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通樸素至極的告白,沒有漂亮的禮物,沒有珍饈的美食,甚至眼前這個人還毫無禮儀可言先下手為強地將她抱進了懷裡,毫無紳士感可言。
身為一個控制欲極強的人,顏采一貫很享受所有事都盡在掌握的感覺,例如工作,她覺得自己能做好,就一定能做好,再例如感情,她多少能猜到蔣英崎遲早得跟她來上一通表白的戲碼,因此當它真正發生的時候,她縱使驚訝,亦能表現得優雅從容,不動如山。
過去二十多年來,能讓她措手不及到有些惶恐的人只出現過兩位,一位是向來以無法預測而聞名的顏太太,一位是她恨不得扎個小人吊起來詛咒的林子捷,而現在,她不得不再把喬宇川的名字也添上這個排行榜,湊了個前三甲。
顏采心裡有個聲音在咆哮著,這真是太荒謬了。
喬宇川喜歡她,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從多久以前開始的,契機是什麼,難道是她給了這個半大小子一些讓人誤會的暗示?
她很自然地想到了許久以前的某次酒後瘋狂,然後又立刻否定,她那麼迅速的在第二天就與喬宇川將話說開並闡明各種關係,只要不是沒腦子的人,都會明白那只是一次不含任何情緒的誤會。
喬宇川泛著些青色的下巴就在她頭頂上,透過這個角度,她還能看見他微微上下挪動的喉結,那是男人在緊張時的一貫反應,她張開嘴,剛發出一個「我」字,就被喬宇川迅速打斷。
「我知道你不會答應。」他聲音壓得很低,好像只讓她一個人聽見:「你一定會說我們不適合,其實我也沒期望過你能答應,我只是,我只是單純地想把這句話告訴你而已。」
顏采頹敗地歎了一口氣,終於問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就像很多年前的某個夏天我忽然迷上了棒球一樣。」說完,喬宇川鬆開顏采,朝後退了一小步,依舊靜靜看著她。
顏采沒敢與他對視,她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喬宇川的領口上,就是不敢再往上抬一步去觸碰那炙熱的目光,喬宇川說得沒錯,她確實不會答應他。
這或許並不讓人費解,他們之間相差的東西太多,她大了他四歲,當然如今的時代縱使年齡不是問題,在觀念與人生目標上的差距也是無法彌補的,何況喬宇川現在還是個藝人,青澀的年紀讓他有金子般的大好前程,而顏採到了這個歲數,相處過的各類優秀男人太多,也不見得能跟眼前這個「弟弟「維持一份真摯的感情。通俗一點說,顏采就算真的答應了喬宇川,她也能預見到他們遲早得分手,於她只不過是人生歷練又多了一個吃嫩草的光環,而於他,以喬宇川向來堅持的個性,搞不好顏采就會變成孟穎第二。
這是她絕不想看見的。
「對不起。」縱使對方不讓她說,她想了想,還是實誠地說出了這三個字。
喬宇川雙手插-進褲袋裡,他勉強地露出一記微笑:「結果你還是說出來了。」
「我不想對你造成什麼困擾,關於這種事,是無論如何都必須把話說開的。」顏采努力調整自己的語氣,讓它們聽起來不至於太傷人:「就像你說的,我們不適合,維持朋友的關係就極好了,沒必要打破那一條底線,大家也不會覺得難堪。」
「是啊,沒必要打破那一條底線,大家相處也能更坦然些。」喬宇川跟著附和一句,縱使他聲音如常,情緒上的波動也瞞不過顏采的耳朵,不過他掩飾得極好,很快又再度露出笑道:「我還是沒有成功避免被你直接拒絕,有些受傷了。」
顏采莞爾:「我想真正受傷的人也不會像你這麼理直氣壯」
「既然你拒絕我的表白。」喬宇川目光向遠處眺望:「那陪我散散步怎麼樣。」
「散步?這種偏僻的地方還是不要亂走的好。」顏采警覺道:「省得不安全。」
「這裡真的沒有你想像中偏僻,順著這條路很快就能到山下邊的夜市,到了那裡就熱鬧了,而且就算不安全,也有我在。」說完,喬宇川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抬腳就走。
