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采狐疑片刻,她本來想看看成品到底是什麼樣子,只是喬宇川那動作卻明顯給她傳遞出一個不方便的訊號,她便識大體地沒提出來,省得招人嫌。
那麼小一個泥塊,刻出來的價錢也很便宜,喬宇川沒馬上走,又頓在小推車前選了好幾塊,大多是一些卡通人物,看來攤主打扮傳統歸傳統,在製作工藝品上面還是很懂得與時俱進的。
兩人一直沒說話,繼續順著夜市朝前走,顏采好幾次想提出回去,見著喬宇川若有所思專心走路的表情,又默默把話吞回去。她只能這麼安慰自己,剛剛才拒絕了眼前這個人,從安撫脆弱心靈的角度出發,她今天晚上也只能認栽,好好陪他逛一通,總比睡一覺起來大家變成陌生人徹底老死不相往來的好。
直到他們停在一棟很小巧的房子前。
這裡已經是夜市的最末端,路兩邊的攤販極少了,來往的行人也稀稀落落,可就是這樣的地方,卻有一家電影院。
電影院規模極小,或許連「院」都算不上,就像一般的老舊社區放映室,充滿歲月痕跡的二層小樓外邊貼著好幾副電影海報,還都是很久以前就下映了的老片子,一圈組成字體的彩色RED燈帶中間黑了好幾段,連電影院原本叫什麼名字都看不出來。
「你看過那個嗎。」喬宇川忽然指著牆上其中一幅海報問她。黑白質地的,海報上一對坐在長椅上的男女互相望著對方,穿著或許在上世紀三十年代很流行的套裝。
「一夜風流?」顏采搖頭:「沒看過,我對電影的興趣向來不大,尤其是這種黑白老電影。」
她說的是大實話,顏采上一部看的電影還是阿凡達,國內首映時文瑾搞到了兩張票,死活拖著她去了,可惜整場電影他們兩個一個在研究到場的各路明星,另一個在為昨夜通宵加班補眠,是以整場電影看下來,兩個人連基本劇情都沒弄清楚。
喬宇川道:「我媽媽很喜歡克勞黛的電影,九六年克勞黛去世的時候,她拉著我陪她看了一整晚的埃及艷後。」
「你媽還真任性,九六年的時候你才多大,熬夜不影響身體嗎。」
「她是個插畫家,工作時間基本都在晚上,有時候她會讓我在一邊給她打下手,所以那段時間我差不多也陪著她過些晨昏顛倒的日子。
「那你上學怎麼辦。」
「當時她剛帶著我搬到美國,入學手續還沒有辦下來。」
「你是在國外長大的?」顏采像發現新大陸一般看著喬宇川,她是一點沒看出來,她一直以為喬宇川來自國內某個中部城市,家境一般,因此在成名之前才過著拮据的日子,也從未聽他說起過關於他家的任何事,而在那個年代想要跨出國門,沒有相對殷實的家境根本不行。
喬宇川卻沒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他走到類似一個售票處的小窗口旁,指了指那張《一夜風流》的海報:「我要兩張這場的票。」
賣票的大嬸嚼著口香糖道:「要情侶包間是吧,兩個人三十。」說完刷刷扔出兩張像是發票的東西:「右邊上樓左轉,把票給那個老頭,他會給你們開房。」
「開房?」喬宇川困惑道:「我們只是看電影的。」
大嬸咯咯開始笑:「得了吧小伙子,在阿姨面前還害羞個啥,這附近學校的那些中學生大半夜過來也都說是要包間看電影,可我還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想辦啥事?你放一百個心好了,上去了只要把門一關,叫破喉嚨了我們也絕對裝作聽不見。」
喬宇川臉色微紅,到了這一步要還領會不了其中的意思就是腦子有問題了。他慌忙看了顏采一眼,似乎怕她誤會,顏采倒坦蕩蕩拿起那兩張票對大嬸道:「別人來這做什麼事情我不管,我們只是看電影而已,阿姨你說話悠著點,等會該放的電影也別放錯了,不然我可不保證自己手一抖撥個電話到公安局去,最近掃黃打非可抓得緊呢。」
說完她不再管大嬸的臉色,直接拽過喬宇川蹬蹬蹬就往樓上走。
喬宇川有些忐忑地對她道:「其實,其實可以不看的,大不了我們直接走就是,不用勉強。」
顏采轉過身,站在階梯上居高臨下望著他:「直接走,那三十塊錢不是扔水裡了,虧本的買賣我可從來不做。」
喬宇川略微低下頭,嘴角微動,吐出兩個極低的字:「謝謝。」
她就是抵抗不了喬宇川這副像做錯了事的學生等著老師發落的模樣,以前兩人站平了時還好,喬宇川比她高,及時低著頭她也能直視他的臉,感覺不至於太強烈。現在她站在台階上,是第一次低頭看他,眼前只有他濃黑茂密的頭髮,這個角度居然極大地激發出了顏采的愛憐之心。
