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北鎮撫司內,陸炳正愁眉不展。「指揮使,雲錦公主要見你」,前來通報的張涵亦是神情憂鬱。
陸炳道:「請她進來吧」,他知道朱嵐岫一定是心急如焚,連避人耳目也顧不上了。
很快朱嵐岫來到陸炳跟前,陸炳立即屏退左右,他見朱嵐岫眼泛淚光,眉宇間無限憂愁,想到向擎蒼的境遇,心頭一痛,深深嘆息道:「公主一定已經聽說了擎蒼的遭遇。」
朱嵐岫強忍住淚水,道:「陸大人能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嗎?」
「昨夜,嚴清秋死於非命,我也是今晨才接到通報。據向府的丫鬟說,一大早起來打掃庭院時見到新房的房門虛掩著,屋內燭光大亮,覺得甚為奇怪,偷眼一瞧,發現新娘子赤身裸體躺在床上,地上一灘的鮮血。新郎仍舊穿著一身喜服,正坐在地上,斜靠著床沿發愣,手中握著一把滿是鮮血的尖刀」,陸炳聲音暗啞,「從現場情況來看,擎蒼有很大的殺人嫌疑。嚴府那邊已被驚動,定要鬧出很大的事端,我不能徇私袒護,只得先將擎蒼收監,再想辦法為他洗脫嫌疑」。
「嚴清秋被害是什麼時辰?丫鬟發現死者又是什麼時辰?」朱嵐岫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陸炳道:「寅正時分(清晨四時),向府的丫鬟發現了死者。屍僵會在死後半個時辰到兩個時辰內開始出現,表現為咬肌、頸肌、面部肌肉僵硬,下頜關節固定。而死後兩個時辰到三個時辰內,屍僵擴延到全身。經仵作驗屍,嚴清秋的死亡時間在昨夜子初(晚上十一時)到丑初(凌晨一時)之間。而且另有兩名丫鬟證實,在接近子正(凌晨零點)時,親眼見到身著喜服的新郎走進洞房,雖然沒有看到正臉,但是從背影的身形來看,就是擎蒼。」
「擎蒼一定是冤枉的,請陸大人明察」,朱嵐岫語氣急促,「昨夜我到竹屋時,剛打過三更(三更為夜間十一時到凌晨一時)。不到一刻鐘(半個小時),擎蒼就來了,從向府到竹屋,輕功再高也需要半個時辰(一個小時)左右。之後一直到四更天,我們都在一起,他沒有時間殺人,更不可能在接近子正時進入洞房。何況嚴清秋被一刀刺中心窩斃命,如果真是向大人所為,他為何不逃跑,卻在命案現場逗留如此長的時間,難道是為了等著被人發現嗎?」她語氣一頓,「再說了,新娘子遭到殘忍的****,這樣令人髮指的行為,不可能是新郎做的吧,那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又何必……」
陸炳驚訝地掠了朱嵐岫一眼,問道:「公主如何知道嚴清秋遭到殘忍****,且被一刀刺中心窩斃命?」
朱嵐岫道:「陸大人忘了,沈婧是我在宮外的眼線,出了這樣的大事,她一定會知道。」
陸炳「哦」了一聲,「奇怪的是,死者臉上表情十分痛苦,但屍體和周圍環境沒有掙扎,也未有遭捆綁的痕跡。略一停頓,又問道:「為何昨夜擎蒼會和公主在一起?」
朱嵐岫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一陣躊躇後,還是決定將昨夜事情經過和盤托出。
陸炳聽後倒沒有太大的意外,只是若有所思,「應該是真正的凶手趁你們離開時,在酒中下藥。然後將不省人事的擎蒼帶回向府,重新為他換上喜服,再製造出他殺人的假象。恐怕也算準了讓擎蒼在寅正左右醒來,他醒來後發現嚴清秋慘死,而自己手握凶器,正在發愣的時候,卻湊巧被早起幹活的丫鬟撞見。」