顏采一邊跟著走,一邊定定看著他們五指交握的地方,喬宇川手指修長有力,那是一隻很好看的手,顏采心神恍惚,不禁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個晚上,林子捷也是這麼牽著她漫步在學校空曠的夜路上。不光是林子捷,這些年她交往過的每一任男友都有這樣的嗜好,文瑾曾今分析過,大概因為男人們覺得他們要這樣牽著自己的女朋友才能讓對方感受到安全感,顏采倒不以為然,在她看來,這應當算是男人的天性,他們並非文瑾所說那麼心細如塵,總愛牽著女人晃來蕩去,大部分的目的不過是在向別人宣誓所有權罷了。
但就算想到了這一層,顏采也從未拒絕過男人遞來的手掌,所有權又如何,於他,或許這表示她歸他所有,而於她,又何嘗不表示著他歸她所有。
只是現在喬宇川這麼牽著她,未免就突兀了些,顏采想要掙脫又找不到個合適的契機,這麼糾結之間,竟然一路走到了山下的夜市。
此時已近午夜,夜市正是鬧騰的時候,熙熙攘攘的攤販綿延了一整條街,來往的也都是住在周圍社區的人們。
「看到這情景,我倒有點想吃許阿姨的烤肉了。」喬宇川低下頭來笑了笑,顏采覺得掌心一涼,卻是喬宇川將他放開了。
她敷衍地應了一聲,悄悄把手背到身後,用力扇了扇。
直到現在她才發現,她掌心已經出了一層細密的汗,又有些小心地往喬宇川手上看了一眼,心想怕是他的手也弄濕了,怪不得要放開。
夜市上賣的大多是一些小玩意,像是手工掛飾,或者老舊的CD書籍之類,這類夜市顏采小時候陪著顏太太逛過不少,在那個萬事節約的年代,顏太太曾經無比鍾情於夜市上十元錢四件的化纖肉色內衣,連帶著愛屋及烏也對十元錢三件的小褂衫,十元錢六雙的絲襪愛不釋手,這類十元錢走天下的光榮理論幾乎伴隨顏采走過了整個童年,也免不了給她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顏采永遠也忘不了在自己高中時存了兩個星期的錢,買了第一件名牌內衣後,將自己所有繼承下來的肉色內衣全部裹成團扔掉的情景,就像是和過去的屈辱徹底再見,忍不住要找個人抱頭痛哭一場。
是以一路上顏采興趣缺缺,視線連轉都懶得轉,只是跟在喬宇川身邊走,喬宇川也不似對夜市很有興趣,沒在任何一個舖位前停下,大多只是掃一眼便掠過去了。
「這種地方沒什麼好逛的。」顏采終於忍不住道:「不會有好東西賣。」
「找到了。」喬宇川卻忽然雙眼一亮,快步朝一個擺在僻靜處的小推車走過去。
顏采困惑地跟上,那推車是真的極小,樣式老舊,只有一米來長,半米來寬,分成好幾層,擺的清一色是麻將牌大小的泥塊,顏采湊近了細看,又發現泥塊上竟然雕著不少栩栩如生的人像。
攤主留著半長的鬍子,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地道民間藝人的模樣,正戴著一副上世紀流行的大號眼鏡窩在推車後邊對著一個小檯燈忙活。
喬宇川興致高昂地在小車前蹲下,一塊塊翻著那些泥塊,邊看邊說:「我前幾天在網上看見有人說這邊夜市有個雕泥塊肖像很厲害的大爺,覺得很有意思,就總想來看一看,今天倒是逮著機會了。」
顏采沒說話,只是看著他興高采烈地和攤主交流,攤主表情相當冷淡,對喬宇川也擺出一副愛理不理的臉孔,伸手指向旁邊的小凳子道:「坐在那別動,等半個小時。」
顏采驚訝道:「你真的打算刻?」
「好不容易來了,自然是要的。」喬宇川對顏采吐了下舌頭:「等等吧,我還真不想錯過這次機會。」
顏采被他那副瞬間流露出來與平常截然不同的可愛表情震住。
攤主手腳麻利地將一溜煙小巧的刀具在面前排開,又從推車底下翻出一個完整的泥塊,吹了兩下,刻下第一刀。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顏采絕不會驚歎民間技藝也能有這般巧奪天工的時候,攤主的手指動作快得她幾乎看不過來,每一刀刻下去都有種義無反顧的架勢,好像全然不怕刻錯了,數把小刀來回地在他指間變換,只有用小刷子清理掉刻出來的碎屑時,他才會停頓那麼一兩下。
顏采看得入神,直到攤主拍拍手說一聲「好了」,她才回神,喬宇川已經將那小塊成品拿在了手上,看見上邊圖案的時候,他表情閃爍了一下,匆忙付過錢,轉手就放進口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