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古琴曲玄機暗藏

朱嵐岫不帶感情地讓古琴發出了所有的音符。向擎蒼凝神傾聽後皺起了眉頭,「為何有幾處旋律凝滯不順暢,破壞了曲子的完整性。聽說李嬌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譜的曲子,不應該是這樣的水準」。他雙眸中驀的射出了兩道奇光,「難道說,這曲譜中暗藏玄機?」

朱嵐岫帶著讚許的笑意, 「我將其中幾個導致旋律不順暢的音符挑了出來。你看這減字譜,古琴共有七根弦,這些數字表示弦數和徽數,第一個錯誤之處,是四弦五徽,第二個,是三弦五徽。」

向擎蒼接道:「第三個,是三弦一徽。」他目光轉動,「李嬌在暗示什麼呢?」

「我特意又去找了姑姑,問她顏如玉將曲譜交給她之時,是否有說過什麼話」,朱嵐岫直視向擎蒼的眼睛,「姑姑回憶了許久,想起當時顏如玉曾說,李白的《秋風詞》,和卓文君所作的《白頭吟》,這兩首詩合在一起,正好是她本人最真實的寫照」。

「《白頭吟》?『淒淒復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向擎蒼眸光爍爍,「四、五、三、五、三、一。如果弦和徽分別代表行和列的話,那麼第四列第五行是『離』字,第三列第五行是『人』字,第三列第一行是『願』字」。

「離人願」,朱嵐岫沉吟道,「這三個字,有什麼含義呢?」

向擎蒼思忖片刻,也得不出結論,「我們應該再到萬花樓走一趟,也許,能有什麼新的發現」。他滿心期待地目注朱嵐岫,「明日,你願意陪我去一趟萬花樓嗎?」話一出口他便後悔失言了,怎能讓朱嵐岫到青樓那種地方去,一時大窘,訥訥說不出話來。

朱嵐岫瞬間面飛綺紅,但很快恢復如常,微笑道:「好,明日我女扮男裝,陪向大人走一趟。」

向擎蒼心中一動,不覺間兩隻眼睛盯住了朱嵐岫的臉,燭光中,只見她秀目淡淡,瑤鼻通梁,櫻唇菱角秀逸若散花仙子,他的目光也變得灼熱起來,「你為什麼要彈奏那一曲《秋風詞》?」

朱嵐岫秀眉輕顰,一臉黯然,幽幽一嘆道:「我該走了。」說完話,轉過身子,緩步向門口行去。

向擎蒼略一怔神,立時追過去攔住去路,「嵐岫——」他脫口喊出了她的閨名,他的眼光如同熊熊燃燒的烈焰。

朱嵐岫的一顆心似被燒灼般,火辣辣的疼痛,她忽然變得無限哀婉溫柔,靠近向擎蒼兩步,幽幽道:「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她淚光瑩然,閉目喘氣,醉人甜香,隨著她喘息呼吸,撲上了向擎蒼的臉,也沁入了他的心肺。向擎蒼有點兒迷迷糊糊,不知不覺間雙手扶住了朱嵐岫的香肩。?

驀然間朱嵐岫睜開了一雙星目,凜凜神光中如挾了兩把利劍,逼得向擎蒼立即鬆了手,呆了一呆,低下了頭。再抬頭時,朱嵐岫已到了門口處,人如電光閃動,兩起兩落蹤影已杳。甜脆的清音遙遙傳來,「明日巳正時分,我在萬花樓外等你」。

朱嵐岫回到凌雲軒時已是初更時分,杜鵑一見她,忙吩咐宮女預備沐浴的熱湯。正巧沈婧也回來了,除了執行特殊的任務外,她每日一大早出宮,天黑後回宮。朱嵐岫正想詢問為何今日如此晚歸,沈婧已先道:「端妃派人來請公主,可公主不在,杜鵑正忙裡忙外的,一時間抽不開身,就讓我跟著人家走一趟。」

「端妃找我有什麼事?」朱嵐岫問道。

沈婧笑意盈盈,「公主還不知道吧,今日趙榮妃為皇上喜添龍子。曹端妃替公主備了一份賀禮,讓公主明日務必前去探視榮妃」。

「端妃總是為我考慮得如此周到」,朱嵐岫心頭暖意湧動,她回宮後,幸得與端妃投緣,寂寞深宮中,好歹有了一個可以說些貼心話的人。

想著與向擎蒼的約定,朱嵐岫決定明日早些時候先上榮妃那兒去。她沐浴更衣後便上床就寢,躺在床上卻遲遲難以入睡。閉上眼,向擎蒼的一對星眸卻總在黑暗中晶晶閃亮,深邃迷人,如月光下的碧潭,有水花激起,粼粼蕩漾,層層漣漪一圈一圈地蔓延開來,自己的一顆心也被擾亂得一陣陣地波動,始終無法平靜下來。她乾脆睜開了眼睛,雙目直盯著帳頂,直至眼睛酸乏了,才終於沉沉入眠。

