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致命的洞房花燭

二人到達向府後,張涵已先一步到達等候。張涵見到雲姑頗為詫異,悄聲問朱嵐岫:「她是誰?」

朱嵐岫低聲答道:「是向僉事的師父雲姑,她正好到京城來,聽說了這樁命案,想和我一道去現場瞧瞧。」

張涵有些遲疑,「這……」

朱嵐岫道:「放心吧,有我在,不會出什麼差錯的。」

張涵這才道:「隨我來吧。」

洞房內仍殘餘著些許血腥氣息,滿屋的紅豔裝飾都化作了鮮血的顏色,紅得觸目驚心,沉重的壓迫感讓朱嵐岫呼吸不暢,胸悶氣短。她伸手揉了揉鬢邊的太陽穴,昏沉的頭腦才開始有些清醒,目光無意中觸及床單,那一大片已經凝結的鮮血映入眼簾,沉痛的感覺又襲來。朱嵐岫甚至沒有與嚴清秋打過照面,更談不上有什麼交情,但還是為她心酸心痛。這樣一個楚楚動人的美麗女子,竟遭受了如此不堪的凌辱和殘害,恍惚中,朱嵐岫好似看到了她絕望掙扎的淒慘和悲苦狀。猛然間,她腦際中閃電般掠過一個觀念,自言自語:「屍體上沒有掙扎、捆綁的痕跡,表情卻萬分痛苦,難道是……」

「是中了一種奇毒,在渾身癱軟無力,也不能開口說話的情況下被人侵犯殺害的」,朱嵐岫的聲音微不可聞,雲姑卻聽得一清二楚,並接過了話頭。

「前輩如何知曉?」朱嵐岫驚詫回眸。

雲姑手中正握著那對因新婚之夜的突發意外而未能燃盡的龍鳳喜燭。她回過身來,朝朱嵐岫招了招手,「你過來瞧瞧」。

朱嵐岫來到雲姑身旁。雲姑指著那兩截殘燭道:「你瞧,燃燒過的蠟燭,燭芯應該是黑色的,可這兩截殘燭的燭芯,卻是紅色的。」

朱嵐岫仔細一瞧,果見那火燒過後的燭芯是紅色的,因與蠟燭顏色一致,故並不引人注意。她吃了一驚,「為什麼會這樣?」

雲姑道:「因為燭芯在毒液裡浸泡過。」

「前輩怎麼知道的?」朱嵐岫又是一驚。

雲姑淡淡道:「是神鴆教的『十步奇香』,我曾經見識過。那是一種毒液,將蠟燭的燭芯用這種毒液浸泡後,燭芯不會變色,但是燃燒過後,燭芯便成了紅色,而且會散發出一種無色無味的毒氣,只要在十步之內都會立即中毒,中毒後渾身癱軟乏力,口不能言,只能任人擺佈。」她對著那婚床投以一瞥,「從這裡到床上,不過兩三步之遙,新娘子端坐床上,自然會中毒」。

「可是,紅燭點燃後,洞房內不只是新娘子一人,為什麼擎蒼和其他人沒有中毒呢?」朱嵐岫滿心疑問。

「很簡單」,雲姑道,「只有下半段的燭芯用毒液浸泡過,待燃燒至有毒的燭芯時,新郎新娘已經就寢了,不會有其他人在場。我想這對龍鳳燭原本是針對新郎新娘二人的,但新郎突然離開,所以只有新娘一人中毒」。

朱嵐岫驀的打了個寒戰,如果昨夜擎蒼沒有拋下新娘子到竹屋去,那麼他也將成為刀俎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如此一來,蒼兒就更加百口莫辯了,如果將新娘中毒之事告知皇上,他一定會懷疑,蒼兒的離開並非偶然」,雲姑的聲音有些虛軟,「不管蒼兒如何辯解,都難脫關係。

朱嵐岫黯然神傷,無語凝噎。

「也不用太擔心了。事在人為,總會有辦法的」,雲姑柔緩語道,「這對龍鳳燭,是被人動過了手腳,去將負責婚禮採購的人找來問一問,或許會有所發現」。

「公主,指揮使來了」,張涵推門進來,陸炳跟在他的身後。

朱嵐岫見陸炳的臉色很不好看,心裡直打鼓,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了。

「指揮使,這位就是向大人的師父雲姑」,張涵已事先匯報過,這會兒正式介紹。

雲姑對陸炳躬身一禮,陸炳點點頭算是回禮,繼而轉向朱嵐岫,道:「嚴嵩因為傷心過度病倒了,嚴世蕃到皇上跟前告狀,添油加醋大肆渲染,還奏請皇上將此案移交刑部。」

「皇上怎麼說?」朱嵐岫緊張不已。

陸炳道:「皇上也希望我能夠避嫌,我自然是據理力爭。最後皇上給我一日期限,如果今日之內不能夠證明擎蒼無罪,就將此案移交刑部。如果真移交到刑部,形勢就對我們很不利了,嚴嵩父子一定會想方設法給擎蒼定死罪的。」他微嘆了口氣,「死了侄女,嚴嵩怎能嚥得下這口氣,他剛剛入閣,這麼重要的關頭,如果不是真心為侄女的死悲痛,他是不會告病在家的」。

