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真相(三)

眾人向天子行完禮,又向太后及皇后行禮,再相互禮讓一陣,一時之間殿內人聲不絕於耳,整個場面熱鬧得無法形容。大部分人都莫名其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悄悄看了看方昭儀,她倒是從容不迫,並不慌亂,果真是修為到佳,讓人不得不佩服。

皇后將正位讓與了皇太后,居了右首位,淑妃入其側面,然後是姬相;由於我是個病人,在皇甫文昕堅持以及眾人的體諒下我入座左側首位,身側是方昭儀,其次是我名義上的義父——杜太傅。由於座位不夠,其餘所有人只得分立兩側。一派是姬相人馬,也就是皇后所屬的人馬,而我這邊則是以義父為首的人馬,乍一看,兩派人物分得清清明明,似乎正在對壘的敵我兩軍般各主其位。殿內情況是如此,殿外也不冷落,由風楊所帶的禁軍侍衛已是站滿了殿外的空地,銀槍鐵甲在陽光照射下亮閃閃地怕人,為正文宮憑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跪地的華湘此刻應該是被嚇怕了,半句話也講不出,身子抖得厲害。看今天的架勢,即使我有意保她,也救不了她。說實話,我並不想把這件事鬧得這麼大,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就算我能饒得了她,皇后和其他人能饒得了她嗎?只不過一會功夫,滿朝文武都聞風而來,與巫盅當日相比還多出一倍人馬。

正文宮畢竟是我這小人物住的,原本就沒幾個宮女太監,現在倒好,眾位后妃朝臣一到,連茶水都供不上!除了給皇帝、太后的茶水外,其它的還只能由劉雲領著兩個小太監現去燒開水泡製。這與現在殿內殿外嚴肅的氣氛有了幾分牴觸!

所有該來的人都到齊了,唯獨主角——溫太貴妃沒有到場!我不是吩咐春菊將她一併請來的嗎?怎麼太后都到了,她還沒到?看了看身邊服侍我的春菊,她用眼神告訴我再等一等。這位太貴妃的架子真不小!

皇甫文昕首先開了口,聲音裡還透著怒氣!「眾卿來得真快!」按理說這是皇帝個人的家務事,后妃之間的紛爭不應該有朝臣出面的,但這畢竟關係到后妃的地位與朝臣的派系,在場的那位不想跑快點,早點弄清事情的真相?如此一來,本就怒氣沖沖的天子臉色能好到哪裡去?「既然眾位都來了,朕今天就當眾審理宮女華湘涉嫌下毒謀害朕的愛妃一案。這案子牽涉甚廣,各位都到場了,也省得朕單獨派人去請!」他話聲一落,殿門口的一陣騷亂。

「臣見過太貴妃娘娘及軒王!」

「奴婢見過太貴妃娘娘及軒王!」

「奴才見過太貴妃娘娘及軒王!」

聲過,殿門處原本只能容一人進出的口子變作了一條大道,溫太貴妃親手推著按我所畫草圖做成的輪椅,輪椅上坐著下肢已嚴重萎縮的軒王,後面兩個侍女中一個是當日我見過的白芍。也許是因為一時見到這麼多形色各異的人,本就懷著童心的軒王沒顧得上說話,不停地東張西望,左顧右盼,似對這麼多人充滿好奇。也難怪,他本是癱瘓又失了心智的皇子,長年幽居,且朝中也無甚可靠勢力,諾大個元儀宮門庭冷清,難得幾個人去走動,幾時有見過這麼一大幫人?

