喬宇川,這是他的要求,顏采沒拒絕,她也想不出拒絕的理由,車子裡迴盪的音樂由來時的海菲茲換成了瑪麗亞凱莉,提琴曲與流行樂最大的區別是前者你只能用耳朵傻乎乎地聽,後者還能動動腦子跟著唱上兩句,顏采真的受夠了這種莫名其妙的沉默,從坐上車開始,她就不停想要挑起話題,可惜險些被喬宇川一通只會發單音節的「嗯」給憋出內傷,她不知道自己觸到了喬宇川哪根筋的眉頭,反正從院子裡那場驚心動魄的對視開始,這樣的沉默在二人間就像跗骨之蛆如影隨形。

於是她開始唱歌,但顯然她身上的優良基因都用在了腦力運轉上,對音樂感知的天賦明顯差了一籌,第一個高音飆過去的時候,調子已經跑得不能再跑。

喬宇川終於沒忍住輕笑了一聲。

顏采適時閉嘴,將班門弄斧的感覺從腦子裡一掃而去,她明知故問道:「你笑什麼?」

「我笑剛才那句你已經降key了,結果還能唱黃。」喬宇川說得相當實誠。

「不是每個人生來都能當明星的。」顏采伸出手指將音樂聲調小:「而且我要是不唱歌,你打算整個晚上都給我擺臉色嗎。」

喬宇川眼神閃爍了一下:「我沒有給你擺臉色。」

「你以為我是傻子,這都看不出來。」顏采從不喜歡拐彎抹角,所以她直入正題:「說吧,我到底哪裡惹到你了?」

喬宇川輕抿著嘴唇不說話,顏采還想再問,視線偶然瞟向窗外,驚訝地發現這並不是回去的方向,公路往前延伸開始傾斜向上,城市零星的燈光在左側若隱若現,而右側是座拔地而起的山坡。

車子順著盤山的路一直開到半山腰的位置才停下,喬宇川打開車門,對顏采說了聲:「下車。」

顏采坐在車上沒動,大半夜的喬宇川把她帶到這種偏僻的地方來是什麼意思,以前看過港片中無數毀屍滅跡的片段從她腦子裡冒出來,她或許該相信喬宇川並不會對她怎麼樣,但這個場景也太過詭異了些。

見顏采不動,喬宇川索性替她來開車門,解開安全帶,握住她的手腕近乎是用架的讓她下車。

山風呼嘯而過,顏采晃了兩步才站穩,喬宇川已經鬆開她的手,她看向四周,其實這裡並沒有她想像中的偏僻,這兩年城市的過度擁擠和迅速開發,各路開發商連周邊任何一塊空地都沒有放棄的打算,包括這片山坡,離半山腰不遠處的地方,好幾個臨山小區靠在那裡,路燈順著公路蜿蜒至山下驅散黑暗,而在山坡下邊,也有一片類似夜市的地方,不過略顯老舊,根本比不上市中心的繁華。

「顏采,過來這邊。」喬宇川靠在公路的護欄邊,對她招了招手,她走過去,路燈下喬宇川的表情如常,然後在顏采驚愕的眼神中,他縱身一躍,竟然順著路燈爬了上去。

「你做什麼!」顏采緊張地四處看,就怕這裡會有什麼公共設施協管員之類的人路過。

「沒事。」喬宇川應她一聲,很快就敏捷地爬到了頂端,然後他好像打開了一個蓋子模樣的東西,撥弄兩下,路燈卡嚓閃了閃,滅了。

顏采又是一陣驚呼,喬宇川跳下地,她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你這是在犯罪。」

「沒關係。」喬宇川拍拍身上的衣服,上面沾了些灰:「走之前我會再上去把線接好。」

「你就不想解釋一下你剛才莫名其妙的行為?」顏采抱起手,滿臉不解:「如果你那些粉絲知道他們的偶像有可能是個瘋子,我真的沒辦法想像他們能擺出怎樣的表情。」

喬宇川沒說話,帶著笑坐在了護欄上,抬起手指向天空。

顏采條件反射地順著向上看。

眼前的情景讓她一時說不出話。

喬宇川弄滅的路燈讓原本連成一排的明黃色光線有了一個缺口,在這由陰影覆蓋的缺口中,抬頭向天上看,正好能看見繁星點點的銀河從腦袋頂上流淌過去。

那些星光明亮到近乎有些刺眼睛,顏采不記得有多久沒見過這樣澄亮的夜空了,以前從家裡的窗戶看出去,雖然也能見著星星,大多數時候卻感覺天空罩著一層霧氣,城市的現代化進程難免會讓自然環境付出代價,而現代人也很少會有閒情逸致去欣賞這些虛浮的東西。

