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會知音竹骨翰墨心

向擎蒼死死地盯著地上的那條金蠍蛇,眼皮都未敢眨一下,危急關頭,他決定冒險一搏,除掉那金蠍蛇,但手中長刀揮起後,他驀然發現,那金蠍蛇正發瘋般地原地扭動著軀體,看起來不像要對他們發起攻擊。再定睛細瞧,果見那金蠍蛇的動作逐漸緩慢下去,似乎受了重傷,已經奄奄一息。

一枚銀針劃破了夜空,刺目的銀光讓向擎蒼不得不閉上眼睛,但閉目的一瞬間,他已憑聽覺判斷出那銀針來自何方,長刀一揮,將銀針擊落。「保護好大人」,他喝令張涵,自己縱身躍起。

屋頂上,一蒙面人從向擎蒼眼前橫躍而過。向擎蒼放腿疾追,很快與對方動起手來。

那蒙面人一身夜行衣,手持一支玉笛。向擎蒼陡然想起嚴清秋所說的驅蛇魔笛,斷定此人便是金蠍蛇的主人。他單刀飛舞,左手忽拳忽掌,右手繡春刀橫砍直劈,威勢直不可當。那蒙面人被逼得只能被動迎戰,險險地避開數刀後,終於得以出手,手中玉笛由下面翻了上來,直襲向擎蒼肋間。向擎蒼被這攻其要害的一笛迫得向後倒躍而退,暗暗吃驚,此人武功著實不弱。稍稍分神,蒙面人玉笛起處,若點若劈地攻出一招,向擎蒼斜跨兩步,反腕擊出一刀。

蒙面人仰身向後退了兩步,手中玉笛突然一緊,連攻四招,一氣呵成,快速異常。向擎蒼避開三招之後揮刀一封,「鐺」的一聲,擋開玉笛,揮刀還擊。他的刀勢迅速,展開快攻,寒芒閃爍,將蒙面人圈入一片刀光之中。蒙面人手中的玉笛忽上忽下封擋向擎蒼的刀勢,但漸漸的失去招架之力,只聽得「嗤嗤」數聲響,手臂和肩部連中數刀,鮮血橫流。向擎蒼趁勢一揮左手,扯下了對方臉上蒙著的黑布,右手所持大刀已經架在了對方的脖子上。

嚴府裡的其他人聽到打鬥聲都趕了過來,嚴嵩、歐陽端淑、嚴世蕃、楊碧桃、蘇荔、嚴清秋、陶仲文,在屋簷下站了黑壓壓的一片。向擎蒼帶著那人自屋頂一躍而下。

「春菊!」驚呼聲此起彼伏。

那身著夜行衣的蒙面人正是春菊,她被向擎蒼手中的刀脅迫著,卻目不斜視,傲然昂首。

「春菊,你……你怎麼打扮成這副模樣」,蘇荔的聲音抖得厲害。

嚴世蕃臉上的肥肉抖了兩抖,「好你個春菊,我早說是你害死了夫人,你還死活不肯承認。哼,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你平日裡弱不禁風的,居然還有這等身手。快說,你混進我們府中到底想幹什麼,為什麼要害死夫人!」

「啊——」嚴清秋淒厲的尖叫聲讓所有人都驚跳起來,她雙手緊摀住嘴,驚恐得圓睜雙目,順著她的視線,眾人也都駭得面無血色,只見那金蠍蛇就在嚴清秋的腳下,她方才一不留神踩了一腳,嚇得魂飛魄散。

歐陽端淑見嚴清秋的身子搖搖欲墜,忙環抱住她,自己也渾身哆嗦,卻仍強裝鎮定的語調安慰她。

向擎蒼微一晃神,驟然察覺手中鋼刀一震,滴滴鮮血正順著鋒利無比的刀刃淌落,春菊的咽喉已被劃破,瞬間嚥了氣。

向擎蒼一張俊臉上肅煞如霜,手一鬆,春菊的屍體立時癱了下去。他只投以冷冷一瞥,回過身去,卻不見陸炳和張涵,只有一群肅然直立的錦衣衛。領頭之人看出向擎蒼的疑惑,稟道:「指揮使受傷難以支撐,張校尉護送他回府去了,召我等在此候命。」