「一定是這樣」,朱嵐岫萬分迫切,「我可以為擎蒼作證,洗清他的殺人嫌疑」。
陸炳黯然道:「請恕微臣直言,公主不能為擎蒼作證。」
「為什麼?」朱嵐岫一時怔住。
陸炳道:「這個案子,皇上一定會親自過問。公主想過沒有,新婚之夜,擎蒼丟下皇上賜婚的新婚妻子,到竹林中和公主私會,如果皇上知道了,會是什麼後果?」
陸炳的話讓朱嵐岫驚得冷汗涔涔,暗道:我怎會如此糊塗,這樣的罪名,擎蒼更加擔待不起。殺人的罪名,尚有洗脫的餘地。而新婚之夜私會公主,就是萬劫不復的死罪了。她泫然欲涕,淒然哀嘆:「明明有證人,卻無法為他作證。這就是凶手的高明之處。」
陸炳嘆道:「難怪擎蒼既不認罪,也不為自己辯解,一直沉默著。他不願將昨晚的行蹤說出來,因為他知道,說了只會讓事情更糟,還連累了公主。」
「我能見見他嗎?」朱嵐岫心中苦澀難當。
陸炳遲疑著,「這……恐怕不太合適」。
朱嵐岫幾乎用哀求的口吻道:「陸大人,拜託了,你一定有辦法的!」
「微臣不敢」,陸炳惶恐道,「讓微臣想想辦法吧」。
朱嵐岫打扮成錦衣衛的模樣,跟隨陸炳進入錦衣衛北鎮撫司的詔獄。穿過深邃的監門,黑洞洞的走道,憶起她和擎蒼陪李嬌在監牢內度過的那一夜,不免感嘆物是人非。
向擎蒼一身囚服,背靠在牆上,俊目半閉,狀甚萎靡。鐵門「匡鐺」作響,如豆的燭光一陣搖擺,微顫復明。陸炳的聲音低低傳來,「長話短說,我在外頭為你們把風」。
牢門重新關上,向擎蒼還未從震驚的情緒中抽離出來,朱嵐岫已在他身側坐了下來。
「嵐岫,你怎麼來了,萬一被人發現了……」,向擎蒼見嵐岫玉眉緊鎖,秋波凝愁,知她因擔心自己不惜冒著巨大的風險前來,又是感動又是擔憂。
「你趕緊告訴我,昨晚我昏倒之後發生的事情」,時間緊迫,朱嵐岫只能直奔重點。
向擎蒼雙目微閉,默然垂頭,少頃才黯然道:「我看你趴下後,很快也失去了知覺。醒來後,我發現自己斜靠在硬物上,周圍燭火通明,迷迷糊糊中見到自己穿著喜服,似乎就身處洞房內,然後感覺到手裡拽著什麼東西,低頭一看,是一把滿是鮮血的尖刀。」他苦笑著,「我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府裡的丫鬟已經尖叫著闖了進來,那時候我才看到,嚴清秋她……」
「你醒過來的時候,有發現什麼人,或者什麼異常情況嗎?」朱嵐岫問道。
向擎蒼搖搖頭,「我當時雖然沒有完全清醒,但可以肯定周圍沒有人。倒是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他驟然打了個寒顫,「我想起來了,那香味,和當日那個假冒錦衣衛進入證物室的女人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樣」。
朱嵐岫心頭一顫,「你知道那香味是從哪裡傳出來的嗎?」
向擎蒼道:「當時我身旁散落了許多衣物,如果是衣物的香味……」他又是駭然一震,抬眼正對上朱嵐岫同樣震驚的目光。
朱嵐岫神色肅然,「我馬上找到嚴清秋的衣物,先讓你確認那香氣是否為衣物散發出來的,如果是的話,嚴清秋的死,很可能與白槿教有關,那樣一來,你就有救了。」
「你想得太天真了」,向擎蒼淒涼一笑,「嚴清秋是嚴嵩的侄女,不管怎樣,嚴嵩都不會放過我的」。
「你千萬不要灰心」,朱嵐岫情急之下,竟忘卻了矜持,主動握住了向擎蒼的手,柔聲安慰,「只要還有一線希望,就不要放棄」。
向擎蒼真情激盪,反握住嵐岫的嫩滑玉手,只覺得如握溫玉,默默凝視嵐岫,心頭卜卜作跳。
