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幾家歡喜幾家愁

這接二連三的響聲震得暖閣外所有的人都心驚肉跳。端妃渾身冰涼,她一直雙手抱肩,糠篩般的顫抖,但半點不敢吱聲。這會兒再也忍不住,壯大膽子衝進屋去。端妃見金英一絲不掛地跪伏在地上,被打得滿嘴滿臉的鮮血,混合著淚水汩汩流淌,心痛至極,卻未敢上前安撫。她雙膝跪地,仰頭見嘉靖披著一件單衣坐在床上,怒氣衝天,那野性暴戾的目光令人望之膽寒。左肩上仍在流淌的鮮血浸透了他身上的明黃內衫。端妃嚇得連聲急喚:「快拿藥粉和紗布進來,速去傳喚太醫!」

馬上有宮女太監連滾帶爬的進來,有的為嘉靖止血,有的為他穿上衣服。沒有人理睬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金英,甚至連看她一眼都沒有。

很快太醫也趕來了,嘉靖待太醫檢查包紮完傷口,衣物整理停當後,才厲聲責罵金英:「不識抬舉的狗奴才,如不將你千刀萬剮,怎能解朕心頭之恨!」

金英趴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她已經麻木不仁了。

端妃膝行上前,淚流滿面地直磕頭,「求皇上開恩,千錯萬錯都是臣妾的錯,是臣妾失職,沒有調教好下人,要打要罵任憑皇上責罰,求皇上饒恕金英這一回吧」。

嘉靖的臉冷漠得可怕,他冷冷注視著端妃,見她滿臉淒哀之色,另有一番楚楚動人的風流韻致,心生幾分憐憫,重重一哼,「朕看在端妃的面上,就饒你不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杖責五十,貶入欽安殿,歸王寧嬪掌管,負責帶領那些新來的宮女采露煉丹。」

端妃只能叩頭謝恩,眼睜睜的看著金英渾身****的的被幾名太監拖了下去,淚流不止。

嘉靖面無表情地看了端妃一眼,也不再多說一句話,揚長而去。

閻貴妃早已守候在乾清宮附近的某處,負責打探消息的曉蕙窺見嘉靖回來後,閻貴妃立即款款信步,裝作與嘉靖不期而遇。

「臣妾見過皇上」,閻貴妃媚語撩人。

嘉靖正在氣頭上,本沒打算給閻貴妃好臉色看,卻驀的被她身上撲鼻的芳香迷醉了心神,情不自禁的湊到她的鬢邊,深深一嗅,陶醉道:「愛妃身上,好香哪。」

閻貴妃嗔笑道:「不過是些尋常胭脂花粉的香味,皇上這是怎麼啦。」她說著不露痕跡地挨近嘉靖,幾乎整個人兒貼在他的身上。

嘉靖體內先天丹的藥性還未消除,只因被金英大大掃了性,暴漲的怒氣暫時壓過了慾火,這會兒又被閻貴妃那摻雜了催情粉的脂粉香氣催起慾望,哪裡還把持得住,完全不顧有一眾宮人在場,攔腰一把將閻貴妃抱起,急不可耐的快步奔入乾清宮,顛鸞倒鳳,********。閻貴妃則竭力迎合,婉轉承歡。

嘉靖專門賜了一處氣派的宅院,作為向擎蒼和嚴清秋婚後的居所。陸府和嚴府皆全府總動員,上上下下,誰都不能閒著,單是置辦裡外三新的行頭,就忙得夠嗆,還得張燈結綵,張羅喜筵。嚴嵩對這個侄女的婚事,比親生女兒還要上心,光織造費一項,就花掉數萬兩白銀。為了採購珠寶,更是花了十多萬兩銀子。

三日渾渾噩噩的過去。大婚當日,御賜府邸內一派喜氣洋洋,紅色燙金雙喜字兒大蠟燭高燒,一路上全鋪了紅氈子。向擎蒼就像一具木偶般任人擺佈,一身燦爛奪目的大紅喜服,卻將他毫無生氣的面孔襯得愈發的蒼白。

