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回宮

被接回京師後,我一直暫住於太傅府。杜老曾是皇甫文昕的授業恩師,皇甫文昕能有今日天下第一的地位也虧得他多年教誨。值得一提的是杜老向來為人低調,所以在皇甫文昕登基之後他才接受了有生以來第一個官職,被尊為當朝太傅。

杜夫人早逝,未留下一男半女。很快,我就有了一個全新的身份——當朝太傅的義女。

我頂著這個身份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去探視危坐家中的木家人。到木家時,我發現木家大院空空如也,屋裡屋外稍值錢點的家當都被搬空了,家僕也都一個不剩地走光了。這回真是捐得夠徹底的!木長風這人倒是灑脫,好像沒什麼事一樣。蘭花嫂子邊為我準備飯食邊嚶嚶哭啼,倒也不見她怨我半句。雖說家產沒了,好歹命是保住了,這一點木長風比我更清楚。富貴錢莊的錢源來自木正南在戶部所管轄的礦務司,來得不乾不淨,完全是不義之財,按說都該砍上十次頭了。好在皇甫文昕在意朝中局勢,否則木家人的腦袋還能完好無損地長在脖子上?

拜會過木長風後,我便又去探視了木正南。尚書府的情況與木家大院情況差不多,屋裡半點值錢的東西都沒剩下。空蕩蕩的屋子裡就只剩下人了。這還是第一次我見到了木正南的家眷。他有一個長得如花似玉的女兒,其妻也很賢淑,一看即知是足不出戶的婦道人家。若是皇甫文昕下手狠一點,說不定這刻尚書府已被滿門抄斬了。木正南一臉敗興,除了等著天子的發落外,別無它法。他一家主子屑小對我客客氣氣。臨走時,我才又說了句保重,婉言告訴他無性命之憂,只是免不了其它罪責。光是這一句,他已感激萬分了。

傾朝之下,豈能完人!不消幾日,皇令急下,木正南及家眷被革職流放濟州,即日起程。木長風則被流放至濟州以南百里的撫州。我與木家由此再無瓜葛。

一年多來,日子難得悠閒。我也去醉楓樓在京師的分店逛了一圈。在子魚和老爹的打理下,醉楓樓生意紅火,每天賓客滿坐,吃喝聲不絕於耳。另一方面,司馬傲絕被調至了京郊的鐵騎軍營。薔薔薇薇兩姐妹還在醉楓樓裡幫著做事,歡笑日漸多了。所有人都在忙著,我則是那個最閒的人。連著兩日,我又為醉楓樓添了幾款新的菜式。

之彥得知我被接回,連著兩天來太傅府邀我相見,我都回絕了。這不是個人的感情問題,我知道我對他的感情並沒有斷線,只是那種淡淡的感覺更多的被復仇的心思掩蓋了。他不是我生命中的那個人。我一旦決定,便只會照著自己的路走下去。何況,今後皇宮大內處處皆需小心謹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步步為營才能穩操勝券,何苦再拉進一個石之彥?

除了身邊的一些人,我還對朝中大小官員都大致作了一下瞭解。令我最驚訝的是從皇陵悄然回京的皇甫雲森近段時間不再和從前一樣日日笙歌,流連煙花酒巷,變得勤於政事,對朝中大事也極為關注,好似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這人前後變化之快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意料中的是,皇太后與太傅力薦我入後宮。這顯然是皇甫文昕使計提出。這事一度成為了後宮中爭相議論的主題。不僅如此,朝中的一些官員還上表反對,尤其以姬姓勢力居多。而後宮之中,身為皇后的姬灩、淑妃水心玫以及方昭儀都沒有表現出任何異狀。由此可見,後宮這潭水深不可測。