「將屍體抬回鎮撫司,還有那死去的金蠍蛇,一併帶走」,向擎蒼面無表情地吩咐了一聲,揚長而去,只留下驚魂未定的嚴家人,面面相覷。

向擎蒼惦唸著陸炳的傷勢,逕直去了陸府。家丁與他熟識,直接將他引到了書房外。幾名守在門外的錦衣衛立即對向擎蒼躬身行禮。

向擎蒼頗覺詫異,受傷了為何不在臥室內休養,卻到這書房中作甚?推開門,他又是一怔,只見陸炳正面壁坐在錦榻上運氣調息,朱嵐岫盤膝坐在他的身後,右掌頂在他後背,正潛運本身真氣助他運氣行功。張涵正立於榻前,緊張地望著二人,他聽到輕微的響動,側過頭去,和向擎蒼用眼神稍稍交流,他們擔心干擾榻上的二人,都不敢吭聲。

陸炳感覺到絲絲熱氣緩緩向內腑攻去,摒棄雜念,掃清靈台,凝神運功。漸漸的已感到體內氣血暢通,慘白的臉上也漸漸有了血色。

陸炳回過臉來,見朱嵐岫的額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正閉目養神。他慌得翻身滾下榻來,跪在地上請罪,「微臣該死,勞動公主損耗元氣替微臣療治傷勢!」

朱嵐岫睜開眼來,微微一笑,「陸大人不必拘禮,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快起來吧」。她眼波流轉,觸及向擎蒼,依舊淡淡笑著,很快又將目光收回,亦下了榻,緩步對著向擎蒼走來,舉步輕逸,恍如行雲流水。向擎蒼見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心疼地關切道:「你自身的損耗,一定不小。」

「我不礙事的」,朱嵐岫展顏一笑,回頭對陸炳道,「我有一份曲譜,想與向大人切磋一下,陸大人內傷初癒,元氣未復,快躺下休養吧」,又對張涵道:「好好照顧你們大人,請人給他做碗鮮魚湯喝下,明日一切便可復常。」

陸炳和張涵連連道謝。朱嵐岫轉身向門外行去,向擎蒼忙辭了陸炳,隨她離去。

夜晚,茂林深篁,萬籟俱寂,月亮沒入了雲層中,隱去了地上皎潔的月光。朱嵐岫和向擎蒼摸黑在林中穿梭,只有蟲鳴啾啾伴著溪流的叮咚聲不時輕柔地飄過耳畔,還隱約可聞彼此不太平穩的呼吸聲,他們的距離時遠時近,挨近時甚至可以感受到對方紊亂的心跳。

進了竹屋,向擎蒼點燃了竹書案和窗檯上的蠟燭,將室內映照得一片明亮。朱嵐岫還是第一次進到這竹屋裡來,這是一間清幽的雅室,竹製的小書架上擺放著幾本詩集和筆墨紙硯,詩軒墨香相宜心,一旁陳設著古琴,琴韻與書香交融。白色紗簾隨風揚起一角,隱約可見內室放置一張可供憩息的竹榻。

牆上懸掛著向擎蒼的畫作《勁節凌秋圖》,在佈局上,只截取了竹的上端,兩三竿竹子悄然挺立於秋風中,竹節長而直,竹葉稀而疏,整個畫面,給人以倔強堅韌之感。畫上還有他的題跋「未出土時先有節,便凌雲去也無心」

朱嵐岫對這幅畫產生了極大的興趣,駐足細品,眼神裡流露出讚美之意,「向大人的畫氣韻生動,形神兼備,書法勁秀絕倫」。

向擎蒼俊臉微熱,「公主見笑了。以公主的才情,書畫造詣必定遠在我之上」。

「我不及向大人,這是實話」,朱嵐岫盈盈淺笑,轉而眉宇間隱現困惑,「向大人以竹自喻,既然你高尚脫俗、虛心自持、淡泊名利,為何會踏入仕途呢?」

向擎蒼無奈一笑,「我們向家世代為官,家父也要求我入仕為官,報效朝廷。我師父希望我遠離朝廷,在江湖上行俠仗義,因此極力反對,卻始終說服不了家父,我只能遵從父命,求取功名。」