「相公,你看這……」,董慧芬見向擎蒼這痴愣的模樣,在一旁乾著急。

陸炳安慰她:「別擔心,擎蒼是個明白人,他知道該怎麼做的。」

外頭傳來了辟裡啪啦的鞭炮聲響,緊接著鼓樂齊鳴,嘉靖派來的迎親使者一聲高喊:「吉時到——」

向擎蒼劍眉一鎖,一顆心猛地往下沉,他木然起身,拖著沉重的步伐出了正廳,呆立望天,好一陣工夫,才強撐著抬起腿,腳步飄忽地向門外走去。那迎親使者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心裡犯嘀咕卻不敢多嘴,亦步亦趨地跟隨他的身後。陸炳對著他們的背影,發出了低沉的嘆息。

同一時間,嚴府內一片沸騰。嚴清秋端坐繡樓內,幾名丫鬟用蜂蜜、玫瑰花瓣等原料調配的乳液為她潔面,又用羊脂、白色素馨香等原料製成的面霜在她的臉上反覆塗抹。之後再撲香粉,畫眼線,涂眼影,描青眉,抹紅唇,最後搽上腮紅。歐陽端淑親自為她梳上了優雅的「飛天髻」,兩綹鬢髮散淡垂落,有如飄逸的蟬翼。

楊碧桃和蘇荔都擠在外頭看熱鬧,楊碧桃的羨慕之情溢於言表,蘇荔謔笑嘲諷:「姐姐,不用羨慕了,我們都沒有當正室的命,想要這樣明媒正娶,等下輩子吧。」

楊碧桃圓睜一雙怒目,望著蘇荔冷笑道:「不過是個通房丫鬟,還蹬鼻子上臉了,什麼『我們』,我是我,你是你,不要辱沒了我。」

「你……」蘇荔氣結。

「你們兩個,有完沒完」,嚴世蕃剛走過來就見兩人發生口角,不悅地呵斥。

兩人忙都住了口,換上笑臉嗲聲叫喚「夫君」。

嚴世蕃伸長脖子往屋裡一探頭,冷哼一聲,「咱們這個妹妹,不知道中了什麼邪,不過見那個姓向的長得俊了些,就哭喊著要嫁給人家。爹也真是的,居然由著她胡鬧。這事要是傳揚出去,還不把嚴家的臉面都丟盡了」。

喜娘陳嫂扭擺著身子從外頭進來,見了嚴世蕃忙躬身行禮,之後就匆匆進了屋裡,「唉呦,還磨蹭什麼,人家向官人已經在前來迎親的路上了」。

這一嚷嚷,屋裡的丫鬟頓時手忙腳亂起來。嚴清秋本就燦若明霞的粉臉這會兒更是臊得紅彤彤的,一顆心怦怦亂跳,緊張得雙手不住地絞扭著衣角。

「快換上喜服吧」,陳嫂急得一把拉起嚴清秋,將桌上疊放齊整的喜服展開來。嚴清秋還穿著日常衣裙,陳嫂動作迅快地為她脫下外裳,大概是太著急的緣故,竟不小心扯動了裡頭的褻衣,露出右肩光潔如玉的肌膚。嚴清秋「啊」的一聲驚呼,更加的忸怩不安,容顏嫣紅一片,連玉頸也紅豔似火。

歐陽端淑瞪了陳嫂一眼,陳嫂趕忙為自己的魯莽道歉。眾人七手八腳地為嚴清秋換好喜服,加戴鳳冠霞帔,又從頭至腳好一陣整裝後,迎親隊伍已臨近,一時間炮竹轟鳴,鼓樂聲越來越近,嚴清秋心中的鼓點也一陣緊似一陣的急促。