由於皇甫文昕的堅持,以及後來前丞相石瀾所上的奏折以及一些地方官所上表奏折請願的影響,姬家人最終做了妥協。我以最末等(正八品)的綵女身份入了宮。其實我哪有什麼勢力,那些奏折大多是皇甫文昕派人授意後所上,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姬家看清楚他已鐵了心了。姬家也不是傻子,與皇甫文昕對峙一陣後,見他如此堅持,不得不從了命。況且綵女身份低微,一時半會兒還威脅不到皇后的位置。姬家再傲也不能與天子對著幹。

於是,由禮部擇了吉日,由鑾儀使一路吹打著將一身華服的我由太傅府接入皇宮。被送入宮後,我被安排住在正文宮的偏殿——西文殿裡,配了兩名宮女,其中一個是自請前來服伺我的華湘。正文宮應是四妃所居的宮殿,由於我品階最末,只能按儀制住偏殿,而這還顯然是有人關照過的結果。

入宮當天,住正字宮殿的三位主子都沒有出現在正文宮,也未曾有什麼賞賜送來。反倒是太后娘娘讓玉仁嬤嬤親自送來了些體已物品。後宮中的人情冷暖變化莫測。其實我也能理解,巫盅案加身的我還能再入後宮,本就是件破格的事情,再加上巫盅案上直指姬家,皇后與淑妃娘娘心中有疙瘩,自然不會來正文宮就是了;而方昭儀必也是忌憚我暗中得皇甫文昕的寵愛,心懷不滿只能在這可有可無的賞賜上做文章了,又或者是前兩位主子沒發話,她也不方便來正文宮。於是,三個後宮品階最高的妃嬪都對我仔細睜著眼。嫉妒是後宮最常見的情緒。

第一個來正文宮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被我整過一次的林美人。想不到半年之後,她還是個美人頭銜,照她這種混法,一輩子只能在皇宮某個角落可憐地等待天子召喚了。不過她現在可神氣了,品階比我高了好幾級,自然免不了對我為難一番,以報當日我用計破壞她侍寢之仇——害我在冰涼的地上跪著,足足半個時辰還不叫我起身。她則一臉好笑地坐在殿內正中主位上,興致沖沖地品著華湘為她泡的茶,時不時地打量我兩眼,輕呲幾聲,隨便問上幾句。對付她這種三流角色,我倒不急著與她對壘,大不了就是跪得長一點!所以,我並沒有像她預想中一樣發火,這樣一來她就找不到理由對我下重手。

不過,好運氣站在我這邊。這一幕被前來拜會的太監總管常德看在了眼裡。我總算得了解脫,藉著宮女的扶助才勉強支起麻木的雙腿。

「您沒事吧?」常德連聲問道,眼光利劍般朝林芷風射了過去。

我搖了搖頭,扯動著嘴角勉強報以一笑。

林芷風稍稍斂了斂神色,仗著其父與姬姓家族的關係開了金口:「沐綵女真是神通廣大呀,前番出了宮,兜了一大圈又回來了,不曉得使了哪門子狐媚功夫把皇上給迷住了!」

「承林美人吉言,沐雲此番出宮確實收穫不小。」我裝作恭謙恬然一笑,心裡一點也不生氣。像她這種喜怒皆表於臉上的敵人並不可怕。之前我還是『美人』時,她就不是我對手。看她這付德性必然也成不了大器,何況論外貌身段我現在可不輸她半分,與她計較這點得失也顯得我沐雲太沒有價值了。

料想是她沒估計到我回答得這麼平和,驕傲的臉上恍然不解,自找了台階下:「噢,那恭喜沐綵女了。既然常公公來了,本宮就先回了。沐綵女今後可要惜福了!」

小小一個『美人』竟然也自稱『本宮』,不知道皇后聽見了會作何感想?我暗自發笑,手作恭請狀:「林美人慢走!」

待林美人帶著幾個宮女走出殿門外,華湘將我扶坐在椅榻上稍適歇息,又給常德奉了杯茶。

「勞常公公大駕了,有什麼事嗎?」我側身問。常德身為兩代天子身邊的太監總管,地位相當於當朝一品,其說話的影響力不可低估。

「恭喜娘娘苦盡甘來!皇上差我來向您說一聲,說他今晚來正文宮,讓您做個準備。」常德一臉喜氣,眼露驚歎。「還有,太后娘娘說有一年光景沒品嚐到您親自下廚的美食了,說是想念得緊,讓奴才給問問您什麼時候有空……」