「你的師父?」朱嵐岫十分好奇,她一直不知道,向擎蒼這身武藝是何人傳授。

「我師父是位世外高人,武功深不可測,長年隱居深山大澤。我四歲那年在溪邊玩耍,遇見了師父,她認為我天生異質,便求見我父親,想要收我為徒。我父親覺得習武可強身健體,而且有一身武藝,將來若當不成文臣,還可轉投武科,便同意了。十多年間,師父盡授所學,她數次勸我父親,說我秀逸不群,非宦海中人,卻改變不了我父親望子成名仕途之心」,向擎蒼忽然輕笑一聲,道:「說來有些可笑,我跟隨師父學藝十多年,只知道她是個女人,對我有如同慈母般的關愛,卻從未見過她的真面目。」

「為什麼?」朱嵐岫甚為詫異。

向擎蒼道:「她總是戴著面具,據說是因為早年練功時走火入魔導致毀容,之後便再也不願以真面目示人,連我也不例外。」

朱嵐岫微嘆了口氣,「她的內心,一定非常痛苦」。

向擎蒼點頭道:「我隨她在深山習武期間,不止一次在半夜聽見她痛苦壓抑的哭泣聲,極其淒涼悲切。」

朱嵐岫心中亦感悲涼,遂轉移了話題,「不談你的師父了,我找你,是為了琴譜的事情」。

「什麼琴譜?」向擎蒼尚未反應過來。

「就是李嬌的《秋風詞》曲譜」,朱嵐岫探手從懷中取出一方絹帕,上面是她謄寫的曲譜,她道:「我在彈奏這首曲子時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今日就是為此事來找你。原本想先到竹屋來等你,到了半途卻老是心神不寧,便到天來客棧找沈婧,讓她到嚴府察探一下情況,結果得知陸大人受了傷,我便趕到府中助他療傷。」

「指揮使明明已經命人暫時將春菊和冬梅關押在嚴府的柴房內,並派人看守,她是怎麼出來的?」向擎蒼一直有此疑問,卻始終找不到機會問個明白。

朱嵐岫道:「這是一樁怪事,當時張涵匆匆找到你們,就是為了此事,但因為陸大人受了傷,你又追趕春菊而去,他顧不上向你說明。有人殺害了守衛,救出了春菊。」語聲微頓,又道:「四名看守柴房的錦衣衛武功都十分高強,卻在瞬間斃命,都是被一刀割破喉嚨致死,現場沒有任何反抗掙扎的痕跡。」她抬眼望著向擎蒼,想看他有什麼反應。

「冬梅呢?」向擎蒼問道。

「死了,也是一刀斃命」,朱嵐岫的聲音沉了下來。

向擎蒼眸光一冷,「我當時就覺得不對勁,冬梅說那天夜裡她在走道上熬藥,發現金蠍蛇,嚇得尖叫起來,之後好像聞到了一陣奇怪的香氣,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春菊則說她聽到叫聲趕來後,見到冬梅躺在地上動也不動,拚命將她搖醒。冬梅應該是中了迷香昏倒在地。熊夫人坐在地上發呆,口中還念叨著,他到底想幹什麼,很顯然,熊夫人一定是看到了什麼,受到刺激。而春菊聽到叫聲趕來只有很短的時間,她一進跨院,熊夫人的房間和走道都可以看得很清楚,為什麼卻沒有看到熊夫人口中所說的那個『他』?是不是有意隱瞞?」

朱嵐岫接道:「熊夫人想必就是看到了那個『他』,才被殺人滅口的。那個『他』究竟是春菊自己,還是另有其人,現在還很難判斷。」

「難道是春菊自己逃了出來?」向擎蒼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推測,「錦衣衛訓練有素,如果是春菊殺死冬梅後逃出來,他們不可能沒有防備。何況,春菊一直被關在柴房內,我們發現花牆的事情,她不可能知道,更不可能那麼湊巧的在我們靠近花牆時,吹奏魔笛。除非,有人給她通風報信」。

「不錯」,朱嵐岫點頭贊同,「這一切,絕不可能是巧合,嚴府裡面,一定還有春菊的同夥,或許,就是那天出現在嚴府後花園裡的人。如果那詭異的笛音就是嚴清秋所說的驅蛇魔笛的話,吹笛者將那金蠍蛇召喚出來,應該是為了對付你和陸大人。可為什麼那金蠍蛇自己卻受了重傷死亡呢?許多謎團,還需要我們慢慢去解開」。她說話間已在古琴前端坐,道:「我照著這曲譜彈奏一遍,你聽聽是否有什麼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