其實顏采並不想看電影,喬宇川去買票時,她滿腦子裡打轉的就是用個什麼借口忽悠他趕快回去,可當她看見喬宇川被賣票大嬸調戲時的窘境,立刻又迫不及待衝出去給他解了圍,也沒想到這一步踏出去就得好幾個小時收不回來的後果。
她抬起手,輕輕在喬宇川頭上揉了揉,感受著男人髮絲特有的硬朗觸感,只是說:「看完了這場就早點回去吧,今天真心累。」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顏采是完全沒想到這種所謂的一場居然就是一個晚上的時間。
賣票大嬸說得一點不錯,這種小影院的小包間完全就是為了做那件事而量身打造,房間夠小,夠暗,沙發夠大,夠軟,所謂的屏幕就是一個一半嵌在牆裡的電視機,不知是不是處於與時俱進的安全性-行為考慮,電視機上邊還放著兩三個包裝粗糙的廉價安全套。
電視屏幕上花了半天,畫面才蹦出來,還時不時閃兩下,到底是上世紀初期的黑白電影,顏采也沒對畫面質量抱期望,或許她的精力根本就沒有放在電影上。
喬宇川坐在沙發的另一端,出於彼此相互尊重的考慮與她隔開了一大段距離,兩人一人坐在沙發一頭,中間再擠進來一個人都綽綽有餘,但即便這樣,顏采依舊是覺得不安穩。
她對自己能有這種感覺相當懊惱,喬宇川的為人品性如何她一清二楚,而且往深層次說,他們兩就算只是普通朋友關係,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純潔的禽獸的事情全都出現過了,現在再顧忌這個顧忌那個,難免有做作的嫌疑。
但她就是覺得緊張,同眼前這個人處在這樣一個狹小的房間裡面,甚至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這種緊張的感覺比她當年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等著處理掉腹中那個未成形的生命時,還要難以忍受。
人的精神如果在高度集中狀態持續得久了,那麼疲憊得也就越快,這是生理上人人皆知的道理,更別說從白天到現在,顏采連番經歷了文瑾的挖苦,顏太太的脅迫,還有喬宇川的表白這一大串此起彼伏的□狀態,要讓她折騰了這麼一天之後,再在午夜時分「精神飽滿」地欣賞一場黑白電影,那就不是精神飽滿了,是神經病。
所以壓根沒過多久,她就覺得自己靠在軟綿綿的沙發上迷糊了一陣,甚至還做了個夢,夢中自己拎著公文包站在一條陌生的馬路邊,想回家又攔不到車,只好學著電影裡艾麗的模樣,撩起裙子伸出一條腿,一輛跑車飛馳而至在她面前停下,車窗落下後,林子捷的腦袋卻從裡邊伸出來。
她被這情景嚇得打了個冷戰,睜開眼睛,覺得脊背一陣發寒,情不自禁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忽然又覺得不對勁,身上什麼時候多了件衣服?
衣服上淡淡的檸檬草和茶樹的味道讓顏采立刻就明白過來這是喬宇川的外套,再側眼去看,喬宇川抱著手坐在一邊,身上只有一件T恤,黑暗中並沒有注意到她這邊的動靜,依舊在專注地盯著屏幕。
她悄悄看了下時間,竟然已經快要臨晨五點,而屏幕邊緣的放映信息顯示這已經是循環的第四遍,這真真正正讓她吃了一驚,喬宇川居然同一部電影連著看了四遍?
這個時間是決計不能再睡了,想著早上還得趕回去上班,而車子停在離這裡有一段路的半山腰上,要準時回去免不了得一通緊趕慢趕,顏采正要抬起手把衣服掀開還給喬宇川,手指卻碰到了口袋裡一塊硬硬的東西。
她落下眼去看,發現是夜市上的攤主為喬宇川刻的小泥塊,正從這件衣服的口袋裡探出半個腦袋朝她打招呼,顏采自然而然地抽出來,藉著屏幕微弱的光線朝上邊的圖案看去,險些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老人家在刻這東西的時候,她一直站在大老遠的地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喬宇川是一個人坐在那裡,為什麼刻出來的東西上,喬宇川身邊還靠這個女人,而且這女人的模樣刻得有鼻子有眼栩栩如生,不是她顏采又是誰。
「喬宇川,這是怎麼回事。」她再顧不得其他,嘩啦一下坐起身就要找身邊的人問個究竟。
喬宇川愣了愣,見顏采舉著那個小泥塊,才一邊露著釋然的表情一邊將頭搖了搖:「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