「我知道了。回頭還請公公代回太后娘娘的話,沐雲明日起隨時都有空呢!」有這麼一座大靠山擺在眼前,不靠白不靠,況且那面令牌將來可保我性命,這恩確實應該謝的。至於皇甫文昕來正文宮,也是為了討一餐美食吧!其實我也蠻瞭解這小子的!

「娘娘還是和從前一樣平易近人呢!那老奴這就回去覆命了,有什麼需要的話儘管差宮女告訴奴才!」他聽我答應下來興致沖沖地告辭。

我送他至殿門口,他嚷嚷著『使不得』『使不得』然後就離去了。人得了勢畢竟什麼都不一樣啊。整個後宮,哪個人不知道我是靠天子的寵愛以及太后的關照再進宮的?只有林美人這樣的人才會這麼高調,當然也不排除是某人讓她故意來走這麼一遭。

華湘在宮中的日子久,做事幹練,我非常放心。另一個宮女叫春菊,年紀也就十五、六,入宮有一年多,也算能做事的人。離晚膳時間還有一個半時辰,我便寫了單子差她去御膳房照單取物。

春菊一走,華湘便開口說了話,「娘娘,自從您一出宮,我們就被皇后娘娘派得七零八落,做些最不上手的事情。奴婢還好,只是去了品階降為普通宮女,春蘭她們四個都被派到浣衣所了,沒日沒夜地勞累。劉雲被降了職,現在只做些夜裡撐燈的事情,小德子和小李子被派去供薪所了。」

「這可是巫盅案,你們還有命在就很不錯了,虧得皇上暗地裡保你們,又遇到風楊這樣正直無私的人,否則換作他人,隨便用用刑,你們早就沒命了。」想起當日的情景,我有些汗顏,剛被封為昭儀就被陷害。巫盅來得太蹊蹺,那巫盅是怎麼進了正華宮的?雪靈的死又是怎麼回事?我非好好查查不可,遂開口說:「以後情況好轉了,我讓他們都回來就是。」

「娘娘,還是您對奴婢們好。您被關押後,皇宮裡因為密信弄得人人自危,後來便沒了結果。不久,您便出宮了。現在您總算安然無恙地回來了,而且還成了太傅府的大小姐,變得這麼美,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沒有外人,華湘在我身邊轉來轉去,一個勁兒地讚歎。「簡直判若兩人!等明天,皇宮裡可就該傳開了!」

我聞言笑笑:「要不我怎麼會在林美人面前說出宮後收穫不少呢!」

「娘娘,還有一事要告訴您!」華湘抿著笑意故弄玄虛地道。

「哦?有什麼事值得華湘這麼關注?」見慣了她處事老成幹練的樣子,難得見她這雙十年華女兒家該有的俏麗與可愛!

「皇上這半年來除了去皇后娘娘、淑妃娘娘及昭儀娘娘那邊,可從沒讓其它宮裡的主子侍寢哦!而且皇上還經常到常恩宮對月獨飲呢!」華湘說完話,還不忘擠眉弄眼一番。

這丫頭什麼時候也學了幾分桃兒的精靈古怪?我婉然一笑:「你怎麼知道的?」如果華湘說的是真的,皇甫文昕豈不是對我……思及當日他在皇陵說的肺腑之言,我生出些感慨來。

「娘娘,您忘記您當日說的話了嗎?您說您與奴婢們是平等的,還說人前人後都要護著奴婢們。即使您在宮中時間不長,但您的這份心奴婢們可都放在心裡了。這後宮裡,從來沒有主子像您這樣平等對待奴婢的。所以您不在宮裡,奴婢就是您在宮裡的耳朵和眼睛,因為奴婢相信您一定還會再回宮。」華湘神色認真。