張涵插嘴道:「沒準是故意演戲給皇上看的,嚴嵩什麼大風浪沒有經歷過,至於為侄女的死傷心成這樣嘛。」

陸炳搖頭道:「據眼線來報,嚴嵩驚聞嚴清秋慘死的噩耗後,就悲痛得當場昏厥了,不像是假的」,他想起當日在嚴府後花園聽到的嚴嵩和陶仲文的對話,有幾分感慨,「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嚴嵩也是人,而且他對這個侄女,的確是疼愛有加,大概是因為嚴嵩的弟弟早逝,他對弟弟留下的這個女兒格外憐惜的緣故吧」。

雲姑一直在旁邊靜靜的聽著,此時突然道:「只有一日時間,只能盡力而為了。陸大人,新婚之夜洞房裡的這對龍鳳喜燭,是被人動過手腳的,能否查到採購這對喜燭的是何人?」

「動過手腳?」陸炳愕然。

朱嵐岫將雲姑的推斷告訴了陸炳。「竟有這樣的事情」,陸炳注視著張涵,「採購的事情是何人負責?」

張涵道:「是吳義,這小子自從看守不力被屬下教訓了一頓後,一直求屬下給他一個為向大人的婚事盡心力,彌補過失的機會。屬下見他手腳還挺勤快,就把採購的任務交給他了。」

朱嵐岫眸光一凜,「是我們疏忽了,那個吳義,從一開始就有問題,他根本不是遭到襲擊,而是與那個假扮他的女人配合,協助她進入錦衣衛北鎮撫司」。

陸炳怒道:「立即將吳義綁來見我!」

張涵立即領命退下。

陸炳臉上陰雲密佈,一言不發。雲姑覷著他的神色,輕聲道:「擎蒼娶過門的嚴清秋,真的是嚴嵩的侄女嗎?」

「你懷疑嚴清秋是易容的?」陸炳先開口道,「我原本也有此懷疑,但我親自查驗過屍體,臉上並無易容的痕跡,而且歐陽夫人認過屍,已確認死者就是嚴清秋」。

雲姑淡淡道:「我不過是隨口問問,既然守衛都可以假冒,新娘為什麼不能呢?而且,假冒未必需要易容,只要長相相似也可冒充,畢竟不是親生爹娘,未必就能區分清楚。」

朱嵐岫和陸炳目光相抵,都從對方眼裡讀出了許多疑問。

各自默了一會兒,朱嵐岫先開口道:「我之前也懷疑過,嚴清秋就是那個假冒吳義進入證物室的人,因為擎蒼說她們身上的香氣是一樣的。但是這說不通呀,如果嚴清秋和吳義是一夥的,他們為何要自相殘殺?」

陸炳蹙眉沉默,半晌無語。雲姑也一直靜默著。直到張涵的通報聲打破了屋內的沉寂,他也顧不上敲門,直接闖了進來,直喘粗氣,「指揮使,吳義他……死了。被人一招掐斷頸骨而死的」。