朱嵐岫輾轉難眠之時,御花園內又出現了鬼魅般的身影,蒼白枯槁的手指拈著從樹洞內掏出的字條,在淒冷的月光下顫顫發抖,散發著□人的寒意。因為緊張,也因為害怕,那張青白色的臉也抽搐著,顯得有些猙獰可怖。那張臉慢慢扭轉過來,正是方皇后身旁的婉卿。

翌日朱嵐岫起了個大早,匆匆洗漱完畢,就帶著杜鵑去了趙榮妃居住的永寧宮。宮內喜氣洋洋的,朱嵐岫剛進了大門,就聽得灑掃庭院的宮女太監們在興奮地議論著,「咱們娘娘原本就得萬歲爺的寵愛,如今誕下龍子,隆寵肯定要超過曹端妃了」。忽見身後站著朱嵐岫,宮女太監們唬得拜倒在地,齊呼「公主千歲」。

朱嵐岫素來反感這些背後議論主子的奴才,淡淡道:「都免禮吧,你們去通報一聲,就說本公主來探望榮妃和小皇子。」

一名太監慌裡慌張地一路小跑進去了,不一會兒即來回覆道,榮妃有請。

永寧宮的簷廊梁枋上,都是淡雅的蘇式彩畫,多是花卉圖案,與其她嬪妃寢宮華貴的和璽彩繪不同。據說榮妃是江浙人,對蘇式彩畫特別偏愛,嘉靖專門命人將她居住的永寧宮的彩畫全部改為蘇式,足可見嘉靖對榮妃的另眼相待了。永寧宮為二進院落,後院正殿室內五間以花罩、碧紗櫥、紗簾相隔。榮妃居住正間,由於她不喜奢華,性格清冷,室內陳設顯得較為樸實,最為搶眼的便是嘉靖賞賜的「喜鵲鬧梅剔紅盤」和「剔彩飛鳳蓋罐」兩件華麗富貴的雕漆品。

榮妃正躺在床上靜養,只有宮女竹青陪侍身側。

見到朱嵐岫進來,榮妃坐起身來,竹青手腳麻利地取了兩方錦緞軟墊,扶她靠在上面。朱嵐岫稍稍打量了榮妃,懷孕時吃的全是上等補品,她比上回在坤寧宮見到時又圓潤了不少,產後只休養了一日,氣色已經恢復得不錯,蓮臉生春,恰便似傾國傾城的太真。

杜鵑將賀禮呈上,那是一塊上好的玉,燦若明霞,瑩潤如酥,五色花紋纏,上面還有四個字「長命百歲」。

榮妃接過來端詳,微笑道:「我不是說恭維話,公主送的禮物,是最合我心意的」。她隨即吩咐竹青去將孩子抱過來。

很快竹青將懷抱小皇子的乳母帶了過來,那乳母李氏看起來是個老實本分的人,恭敬規矩。孩子正在熟睡中,頭髮烏黑,小小的臉蛋,粉嫩的肌膚吹彈得破,朱嵐岫看著歡喜,擔心吵醒他,只是伸手輕撫兩下小嬰兒的面頰,就讓李氏抱了回去。

榮妃將那塊玉珮遞給杜鵑,「找根紅繩穿起來,給小皇子戴上。」

竹青領命退下,榮妃望著杜鵑道:「你也到外頭候著吧,難得來我這裡一趟,讓竹青帶你四處逛逛。」杜鵑知道榮妃有意支開她,忙應聲出去了。

榮妃見杜鵑離開後,立即斂去了笑容,發出一串輕微的嘆息。

「榮妃,大喜的日子,為何嘆氣呢?」朱嵐岫已大概猜出了榮妃嘆息的原因,還是明知故問。

「公主聰慧絕頂,必定能夠明白我的心思」,榮妃的眼神變得黯淡,「來道賀的人都快踏破門檻了,但我相信,除了皇上和公主之外,那些虛假笑臉的背後,全是嫉妒和怨恨。嘴上說著道喜的話,心裡頭卻是詛咒連連。其實,我一直盼望著能生個女兒……」榮妃沒有再往下說,默然半晌,臉上的愁鬱之色愈發的濃重。