給人最起碼的尊重是多麼重要!我欣慰地說著:「華湘,人的出身有時是無法選擇的。有的人身為奴婢卻有一身傲骨,骨子裡流淌的也是高貴的血;有的人表面高貴,卻是骨子裡的奴婢。我和你們是平等的,都有生存的權利,所以我們之間更應該是朋友而不是主僕。你明白嗎?」

『啪啪啪』數聲掌鳴聲後,婀娜的黃色身影進了殿門,大呼小叫起來:「哇,妹妹,說得真好!來,給姐姐看看,你真是大變樣啊!簡直太神奇了!知道妹妹你今天進宮,我便趕來祝賀了!」來人正是二公主皇甫文?,對著我有說有笑,自然大方。「我什麼時候可以嘗到你親手做的美味佳餚呢?」

華湘行了禮,她隨手一揮便作罷,眼睛裡閃著靈慧的光芒。哈,敢情又來了一食客?要是把醉楓樓的第三分店開到皇宮裡生意一定特別紅火!或者我乾脆就在正文宮開個私房菜館得了!

我和顏悅色地說著:「公主有此雅興,我當然不能拒絕了。其實……」

「其實她剛進宮,很累。文?想吃的話還是改天好了!」皇甫文昕身著筆挺的朝服從殿門處踱了進來,一句話把公主的嘴堵得死死的。

我呆呆地看了皇甫文昕兩眼,他怎麼這麼快就來了?我要的食材都還沒有到正文宮呢!而且只是一餐飯,他一個人也是吃,多一位公主也無妨啊!要說累,我倒不覺得。雖說品階低了,但進宮也是坐轎,整理東西有華湘和春菊,輪得到我親自動手做的事少之又少,哪來那麼多累人的事?

「其實……」我才吐出兩個字,皇甫文昕的身體就靠了過來,單手象徵性地攬住我的肩。我想要掙脫,他的手卻更用力了,還把話頭接了過去:「其實朕的雲兒是真累了,需要休息!文?,你可以回去了」

什麼?『雲兒』?我本就僵著的身體被他肉麻兮兮的措辭說得直冒雞皮疙瘩!哦,這哪裡像皇帝的樣子?當著公主和華湘的面居然摟摟抱抱……咦,華湘去哪裡了?

皇甫文?壞笑著看看我,對皇甫文昕語出不滿:「唉,我是你皇姐,不就借你『雲兒』一會兒嗎?你這也太小氣了!還是天子呢!我不管了,我今晚就在正文宮用晚膳了,不走了!」她一邊說一邊自己找椅子坐下,咯咯笑著理也不理皇甫文昕。

「皇甫文?,你要是再不走,朕可就下旨讓你嫁給麻子臉了!」皇甫文昕板著臉。

「呵呵,你下啊!我才不怕!人家沐雲妹妹對我表示歡迎,你嚷嚷什麼勁兒啊?」皇甫文?擺出一副打死也不走的架勢。

我算看明白了,這兩人說話我跟本插不上嘴!

「皇姐,你行行好,朕與雲兒小別勝新婚呢!你在這裡耗著幹嘛呀?」果真是皇帝嘴裡吐不出象牙來!『小別勝新婚』都被他說出來了,他也說得太離譜了點!我的臉當時就綠了,只差頭髮沒豎起來!

「既然是這樣,看在你叫我皇姐的份兒上我饒你一回!」皇甫文?真是促狹高手,她絕對是故意看皇甫文昕出糗的!

皇甫文昕咧了咧嘴:「照你這麼說,朕還得謝你?」

「那當然!」皇甫文?來得快也去得快,像陣風似的。

殿內安靜重溫,恰巧春菊領了食材回殿,我趕緊去了廚房,總算得以脫離他的控制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