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貞去了凌雲軒,將自己剛才所聞告知朱嵐岫。
「立即問斬?」朱嵐岫玉容變色,「且不說嚴清秋的奶娘家中已沒有什麼人了,就算有,來回的路程都不止一個月,父皇是有意置向大哥於死地嗎?」
「皇兄的心思很難猜透,他恐怕是懷疑向擎蒼和柳鳴鳳的關係不只是那麼簡單吧」,朱秀貞一臉疑惑,「關於白槿教,我當年也略有耳聞,聽說柳王旬是全殲白槿教的功臣,皇兄這會兒怎麼懷疑起他來了,難道就因為他的女兒正好和嚴清秋被害有所牽連?」她忽的嘴角一撇,聲音轉冷,「那個陸炳,也不是什麼好人,居然還替嚴嵩說話,他根本就是知道皇兄心中偏袒嚴嵩,順風倒,這種牆頭草,別指望他能救向擎蒼了」。
「陸大人也沒什麼錯,畢竟同朝為官,沒有真憑實據,不好隨意揣測人家」,朱嵐岫嗟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兩位公主,竹青有事求見」,杜鵑的通報聲響起。
「我猜是榮妃的小皇子要擺滿月宴了」,朱秀貞的臉上有了一絲淡淡的神采。
果然被朱秀貞猜中了,隔日便是小皇子滿月日,嘉靖原本打算大擺筵席的,但榮妃素來低調行事,堅持婉拒,後來嘉靖同意,就在永寧宮內簡單設宴,邀請皇后、幾位等級較高的后妃和永淳、雲錦兩位公主前來小聚,這個季節正好賞菊吃蟹。
永寧宮內開滿了菊花,絢爛多姿。除了賞菊,還可以觀賞絕佳的盆景。早前趙榮妃選用官窯燒製的長方淺盆,在右邊用幾塊大石疊起一座假山,左側陸續放置小石,排成一彎臨江的丘陵。當中空出一角,放上些許河泥和清水,種小巧銀白色的白萍於其上。大石縫裡,種上雲松。精工巧做,花費幾日時間才完成。如今秋天來臨,雲松蔓延滿山,有些如藤蘿般懸掛在石壁上,陸續開出小小的火紅色的花朵,水上白萍也長得茂盛。紅白相間,煞是好看。
「榮妃妹妹的手可真巧,這盆景好似蓬萊仙境,如此優美的境地,讓臣妾好生嚮往」,方皇后和眾嬪妃簇擁著嘉靖在永寧宮內賞菊,方皇后為了討嘉靖歡心,言不由衷地誇讚起榮妃來。
嘉靖攬過榮妃的香肩,面上含笑,「愛妃的確是心思奇巧,朕也很想上那蓬萊仙島居住哪」。
當著眾人的面被嘉靖這麼摟著,榮妃臉色甚是不自然,想掙脫開來又怕惹惱了嘉靖。這時竹青過來稟道,筵席已經準備好了,嘉靖攬著榮妃先行入座,榮妃坐在嘉靖的左側,方皇后居於右座,其餘人依次入席。榮妃低頭匆匆環掃了一眼,見對面的王貴妃、閻貴妃和盧靖妃的妒怨都寫在了臉上,杜康妃和張德妃正在低聲交談,大概是說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都笑得一臉歡暢。和方皇后之間隔了個嘉靖,榮妃看不清方皇后的表情,而左側身旁的曹端妃,臉上一直掛著恬淡的微笑。
朱秀貞和朱嵐岫知道嘉靖要攜眾美賞菊,有意遲到,這會兒剛到正好趕上開席。二人剛坐下,外頭又通傳王寧嬪來了。方皇后和眾嬪妃都顯出詫異的表情,王寧嬪的級別還夠不上被邀請赴宴。嘉靖笑道:「是朕讓寧嬪來的,她這些日子在欽安殿管理那些新來的宮女甚是辛勞,也該讓她和大家一起熱鬧熱鬧。」
