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早晨六點,石頭喊起床吃早餐。

  程迦平靜地睜開眼睛,思緒一時醒不來。

  在和彭野做之前,曾經的經歷裡,她從沒到過高潮,享受的只是痛感。在床上,她最擅長忍耐。

  曾經,當酒精和香菸無法再刺激她麻木的身體,她選擇賽車;當速度不能突破她心跳的極限,她選擇做愛;做愛的痛苦也不夠激烈了,進而自傷。

  但昨晚,彭野的身體帶給她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刺激,她數次差點沒忍住叫出聲。

  程迦想,今晚到站,工作後就該離開。

  程迦下床時腿是軟的,差點兒沒抽筋。她給自己的肩膀換了藥,隨便梳洗了一番下樓。

  彭野已經在廚房,他蹲在瓦罐邊照顧程迦的湯藥。

  程迦進去時,他看了她一眼,視線交錯一兩秒,各自平靜無言地錯開目光。

  尼瑪看到程迦,道:「程迦姐,你昨晚睡得好早,不過今天看上去氣色真好。」

  十六:「我就說她累了,叫你別上去吵她睡覺。」

  「我之前氣色不……」她清了兩下有些沙啞的嗓子,說,「不好麼?」

  「好呀,就是今天更好了。程迦姐,你嗓子不舒服?」

  「氣候有點兒乾。」程迦說,想到什麼,問,「我的涼薯呢。」

  石頭正在攪小米粥,說:「都在那邊的袋子裡呢,沒人碰你的。」

  程迦過去,打開袋子一看,臉就冷了:「怎麼只剩一個了?」

  幾人面面相覷,「沒誰拿你的啊。」

  石頭回想一下,說,「可能昨天老闆做飯的時候,拿去炒菜了。」

  「它又不是菜。」程迦冷哼一聲,往外走。

  十六嚇一跳,攔住:「算了,炒了就炒了,下次給你買一筐,讓你抱著,誰也不讓拿。」

  程迦只是想出去抽菸,無語地看著十六。

  十六還問:「七哥,你說是吧。」

  程迦回頭看彭野,他已開始剝最後那顆涼薯,剝好了遞給程迦。

  程迦上前接住,坐在小板凳上吃。

  彭野蹲在藥罐旁邊看守,有點兒無語地看了她一眼。

  程迦眼睛斜過去:「看什麼?」

  「幾顆涼薯,至於麼。」

  「下次碰到的,或許味道都不一樣了。」程迦說。

  彭野有一會兒沒說話,又道:「別吃光,留一半,喝完藥再吃。」

  程迦淡淡地「哦」一聲,彭野起身去拿碗,她的目光不自覺追向他的背影。

  他個子很高,身材不是壯實的那種,穿著衣服看偏瘦,可脫了衣服完全是另一番光景,摸哪兒都有勁兒。三十四五的男人少有像他這樣的。

  昨晚,

  她說:「我見過更好的。」

  他說:「你沒有。」

  後來她發現,他說對了,她沒有。

  可她說:「我會遇到更好的。」

  他說:「你不會。」

  呵,男人狂妄的自信。未來的事,誰知道呢。

  彭野拿碗過來,盛了藥端給她,問:「你看什麼?」

  「沒看什麼。」程迦微皺起眉把碗裡的藥一口喝完,碗還給他,繼續咬涼薯。

  十六過來,勾彭野的脖子:「七哥,你昨兒一晚上不見人,跑哪兒去了?」

  程迦自若地咬涼薯。

  彭野說:「輪到你管。」

  十六嘿嘿笑:「你和那個女朋友講電話能講一晚上啊,是不是要舊情復燃?」

  彭野一時間無話可說,看一眼程迦,她表情平淡而冷感。

  「你最近閒話挺多。」

  「我這是為你以後著想啊,這些年都沒見著個把女人,好好把握,以後不幹了,都不用費心找老婆。」

  彭野說:「有這心思,多給自己籌謀。」

  不久,金偉和林麗來了。

  昨晚大家一起吃飯聊得很暢快,石頭回報請他們倆吃早餐。

  金偉進來後,忍不住又打量了彭野好一會兒。