朱嵐岫與榮妃並無深交,榮妃能這樣敞開心懷說心裡話,讓朱嵐岫頗為感動,她安慰道:「上回在坤寧宮發生的事,榮妃還難以釋懷吧。或許你是真的多慮了,即便真的有人想要加害於你,經過上次這麼一鬧,皇上又親自留意,命人明裡暗裡的追查,量那人也再不敢輕舉妄動了。」

榮妃又是悵惘一嘆,「你哪裡知道後宮爭鬥的險惡,有多少屈死的冤鬼,又有多少命案不了了之,就像眉兒的死……」她自嘲地笑了笑,「這些話,我只能對公主說說而已,你也別往心裡去,就當我是自尋煩惱吧」。

正說著,外頭太監通報,張德妃來了。榮妃淡淡一笑,「快請吧」。

「姐姐」, 張德妃步態輕快,一邊甜笑呼喚,她笑起來露出一對淺淺的酒窩,「我讓織畫連夜縫製了一件百家衣,快給小皇子穿上吧」。身後跟著叫織畫的貼身侍女,是個憨態可掬的可愛姑娘,雙手捧著一件五彩斑斕的小衣裳。

「我昨日不過隨口說了一句喜歡百家衣,難為妹妹如此用心,也多虧了織畫的好手藝」,榮妃伸手招呼德妃到自己身邊來,一邊讓織畫將那百家衣送到隔壁交予乳母。

「公主也在啊」,德妃滿臉歡愉,拉住朱嵐岫的一隻手,嬌聲道:「公主真是稀客,難得一見。以後常過來跟我們一起玩嘛,大家相互作伴,也熱鬧一些。」

朱嵐岫見德妃嬌痴無邪的樣子,想起方才榮妃所說的後宮爭鬥險惡,暗自一嘆。德妃和榮妃表面上素來交好,只是不知是否表裡如一。她不願糾纏在這些難辨的是非當中,加之與向擎蒼約定的時間已近,便淡然一笑,「我住的地方離得遠,走動不太方便。」微一頓又道:「我也該回去了,你們聊吧。」

德妃顯得有些失望,但仍是笑容燦爛,「那我代榮妃姐姐送送公主」,她說著挽住了朱嵐岫的手,兩人一道挑簾而出。

杜鵑和竹青已經迎了過來,朱嵐岫正面瞧看,杜鵑和竹青年紀相仿,都是姿容秀麗的荳蔻少女,心裡又是嘆氣,有多少這般玉容如花的少女,在這墳墓般的深宮中埋葬了大好青春年華。

巳正時分,向擎蒼準時來到萬花樓外。一抬頭,見一位儒巾青衫的俊秀書生正向他走來,步履飄逸,自然中含蘊一種難言的貴氣,正是女扮男裝的朱嵐岫。

「嵐岫,你穿上男裝,讓週遭所有的男子皆黯然失色」,向擎蒼真心讚美,他昨晚就已打定主意,今後私底下不再尊稱「公主」,而是直呼名諱。

朱嵐岫並不感到意外,她微微一笑,也稱呼一聲「向大哥」。

向擎蒼驚喜之下心頭微微一震,望著朱嵐岫呆了一呆,忽見她清澈如水的眼睛裡蘊含著令人不敢逼視的高華氣質,又不由自主地別過了頭。

朱嵐岫抿嘴一笑,「我們進去吧」,言罷已款款先行。

向擎蒼這才一整神色,隨之入內。

白天的萬花樓十分安靜,卻依然充滿誘惑,三三兩兩的姑娘,倚窗眺望,百無聊賴,見到向擎蒼和朱嵐岫,有的視而不見,有的直飛媚眼。

林麗娘迎面走來,見到向擎蒼一愣,很快又換上媚人笑顏,「今日是什麼風把向大人給吹來了,還帶了位這麼俊俏的公子。不知是公幹,還是私事呢?」

「我們今天來,還是為了顏如玉的事情」,向擎蒼開門見山。

林麗娘臉色一變,「怎麼……如玉的事,不是早已了結了嗎?」

「還有一事不明」,向擎蒼壓低嗓音道,「林媽媽可曾聽顏如玉說起『離人願』三個字?」

「離人願?」林麗娘又是一愣,眼珠子溜轉半天,生硬搖頭,「沒聽說過,那些姑娘喜歡咬文嚼字的,我是個粗人,不懂這些」。她又討好道:「我帶你們到別院去問問吧,興許有其他人聽說過。」

向擎蒼正有此意,當即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