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處靠在外環線邊上的社區,佔地面積廣,容積率低,綠化高,周圍都是不過六層的花園式洋房,沒有一棟高層。唯一的缺點就是地段偏了些,所以周圍來往的都是一些結伴的老人,不用像年輕人一樣整天早出晚歸衝殺在烏煙瘴氣的市中心裡工作,住在這樣的地方,很適合修身養性。
來到喬宇川的家門口,顏采猶豫了一會,心裡居然有淡淡的緊張。她平復了一會心情,伸手敲了敲門。
半天沒回應。
她笑著搖搖頭,自己還真是糊塗了,竟然會指望一個病人來給自己開門,然後她摸出葉安妮交給她的鑰匙,輕輕將門打開。
呈現在她面前的房間可以用空曠來形容,幾乎沒有傢俱,視線從玄關可以一覽無餘到客廳巨大的落地飄窗。這裡是頂樓,飄窗外還有一個寬敞的空中花園。
葉安妮說,喬宇川剛從她家搬出來時住的一直是酒店,後來有一天出外景路過這裡,看中了這個社區安靜清爽的氛圍,就找中介從一對正準備出國的老夫妻那裡把這套房子買了下來。那對夫婦大概是急著要把房子賣掉,不斷強調那個飄窗的視野有多好,外邊的小花園還能收拾出來自種蔬菜。不過喬宇川顯然對種菜這種事情沒什麼興趣,花園裡只支起了一把大陽傘,放了張躺椅,一邊的小桌上還有幾本疊在一起的書。
顏采朝客廳的方向走,路過兩個敞著門的房間時,她刻意朝裡邊看了看。一個房間被喬宇川收拾成了工作室,擺著他的吉他和整套嶄新的音樂設備;另一間是更衣室,掛在牆上那一長串的各式棒球帽十分顯眼,跟在顏采家的時候比起來數量又增加了不少。
終於走到客廳,眼見的景象讓她趕緊頓住步子。
剛才她就在猜測,路過的兩個房間沒有一間是臥室,難道喬宇川的飲食起居都在客廳裡嗎,這回真的讓她看見那張橫在客廳裡的大床,她還是驚訝了一會。
喬宇川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應該是睡著了,鵝黃色的被褥蓋到他胸口的位置,兩隻手臂擱在外邊,右手手背上貼著紗布,看來剛輸完液。
整個客廳除了這麼一張床,還有一張小餐桌,其餘便什麼都沒有了,空蕩得連腳步聲都能有回音。
她盯著喬宇川的臉看了一會,不過三天未見,他像是足足瘦了一圈。
不忍心吵醒她,顏采放輕腳步穿過客廳,走到那個小花園裡。從這裡看下去正好是整個小區正中心的小廣場,威尼斯風格的噴泉把水霧騰到了近乎三米高的半空中,陽光再一照下來,頓時凝結成數道交錯在一起的彩虹。
「怪不得喬宇川會買下來,真的是個很不錯的地方。」顏采情不自禁自言自語了一句,目光落到一邊的小桌上,那幾本厚厚的書原來全是筆記本,有一本正攤開著,上邊用清爽剛勁的字體寫著一行行曲譜與歌詞。
她心裡有一股奇怪的感覺,喬宇川的字她似乎並未見過,可看著這些字卻又覺得十分眼熟,便把本子拿起來多翻了兩頁,忽然一陣風拂過,紙張嘩啦啦翻了好幾頁,連帶著顏采手一歪,筆記本啪嗒一聲落在了地上。
她忙蹲□去撿,拍了拍筆記本封面上的灰塵,目光又被小桌底下一抹奇異的玫瑰紅色所吸引。
那是一雙玫瑰紅色的女式平跟雨鞋,在這個城市任何一家24小時便利店都可以找到的大眾款式。
她腦子裡卡了殼,第一反應這雙鞋應該是葉安妮的,又覺得以葉安妮的品味應當不至於對便利店裡出售的雨鞋產生多大的興趣,她皺著眉轉過身,又下意識抬起頭朝客廳看去,發現喬宇川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了,正一動不動望著自己。
她只好尷尬地走回客廳,說:「我想來看看你,所以找葉安妮要了你家的鑰匙。」停了一會,又補上一句:「事情我都知道了。」
「是嗎。」喬宇川撐著身子坐起來,表情沒有大變化:「是不是覺得我這種行為很可笑。」
「你病了,為什麼都不告訴我一聲。」顏采卻跳過了這個話題。
他輕輕微笑:「也不是什麼大病。」
顏采拉過一邊的凳子坐下,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把話接下去,只能努力控制著自己的精神去研究自己的手錶,即便是這樣,她也能感覺到喬宇川正在看著她,那目光刺得她臉頰發燙,不知是不是出於對他的愧疚,顏采頭一次在男人面前感到膽怯,不敢看他的眼睛。