  他想了一晚上,還是覺得不對,彭野應該還有別的什麼事兒。他記得在哪兒見過彭野,但絕對不是以韓玉男朋友的身份。

  吃早餐大家都不講究,端一碗粥,拿一個饃,站著坐著蹲著吃的都有,走哪兒算哪兒。

  灶屋裡晨光燦爛,程迦覺得畫面美好,拿相機拍下他們四人吃早餐的姿態。

  石頭蹲在灶台邊狼吞虎嚥;十六坐在灶台上,腮幫子鼓得老大;尼瑪站在木窗邊細嚼慢嚥;彭野蹲在草堆上,一手端著碗,一口正咬著手裡的窩頭。

  程迦盤腿坐在地上,看了看拍的照片,很滿意。她端起地上的碗,把小米粥一口氣喝完。

  林麗在一旁說:「程迦,給我們大家一起照張相吧。路上相遇,也是緣分啊。」

  程迦沒應,她不喜歡聽人指手畫腳,尤其不喜聽別人的意思使用相機。

  但看石頭他人沒有反對的意思,她起身,說:「用你的相機照。」

  林麗一愣,她不喜歡別人碰自己的相機。

  程迦淡淡問:「你想留紀念,用我相機照了,照片怎麼給你啊?」

  林麗愣了愣,又笑了,把相機摘下來遞給她。

  林麗過去,和石頭他們站在一起。

  程迦從鏡頭裡看到了彭野,他站在最邊上,不太自然。他看了鏡頭一眼,程迦卻莫名感覺他的目光穿透了鏡頭,在看她。

  然後,他側過頭去了。

  程迦於是摁了快門,她抬起頭來,淡淡道:「好了。」

  林麗跑過來說謝謝,剛要看照片,程迦把自己的相機遞給她,說:「幫我照一張。」

  她跑去彭野身邊站好,抬頭看他一眼:「不許扭頭啊。」

  彭野沒應答。

  石頭不像剛才和林麗照相時那麼拘謹,開心地往程迦這邊擠;尼瑪也不像剛才愣愣瞪著眼,他靦腆地笑了;十六還酷酷地擺了個姿勢,抱著手,昂著頭。

  林麗摁了快門,臉上很平淡,說:「好了。」

  程迦跑回去看,然後就安靜了一瞬。

  彭野還是沒有看鏡頭,但他低頭在看身邊的程迦。

  她抱著相機回頭看彭野,他繼續嚼窩頭去了。

  吃完早餐,大家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程迦去院子裡上廁所,相機手機都沒帶,怕不小心掉進茅坑。

  她走了沒多久,手機開始響個不停。一開始大家都沒理會,但對方不停地打,鈴聲永無止境似的。彭野以為有急事,走過去拿起一看,屏幕上顯示三個字:

  「方醫生」

  彭野心裡浮起一種無法言說的異樣。

  「我去找程迦。」他拿著電話出去。

  來電停了,然後又響起。還是那三個字「方醫生」。

  他鬼使神差地摁了接聽鍵。

  是個女的,劈頭就是:「程迦,短信短信不回,電話電話不通,你是在鬧失蹤嗎?」

  很普通的內容,彭野覺得自己不該接這通電話。他清了一下嗓子,說:「程迦在廁所,過會兒我轉告她。」

  那邊的女人沉默了,幾秒後,肯定地問:「她和你上床了。」

  彭野舔一下嘴唇,一時啞口無言。

  方妍語氣警告:「你以後離她遠點兒!」

  彭野不經意皺了眉,寡淡道:「我會告訴她你打過電話。」說著,準備掛電話。

  「你會害死她的。」方妍一聲疾呼,彭野電話又拿回耳邊。

  「得癌症的人需要嗎啡緩解痛苦,可嗎啡是毒。」

  彭野有些不屑地淡笑一聲:「你和我說這些,合適嗎?」

  「程迦這種女人,對男人很有吸引力,她如果認真看你一眼,就會讓你覺得自己很特別。可她會用那種眼神看很多人。因為她只是追求一切形式的刺激,她不能控制她自己。」

  她提及程迦的語氣讓彭野不爽。

  他冷淡而不耐煩,道:「她來了我會告訴她你打過電話。」

  「我說你這人怎麼……」

  彭野掛了電話。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早晨的太陽剛剛升起,草垛的影子又斜又長,和他的平行。