朱嵐岫顫然縮回手,「我該走了」,她脈脈含情,目光如絲難斷,「你再委屈一些日子,我一定想辦法將你救出來」。她艱難回轉身去,逕直出了牢門。向擎蒼凝眸相送,心頭混合了太多複雜的感情,臉上若喜若悲。
陸炳剛帶著朱嵐岫出了詔獄,宮裡已來人通傳嘉靖召見。「一定是嚴嵩到皇上那兒告御狀了」,陸炳望著朱嵐岫無奈嘆息,「微臣已命張涵將嚴清秋的衣物送入詔獄讓擎蒼辨別,公主在此耐心等候片刻,很快就有結果了」。
陸炳進宮後,朱嵐岫等候在錦衣衛北鎮撫司內,很快張涵前來告訴她,向擎蒼的嗅覺素來異常敏感,他確認那幽香就是衣物散發出來的,而且與在證物室交過手的女人身上的香氣一模一樣。
一些沉在心底的疑團,剎那間紛紛上浮,朱嵐岫沉思了一會兒,對張涵吩咐了一番。之後她出了鎮撫司,準備去天來客棧找沈婧當幫手。離開鎮撫司不遠,一位乞丐打扮的老婆婆與她擦身而過。
「公主,可否借一步說話?」一縷縹緲的聲音飄傳耳際,耳畔似有勁風颯颯作響。朱嵐岫駭然回首,正見那老婆婆側過臉來對著她咧嘴而笑,笑中帶著幾分神秘。老婆婆很快又轉過身去,不再理會朱嵐岫,晃晃悠悠的逕自前行。
朱嵐岫快步追趕過去,那老婆婆看上去走得很慢,其實迅速驚人,眨眼功夫已將諸多行人遠遠甩在了身後。朱嵐岫甚是吃驚,定睛一瞧,發現那老婆婆行走時腳並未落在實地,這種行走功夫全憑丹田中—口真氣,她居然已走了兩三里遠。朱嵐岫輕功絕世,此刻也自嘆望塵莫及。朱嵐岫努力與她保持著較短的距離,直至進入京郊那一片密林之中,老婆婆才停下腳步。
朱嵐岫喘息未定,老婆婆已開口自報家門:「老身是擎蒼的師父,我姓雲,可以叫我雲姑」,她頓了頓,又道:「京城繁華地,不適宜會面,勞動公主走了這麼遠的路,得罪之處,還請多包涵」。
朱嵐岫稍稍打量這位老婆婆,她有一張十分怪異的臉,似蠟做的一般,沒有半點血色,除了嘴巴咧開像在笑外,臉部沒有任何表情。滿頭的銀發,看上去已經老態畢現,清亮的嗓音卻根本不是屬於老人的。她心中有太多的疑惑,一時間難以回應。
雲姑一眼看透朱嵐岫的心思,「我這張臉,是假的。不知擎蒼有沒有跟你提起過,他的師父從來不以真面目示人。」
朱嵐岫恍然憶起,擎蒼說他的師父因為容貌被毀,一直戴著面具。可這位老婆婆並沒有戴面具,素來機智的朱嵐岫,此刻也有些糊塗起來,想了半晌,試探著問道:「擎蒼是提起過前輩,但並未細說。」
雲姑道:「我一直居住在深山中,極少出來走動。因為早年練功走火入魔導致容貌盡毀,我怕嚇著別人,所以一直戴著面具。這次要到京城來,擔心戴著面具太過引人注目,所以製作了一張假臉,喬裝改扮了一番。」
朱嵐岫頓生歉疚感, 「前輩,對不起,勾起了你的傷心事。」
雲姑的聲音很平和,「沒關係,這麼多年過去,再大的痛苦也已淡化了。」她轉臉望著朱嵐岫,聲音低了下去,「我許久未見到擎蒼,頗為思念,所以想到京城來看看他。沒想到,才剛來,就聽說了他入獄的消息。」
朱嵐岫心頭一沉,感傷道:「擎蒼是遭人嫁禍陷害……」
話只說了一個開頭,雲姑已點頭道:「我知道蒼兒不可能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來。我來找公主,就是想請公主幫個忙,帶我到命案現場看看,畢竟上了年紀,閱歷也比你們豐富,或許能發現一些你們未曾留意的線索。」
朱嵐岫並沒有完全相信雲姑的身份,但心中暗忖,即便是假冒擎蒼的師父,也可藉機探得此人的目的和真實身份,當下便道:「晚輩正要到命案現場去,那就請前輩隨我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