嚴清秋拜別家人時,對侄女萬般疼愛的嚴嵩老淚縱橫,歐陽端淑亦感傷落淚,其他人也都作依依不捨之狀,只有嚴世蕃不屑地牽動嘴角,暗自冷笑。

之後嚴清秋罩上紅蓋頭,嚴嵩率全家老少,在大門口迎接迎親隊伍。嘉靖派來的迎親使者高聲宣詔。鼓樂聲中,錦衣衛轎伕將旒金大紅花轎抬入前院,新娘子上轎啟程。許多太監、宮女列隊夾道,大隊人馬一路行至向府,沿途百姓無不爭相圍睹盛景。花轎中的新娘子美人羞顏映著熠熠紅光,心中甜蜜如飲醇酒。馬背上的新郎倌玉面朗目,紅裝生輝,卻緊繃著一張俊臉,目不斜視。

到了向府後,拜天地,行大禮,向擎蒼任由旁人牽引折騰,木訥遲鈍。在熱鬧非凡的喜筵上,向擎蒼藉著滿腔的愁苦抑鬱,一杯接一杯的灌酒下肚。醉意朦朧間,他意外見到了一位客人——柳鳴鳳,心中一驚,酒醒了幾分。

柳鳴鳳依舊是女扮男裝,隨父親柳王旬一同赴宴。她臉上籠罩著一層淡淡哀怨,一手支顎,不知在想什麼心事。抬頭見到向擎蒼前來敬酒,她騰的站起身來,嬌面上立時被哀怨之情籠罩,大眼睛中微現淚光,前胸不停起伏,隱聞喘息之聲,看神情十分激動。一旁柳王旬神情尷尬至極,訥訥難言。

向擎蒼對柳鳴鳳本無好感,甚至有些許厭煩,這會兒心境淒涼,見她這般模樣,竟心生幾分憐惜,長長嘆息一聲,怔仲無語。

柳鳴鳳雙手顫抖著端起酒杯,短促而蒼涼地一笑,幽幽道:「向大人,恭喜你。」

這一聲「恭喜」讓向擎蒼心痛如絞,一仰脖,一整杯酒咕咚下肚。

柳鳴鳳卻手一震,一杯酒全灑在了桌子上,她俏目中熱淚盈眶,淒哀怨聲道:「你的喜酒,我怎麼喝得下。」

向擎蒼心中一酸,無言以對。

柳王旬見同桌賓客已紛紛側目,大窘之下拚命拉扯柳鳴鳳的衣角,欲讓她坐下來。向擎蒼也緊張不安起來,擔心柳鳴鳳會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來。所幸柳鳴鳳自己緩緩坐了下來,轉臉他顧,不再對向擎蒼瞧看一眼。

向擎蒼一側臉,才發現永淳公主朱秀貞和駙馬謝詔在同一桌就座。朱秀貞也正凝目相望,向擎蒼心中酸楚難當,移步朱秀貞身側,哽咽難言。

朱秀貞徐徐起身,謝詔也忙隨身而立。朱秀貞無奈苦笑,輕言道:「事已至此,唯有安然面對,祝你們幸福美滿。」說罷飲盡杯中酒,謝詔陪著笑臉,也忙舉杯飲酒。

向擎蒼強顏微笑道謝,又是一滿杯酒下肚,那滾燙苦澀的液體讓他的五臟六腑都灼痛起來。

待到賓客散盡,向擎蒼已經神志不清,腦子一片混沌,周身綿軟無力,他身形高大,來了三四個丫鬟都攙扶不動,喜娘陳嫂急得跺腳,「哎呦,醉成這樣,怎麼進洞房」,又喚來兩名小廝,勉強將他架走,拖行半路,向擎蒼忽感肚內翻江倒海,掙脫兩名小廝的手,撲到一旁大樹邊狂嘔不止。

陳嫂嘆息著上前為他撫背順氣,一邊吩咐著快去端水來給官人漱口。

吐得昏天黑地過後,向擎蒼覺得清爽了許多,意識也漸漸復甦。他雙手撐著樹幹,大口大口的喘了好一陣子氣,才直起腰來。

「唉,這下好了」,陳嫂鬆了一口氣,「快入洞房吧,新娘子一定已經等急了」。

陳嫂的話讓向擎蒼重又感到困頓乏力,他頹然隨陳嫂而行,臉上一片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