  這世上,每個人心裡都有陰暗,都有疾病,只不過有的藏著掖著,有的忍著熬著,有的不。

  身後傳來程迦淡淡的聲音:「你站在這兒幹什麼?」

  彭野回頭。

  程迦抱著手,看他不說話,問:「在等我?」

  「哦,」彭野把手機遞給她,「一直響個不停,怕有急事。」補充一句,「你這手機太靈,手指不小心一碰就接了一個。」

  程迦笑一聲:「是你手笨。還有你那手機,早該淘汰了。」她抬頭看他,「要不我送你一個,回上海買了寄給你。」

  彭野說:「不用,能打電話就行。要那些花裡胡哨的功能也沒時間玩。」

  「我送你,為什麼不用?」

  彭野寡淡地看她一眼:「要給你小白臉送東西?」

  程迦愣了愣,突然就笑了起來:「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你這臉能和『白』字沾邊?」

  彭野:「那什麼顏色?」

  「古銅……」程迦說完,又搖搖頭,「沒那麼黑……嗯,蜜。」

  程迦說:「你身上是蜜一樣的顏色。」

  彭野瞧她一眼:「是我理解有問題,還是你這話說出來的確很色情?」

  程迦但笑不答。

  她接過手機來看,見是方妍,笑容隱隱就收了。她平靜地把未接電話的記錄全刪掉。

  彭野問:「這醫生是幹什麼的?」

  程迦抬頭:「她和你說什麼了?」

  彭野:「她說讓你接電話。怎麼了?」

  「沒什麼,這醫生腦子有病。」

  彭野稍稍揚眉。

  程迦很認真:「真的,強迫依存症。需要從我這兒找存在感。」

  彭野推推她的肩膀,說:「走吧。」

  走幾步,下意識地問:「肩上換藥了麼?」

  「換了啊。」

  「哦。」

  一行人要趕路,早早先離開。

  金偉看著他們遠去的影子,還在思索彭野是誰。想著想著,突然間就想到了什麼。

  他走到一邊,撥通了電話。

  「韓玉啊,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兒。你那個前男友……他是不是12年前二環那個案子……哎你生啥氣啊,我就問問……哎……」

  金偉把手機拿下來看,「怎麼就掛電話了?」

  他嘆了口氣,轉身進了門。

  東風越野開出去幾小時,進入青海,一望無際的草原荒漠出現在路的前方。

  今天和以往不一樣,走得越遠,眾人氣氛越高昂,這段旅途終於要到終點。

  十六甚至開了窗戶大喊一聲:「馬上到家啦!」

  後邊車裡的石頭和尼瑪也熱情呼應。

  程迦望著窗外,可可西里萬變的風景在流淌,青嫩的草原,湛藍的琥珀,枯黃的荒野,蒼茫的戈壁,金黃的沙漠;

  唯一不變的是永遠不知疲憊像風一樣追著越野車奔跑的藏羚。

  一路磕磕絆絆,到了下午,他們的車上了青藏公路,速度瞬間提了上來。

  十六很興奮,回頭衝程迦道:「這下快了,過一會兒就能到站。咱們隊裡還有好多人呢,他們都很想見你。」

  「好啊。」

  程迦回頭望著車後的風景,崇山峻嶺,荒野無邊,一條公路直通天際。

  程迦說:「停一下車。」

  十六知道她要照相,樂呵呵地把車停下。

  彭野走下車,點了根菸抽。

  程迦打開相機箱子,拿出自己最常用的相機。她推開車門,把相機從黑絨包裡拿出來,突然間,她就變了臉。

  彭野呼出一口煙,回頭見了,問:「怎麼了?」

  程迦很靜:「這相機不是我的。」

  彭野瞬間想起,他注意過,林麗的相機和程迦的幾乎一模一樣。

  程迦表情很冷靜,手卻在顫抖。她咬了咬手指,又把手拿下來,說:

  「林麗把我的相機換了,這相機不是我的。」

  十六見程迦這突然失心的樣子,有些慌:「我看著是一樣的啊,你再好好看看。」

  程迦於是把相機捧起來,卻看也不看,突然用力摔在地上,幾萬塊的相機和鏡頭被砸得稀巴爛。

  後邊趕來的石頭和尼瑪嚇傻了。

  高原上的風吹著她頭髮在飛。

  程迦很平靜,什麼話也沒說話。

  她大步走向紅色吉普,拉開車門上駕駛座,發動汽車,倒檔,轉彎,加速……輪胎在公路地面上打滑,發出刺耳的聲響。

  「程迦!」彭野扔了煙,瞬間百米衝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