皇甫文昕見了輪椅中難得安靜的軒王,原本無光的臉上突然泛出溫和的神情,輕輕地叫了一聲:「皇弟!」

而輪椅上的軒王像對他的聲音有所感應,當即回了一個孩子般天真無邪的笑容,還伸出手指向他,繼而拍了幾次掌。

溫太貴妃臉上卻面無表情,目光專注於輪椅上的兒子身上,流露出母親該有的慈愛光芒,彷彿周圍的人對她來說跟本就不存在。

眾臣則對這些年極少露面太貴妃母子的出現感到有些意外,私語幾聲後連忙問安一陣。

又是一番禮畢,因殿中已無座位,我讓春菊扶我起身,將我的位置騰出,讓給溫太貴妃,也顯得我這個做主人的對賓客有禮貌。卻不曾想,我這一起身,身旁的方昭儀也起身相讓。這下子我座也不是,站也站不穩,整個有點難堪了。

「雲兒久病未癒,朕就賜你與朕同座。」皇甫文昕完全不理會在場的所有人,大大方方地說著就跨下殿階,沒等我拒絕,直接將我抱起,放在他所座的軟榻之上。我的臉頓時紅霞翻飛,無處可藏,落入他及滿殿人眼裡。我用眼神責怪他這樣做會讓我成為後宮和朝政的公敵,他卻沒事人一樣用笑安撫著我的極度不安。

不用說,皇后的眼神已是直勾勾停在我身上了。我抬眼,望見義父身後的石之彥。他沒有什麼表情,見我望他,只得無聲將入殿後就定在我身上的目光無聲移開。而另一方面,身為淑妃的水心玫則是有意無竟地看石之彥。除此之外的所有人目光都定格在皇甫文昕剛才對我的舉動之上,有的人雖是有百般意見,卻不敢表達。而始作俑者——皇甫文昕則像個沒事人一樣,無視於眾人的意見。想來也是,如果天子連自己的家務事也無法做主的話,那也真是太沒用了。

面對眾臣,我又一次明白皇甫文昕為什麼為那麼疲憊!以一敵眾是件多不容易的事情?何況還要顧全大局而對幾方勢力進行制衡,又不能出手太重或太狠,又不能貿然出手,這種左右為難又需掌握尺度的朝政操持起來比我下廚做大餐要困難太多了。

「既然都到齊了。這案子現在就開審吧!太后姨娘,您看呢?」皇甫文昕用手稍用力扶住我總是軟倒的身體,一面側身詢問進殿就一直沒說話僅用眼光掃視所有人的太后。

「這是後宮的家務事,皇上與皇后做主審了就是!」太后開口,提及了皇后,也算是為剛才皇甫文昕對我的舉動作了個不偏不倚的回應,為姬相深沉的臉鬆了鬆筋骨。

「皇后,你以為呢?」他又朝皇后看了看。

先前因為他口中所說巫盅兩字感到懼怕,然後又因為他兩次抱我而感到不平的臉已化作和風一樣的笑意,聲音極度平和,將皇后的氣勢演足了戲份:「但憑皇上做主便是,後宮出了這麼大的事,也是臣妾治理無方,等查明一切因由後還請皇上及太后娘娘訓示。」瞧,人家說話多有分寸!

「那好!殿下的宮女華湘抬起頭來!」皇甫文昕厲聲出口。眾臣的眼光緊隨而至。已跪地足有一個多時辰的華湘哆嗦著抬起頭,額前血肉模糊,臉已嚇得血色盡失,嘴唇發青,連張了幾次才說了幾句斷斷續續的話:「皇上……娘娘……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不想害您啊……娘娘……」她這後一句是對我說的。

「稟皇上!」在寢殿裡驗藥的御醫宋明已經立在殿堂正中。

「怎麼樣?」皇甫文昕查問出口。實際上,那藥是不是真的一定有毒,我之前僅憑猜測,還擔心招來這麼多人會不會出亂子,可照華湘目前的反應來看,那藥是有問題的。

「回皇上,湯藥裡有一種七仙草。此種植物甚為少見,生長時從不見陽光,人誤食之後會產生幻覺,如果長時間服用會導致服用之人心神盡失,精力消盡而亡且極難從死者身上查出因由。臣已查對過陳大人為娘娘所開藥方,所用的藥均針對娘娘的病因且藥性溫和,也與當時在場並驗正藥方的三位太醫核對過藥方,並無差錯。」

他言畢,殿中響起陣陣私語。我看了看一旁只關注軒王的溫太貴妃以及她身邊的方昭儀,心想好毒的計策啊,若不是發現得早,再過些時日,我一定會變成真正瘋子。到時誰也不會知道她們的所作所為。我在觀察和想像的同時,皇甫文昕發了怒:「好個宮女,雲兒厚待於你,你竟然加害於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活得不耐煩了!你今天若拒不交代,朕就命人亂棍將你杖斃。」