「謝謝你來看我。」喬宇川忽然道:「我很開心。」
「聽你話裡的意思好像我以前很冷血似的。」顏采乾笑一聲,終於硬撐著抬起頭與喬宇川對視,扯開嘴角道:「而且如果不是幫我擋了一個晚上的雨,你也不會生病,我現在才來看你,已經晚了好幾天了。」說完這句,她嚥了一口唾沫,又問:「你肚子餓不餓?」
「有一點。」喬宇川終於把目光從他身上挪開了,他垂下眼睛,右手輕輕放在腹部:「醫生說炎症還沒消,只能吃清淡的,我還只是早上醒來時喝了小半碗粥。」
「我去幫你買點吃的。」其實她本來想說「我去幫你做點吃的」,但電光火石間又聯想到自己並不怎麼精湛的廚藝,為了避免給喬宇川的身體增加不必要的負擔,她臨時改口把做轉成了買。
「不用了。」喬宇川卻道:「早上安妮離開的時候留了一鍋粥在冰箱裡,讓我餓了就起來自己熱著吃。」
「那我來幫你熱,你躺著就好。」顏采忙不迭地站起身,三兩步從客廳繞道廚房裡,關上門,靠著牆深呼吸了好幾下,只覺得心跳得厲害。不正常,她這麼告訴自己,以前在和喬宇川面對面的時候她從來不會有這種不知所措的緊張感,感覺整顆心都蹦得緊緊的像有人扯著一樣,好像就怕在他面前說錯了話做錯了事。
跟客廳的空曠比起來,廚房倒是個正常的廚房,該有的東西都有。顏采平復了半天心情,從冰箱裡翻出一鍋用保鮮膜覆著的白米粥,小火加熱,又回身繼續審視冰箱裡擺放得井井有條的東西,想找幾包佐粥用的搾菜。
冰箱分了三層,下層是飲料,中層是一些蔬果,上層除了瓶瓶罐罐的醬料,還有一個不知用來裝什麼的厚紙盒。她把紙盒抽出來,這盒子足有鞋盒那麼大,並不重,晃一晃感覺裡面像裝了些零碎的東西,顏采打開盒子,裡面居然是滿滿一盒的菱形餅乾。
她出神地盯著餅乾看了一會,拿起一顆來從中間掰開,抽出其中的紙條,看著上邊曾經看過許多次的字體,一陣恍惚。
她終於想起來為什麼剛才看見喬宇川寫著歌詞的本子會覺得那些字跡熟悉了,原來這幾個月來她持續不斷收到的簽語餅乾,竟然全部出自喬宇川之手,而她卻一直以為那是蔣英崎的傑作。
灶台上的米粥發出翻滾的聲音,顏采心慌意亂地關掉火,再顧不得找搾菜,匆匆忙忙盛出一碗就回到客廳,她有好多問題要問他。
將粥放在床頭,顏采開門見山地道:「那些簽語餅乾是你寄給我的?」
喬宇川愣了愣,像是做了什麼錯事被發現般不好意思般抓了抓後腦,才緩緩點頭。
「你為什麼」顏采嚥了口唾沫:「為什麼要送這個給我?」
「你覺得這個東西很奇怪嗎。」
「不會,只是有點驚訝,簽語餅在國內並不常見。」
「也對。」他頓了頓:「我只是想讓你開心一些。」
「記得很小的時候,我跟著我媽媽到美國舊金山生活,那時人生地不熟,我膽子又小,幾乎不和人交流,看見陌生人也會害怕,在屋子裡憋了半個月,還病了一場。病好後,又一次我們去一家華人開的餐廳吃晚飯,我開心極了,小孩子什麼都不懂,只知道天天吃著麵包果醬之類的東西渾身難受,要有一盤魚香肉絲回鍋肉之類的解解饞才好。」喬宇川笑了笑,繼續道:「那天是半個多月以來我最開心的一天,吃完了飯,餐廳的老闆就送給我一塊簽語餅,當時我哪知道簽語餅是什麼,拿著餅乾整個往嘴裡塞,差點連著裡面的紙條也一起吞進去。」
顏采好奇問:「那張紙條上寫的什麼。」
「你相信今天是光明的,它便絕不黑暗。」喬宇川道:「那是我吃的第一塊簽語餅,所以印象特別深刻,我媽媽看出我很喜歡這個東西,就跟餐廳老闆買了一大箱帶回家,從那天開始每天晚飯後,就給我一塊,漸漸的,我的心情也不像剛開始那麼苦悶了,直到這麼多年過去,我還是一直相信簽語餅是真的能帶給人信念和力量的東西。」
說完了,他轉頭看著顏采:「和你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幾個月,我發現你很少有開心的時候,能想到的辦法也只有這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