「一招掐斷頸骨?」朱嵐岫倒抽了一口冷氣,「那個精通媚術的鬼老八出現了」。

張涵又急急接道:「還有,向大人婚禮上的那個喜娘陳嫂,是假冒的。方才陳嫂的鄰居前來報案,稱發現陳嫂被人捆綁在家中,兩天兩夜滴水未進,已經奄奄一息。」

「接著往下說」,朱嵐岫只感渾身發冷,語調都不太平穩。

「沒……沒有了」,張涵自己也一片混亂,猛喘了一口氣,又道:「公主想見嚴清秋的貼身丫鬟,屬下也帶來了,正在門外候著。」

朱嵐岫微吁了口氣,「讓她進來吧。」

嚴清秋的貼身丫鬟叫小燕,她顯得很惶恐,跪在地上直磕頭,「求大人放奴婢回去吧,如果老爺知道奴婢私自出府,會重罰奴婢的」。

朱嵐岫溫和的說道:「你不必害怕,我們請你到這兒來,只是想問你一件事,回答完就可以讓你回去,不會有人知道你到這兒來的。」

「什麼事?」小燕怯怯地問道。

朱嵐岫問道:「你們小姐的衣物上,是不是有一種不尋常的幽香?」

小燕暗暗鬆了一口氣,道:「小姐特別愛惜自己那一身似雪的肌膚,每日沐浴時都要浸泡在加入大量風乾的玫瑰和茉莉花瓣的香湯中,再用自制的澡豆擦洗皮膚,保持皮膚白嫩細膩。她的澡豆製法是先把熱飯倒入冷水中浸泡五六天,取上層清水煮沸,放入已溶化的鹿角膠和適量糯米,文火熬成粥。把粥攤開曬乾,再把粥乾與桃仁、杏仁均湯浸去皮尖,和黑豆、白芷、白蘞、白及、白朮、白茯苓、沉香、皂角及少許麝香一起搗為細末,密貯保存。因為洗花瓣澡,又用了特製的澡豆,所以小姐的身上一直有一種很特別的幽香,沁人心脾,只要她挨近身旁,無需看臉,聞香便能識得小姐。」小燕說著突然痛哭起來,「出嫁的那天,小姐大清早就起來沐浴,加入了大量的花瓣,又反覆的用澡豆擦洗身子,她看起來那麼幸福,那麼甜蜜,怎麼說沒就沒了,她死得太慘了……」

「你服侍了你們家小姐多久了?」已沉默許久的雲姑出聲問道。

小燕抽泣著,「兩年前小姐來到嚴府後,就一直是奴婢服侍她。」

「當時是什麼人陪著嚴小姐進京城的?」雲姑又問道。

小燕道:「是小姐的親哥哥,嚴世芳少爺。」

雲姑繼續發問:「老家還有什麼親人嗎,就是從小看著嚴小姐長大的,比如乳母之類的。」

小燕道:「與小姐最親近的就是她的奶娘了,小姐的父母去世後,她的哥哥無法照顧她,就將她送到鄰村奶娘家中,在那裡居住了好些年,直到老爺將她接到京城來。但是小姐來到京城不久,奶娘就得了一場大病,去世了。」

「奶娘家中還有其他人嗎?」雲姑又問。

小燕道:「沒有了,奶娘的兒子早年夭折,她一直獨自居住,後來小姐去了之後,就她們二人相依為命。」她又補充道:「不過吃穿是從來不愁的,小姐是奶娘一手帶大的,老爺是念舊情的人。而且後來小姐和奶娘一同生活,老爺更是送了許多財物,為她們修蓋房子。還請了傭人幫忙打掃和燒煮食物。」

朱嵐岫見雲姑和其他人已沒有什麼問題,便讓小燕回去了。

小燕走後,陸炳若有所思,「女大十八變,嚴清秋寄居奶娘家中的那些年,連嚴世芳都很少與她接觸,更不用說嚴嵩夫婦了,如果要調包,這的確是很好的機會。」

朱嵐岫點頭道:「顏如玉是兩年前到萬花樓的,而嚴清秋也是兩年前來到京城。嚴清秋一走,奶娘就病死了。這些恐怕不是巧合吧。」她黛眉微蹙,「如此說來,金蠍蛇的真正主人,應該就是假冒的嚴清秋了,進入證物室,先我們一步找到李仁元的也應該是她。那麼她嫁給擎蒼,也許是為了潛伏在他的身邊,暗中破壞錦衣衛的行動。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麼嚴清秋要故意暴露了春菊,如果她是十大女鬼之一,為什麼不乾脆將那本小冊子帶走銷毀。還有,她的同黨為何要如此殘忍的將她殺害?」

陸炳道:「這一切都只是推測。找不到證人,沒有真憑實據,僅憑身上的香氣,皇上斷不會相信的。」

眾人皆黯然,連雲姑也不再吭聲。「指揮使」,外頭有錦衣衛稟道:「安遠侯的女兒柳鳴鳳在錦衣衛北鎮撫司等候,說有急事求見指揮使。」

「一定也是為了擎蒼的事情」,陸炳應聲打開了房門,「告訴她,我馬上回去。」

那錦衣衛一覷室內,又道:「柳小姐說,想必指揮使這會兒和雲錦公主在一起,她希望也能見到公主。」

朱嵐岫微微一怔。陸炳道:「柳小姐應該沒有惡意,就請公主隨微臣走一趟吧。」

朱嵐岫看了雲姑一眼,「前輩接下去有何打算?」

「公主不必掛心,我自會與公主聯絡的」,雲姑一拱手,「公主、陸大人,告辭了」,她閃身出了門去,轉眼間就影蹤全無了。

「公主覺得這雲姑的身份可信嗎?」陸炳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我也不知道」,朱嵐岫眼神疏離,心思早已飄到了擎蒼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