眾人為他的怒氣所震,陣陣私語停住不言,只各自揣測著這下誰又該倒霉了。

華湘伏在地上,懼怕驚恐,卻隻字不提事情原由,抵死不認,只一味說:「娘娘……奴婢不是有心害您……奴婢真的不能說……」

我拉了拉皇甫文昕的衣袖。他看了看我,示意我不要言語,反將他的那盞茶端到我面前:「渴了嗎?」

都什麼時候了,我哪敢喝他遞的茶?除非我真是不想再混下去了,否則面對這無數道足以殺死人的眼光,打死我也不能喝!我搖頭拒絕,他才作罷。

連問了幾聲,華湘仍是不認,他幾乎失去了耐性:「來人,拉下去亂棍擊斃!」

這話一出,華湘在殿內嗚嗚大哭,卻始終不提事情真相。而此時,我眼角之處,溫太貴妃的嘴角突然極快地勾動了一下,瞬間即逝,連忙安撫因華湘哭聲也哭鬧不依的軒王。方昭儀也不為所動。這兩人一定是拿住了要挾華湘的把柄,否則哪會如此沉得住氣?

「皇上,請聽臣妾一言。」極度虛弱之下,我聲音有如蚊蠅:「華湘身後必有主使之人,將華湘先單獨關押起來比較好。如果真的將她杖斃,這事情就再也查不清楚了。」我不會就此趁了這兩人的心意。她們如意算盤是,如果華湘一死,這證據勢必也查不出結果,便不了了之了。如今我已極肯定兩人是與巫盅案與這次下毒案的主謀,只是就算拿出昭儀的那幅早梅圖來,也還是缺關鍵性的證據,只能讓華湘開口說話才能將之繩之以法。

「雲兒所說也對。來人呀,將華湘單獨關押至內審局。」皇甫文昕想了想,同意我的說辭。

所有人正因皇甫文昕聽信我的話改口又生異議時,常德在殿門宣了一聲,「皇上,京城府尹王靖求見。」這個京城府尹是什麼人?王靖?沒聽過呢!要知道,京城府尹是屬地方官,與各州郡的太守相差不多,一般情況之下是不參議密要的。他這麼一來,不僅我愣了一回,殿內包括皇甫文昕在內的所有人也愣了一回。

饒是如此,皇甫文昕還是准了他進殿:「快請——」

可皇甫文昕話還沒說話,常德又道了一聲:「皇上,工部侍郎於天楚求見。」於天楚?雪靈的父親!我並沒有與他有任何接觸,怎麼他也到了。難道……我也朝殿門望了過去,恰恰瞧見太監總管常德笑得舒張的老臉。是他派人去傳於天楚的,一定沒錯!

溫太貴妃的臉還沉得住氣,倒是方昭儀那樣與畫像上有幾分相似的臉看起來沒那麼輕鬆了。

這京城府尹,生得寬臉長眉,進殿之後行禮一番,便正色道:「稟皇上,小臣這幾日查到,冬陽節來皇宮探視宮女的親屬中,有一家三口死無非命,正是正文宮宮女華湘的親屬。」什麼?這事不是我讓戚玉去查的嗎?怎麼會弄到京城府尹手上去了?我訥悶兒地朝戚玉看,他卻表情自若,沒有任何不自然。

這京城府尹姓王……京城府尹……哎呀,他難道是蘭花嫂子的父親?一定是這樣沒錯了。戚玉這小子,真有你的。我暗笑了一回,原來找了這京城的地方官幫忙,怪不得連他自己也不用出面。要說禮部的官去私查案件怎麼也說不過去,換了這京城府尹就不同了。

而且京城府尹是蘭花嫂子的父親,總是念及親情,出手幫忙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原本我對華湘已打消了疑慮,之前吩咐核查她家屬一事的結果也變得並不重要;可沒想到又出了一岔兒下毒之事,沒來得及被我叫停的戚玉下的這番功夫反而又起作用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