「是不是很漂亮。」喬宇川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如果這時候四周冒出台攝影機來,顏采肯定會好不突兀地覺得他們在拍電影,孤男寡女三更半夜爬到人跡罕至的半山腰上弄壞了路燈看星星——這壓根就是在無數小清新肥皂劇裡被演爛了劇情,她甚至都能猜到後面的發展,男女主角勢必會感動地擁吻在一起,然後星空下幾朵煙花展開,組成happy ending的字樣。

以前在電影裡看到這樣的情節,顏采一定會輕蔑地嘖一聲,那些編劇總頭腦簡單地以為少男少女一輩子沒見過星星,夜空中幾個芝麻大小的亮點就能美得人心神炫目,讓他們愛得要死要活,既沒水準又毫無邏輯可言。但是那些被無數肥皂劇演爛了鏡頭,放到現實裡來看,顏采又覺得似乎真的有那麼一絲絲觸動大,當然這得有兩個前提條件,第一星星得真的明亮好看,第二你身邊陪著的人必須得是長相無懈可擊的帥哥。

「還不錯,是和從窗子看出去的感覺不一樣。」顏采矜持地落下眼來,不動神色趕走要彷彿要被夜空吸進去的悸動:「所以你剛才那通破壞公物的行為,就是為了看這幾顆星星?」

「這對我來說是一種減壓方式。」喬宇川拍了拍身邊的護欄,示意顏采坐過去,顏采當然不能像男人那樣有攀爬的體能和矯健的身手,她只是靠在那裡,聽見他繼續說:「我六歲的時候就跟著我媽去了國外,臨上大學才回來,剛回國的時候就住在上面那個小區。」喬宇川指向比半山腰更高的地方:「房東是個好人,一室一廳的房子,一個月八百塊,還給包水電。」

「那時候這排路燈都沒修起來,晚上走夜路特別黑,有天晚上我從外邊打籃球回來,太累了沒注意腳下,從這裡摔了下去。」

「啊?」顏采睜大眼。

「當然摔得不嚴重。」喬宇川解釋道:「只滾了兩圈就停住了,土坡上的草皮特別厚,所以沒受什麼傷,只是夏天穿著短衣短褲,膝蓋蹭掉了一大塊皮,太疼了,我就原地躺了一會,沒起身,那天晚上的天空比現在更漂亮,周圍還有蟋蟀的聲音,感覺實在很微妙,我索性就這麼躺了一個晚上。」

「你膽子真大。」顏采咂咂嘴:「你就不怕草叢裡有蛇啊跳蚤之類的東西?」

「蛇我沒碰到,不過跳蚤還真有。」喬宇川苦笑一聲,表情微微尷尬:「回去之後才發現背上被咬了一大圈小紅包,又因為傷口擦了藥不能立刻洗澡,那種痛苦足足折磨了我一個星期。」

顏采憐憫地望了他一眼,她多少能想像中那種身上有髒東西又不能去洗澡的窘境有多可怕。

「至於後來,只要有了煩心的事情,我基本上都會到這裡來呆一會,那種心煩意亂的感覺就像被什麼東西吸掉了似的,全都會消失不見,直到我搬家,住進學校的宿舍。」

說到這裡,喬宇川停了,顏采卻依舊沒聽出問題的關鍵所在,她索性問道:「那你現在是有什麼煩心事,還要硬拉著我到這裡來陪你吹夜風?」

喬宇川轉過頭看他,那種讓顏采有窒息感的眼神又冒了出來,顏采努力控制著自己不與他對視,然後,她聽見他說:「那是真的嗎?」

她一頭霧水:「什麼是真的?」

「你真的和蔣英崎在一起了,對嗎?」說完這一句,喬宇川將視線挪開,撐在身側的手握緊鐵質的護欄,手背上淺淺顯出一圈青色的經絡。

顏采心中湧起一股啼笑皆非的感覺,剛想矢口否認,喬宇川下面的行動又將她醞釀好的詞句全部賭在了喉嚨裡。

「其實我本來不想跟你坦白,主要是怕你困擾,但是剛才我又覺得,如果我現在不說,恐怕以後就算想說,也沒機會了。」他跳下地,站在顏采身前,月光與路燈交匯下,他寬闊的肩膀籠罩出的陰影將顏采整個人圈在裡邊,喬宇川伸出手,緩緩繞過她的肩,修長的手臂在她背後合攏,收緊。

顏采一直錯愕著沒回過神,就這樣任由喬宇川擁住自己,她感覺自己的臉頰靠上了一個堅實的胸膛,迅捷有力的心跳聲極有節奏地傳進她耳朵裡,連帶著她全部的神經都在跟著一起發顫。

「顏采。」喬宇川低沉的嗓音像從遙遠的天邊傳來,有著讓人無法抵禦的蠱惑力。

「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