方皇后笑得彆扭,「皇上體恤後宮,是姐妹們的福氣」。
說話間,王寧嬪已款款行至席前參見眾人,禮數週全,大方得體。
「寧嬪妹妹,快過來坐下吧」,方皇后滿臉堆笑地招呼。
王寧嬪道過謝後,挨著方皇后在她身旁的空位就座。
朱嵐岫稍稍打量了王寧嬪,這又是一位絕色美人,豔若桃李,丰姿冶麗。只是她的美過於張揚了些,她極力在皇上面前表現出來的謙卑恭謹有做作之嫌,眼角眉梢的鋒芒是無論如何努力也隱藏不住的。
「原先伺候曹端妃的楊金英現今就是在王寧嬪手下做事,聽說日子很不好過。臀部被打得血肉模糊,連休養都沒有,隔天就被王寧嬪強迫下床幹活了」,朱秀貞在宮裡居住的時間比朱嵐岫少得多,打聽各種消息的能力卻是強過朱嵐岫許多倍。
朱嵐岫柳眉緊蹙,這王寧嬪,真是面若桃花,心如蛇蠍。朱秀貞又接道:「王寧嬪和曹端妃是同時入宮,同時受寵的。當時一個是端嬪,一個是寧嬪。端嬪生了個女兒,寧嬪生了個兒子,皇上原本打算兩人一併冊封為妃的,結果寧嬪仗著自己生了龍子,囂張跋扈,她看端嬪不順眼,不但惡言相向,居然還動手打了她,打人時正好被皇上撞見了,皇上一怒之下將她貶到了欽安殿,端嬪卻晉陞為端妃,又深受皇上的寵愛。寧嬪到現在還懷恨在心呢,金英是端妃的人,到她那兒能有好果子吃嗎。」
「王寧嬪的兒子呢?」朱嵐岫問道。
「早死了」,朱秀貞低低一哼,「怪她自己沒福氣,那孩子是早產,原本就身體虛弱,她又忙著爭風吃醋,沒有好好照看。得了熱症,不足兩個月就夭折了。這樣一來,她更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朱嵐岫想起榮妃說過的後宮爭鬥險惡,心中惋嘆。
酒席周圍了擺滿了菊花,高低重疊,顏色參差。竹青帶著幾名宮女端上來熱氣騰騰的螃蟹和熱酒。眾人一邊飲酒賞菊,一邊用薑醋蘸著剝蟹,吃得十分暢快。
酒過三巡,嘉靖已經醉意上臉,湊近榮妃,樂悠悠道:「快將朕的寶貝兒子抱出來給大家瞧瞧。」
榮妃忙示意竹青去請乳母和小皇子。很快李氏抱著小皇子來到眾人面前。
嘉靖抱著逗了一會兒,方皇后接了過去,笑道:「這孩子,和皇上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你瞧,特別是那小嘴,真是像極了」,她說著伸出手指頭在嬰兒小嘴上方輕輕點了點,「咦,怎麼嘴唇上好像有傷?」她指給嘉靖看,孩子的上唇處,有很細微的傷口。
一旁竹青忙道:「應該是小皇子自己撓傷的,小孩子的手就是好動,榮妃又不忍心將他的小手束縛住。」
嘉靖呵呵一笑,「不礙事,這是孩子的天性,只是你們一定要嚴加看護,不能讓他再傷著自己了」。
竹青連聲答應。
王寧嬪也效仿方皇后去逗孩子。王貴妃趁著嘉靖沒留意,十分粗魯地將王寧嬪的手拂開,迅速換上溫和的笑臉去逗弄小嬰兒。王寧嬪在一旁乾瞪眼,敢怒不敢言。
閻貴妃和盧靖妃也爭著表現出對小皇子的喜愛。張德妃一直笑盈盈地看著孩子,忍不住也伸手去摸孩子的小臉蛋,她的笑容倒像是發自內心的。杜康妃也湊過去,逗了逗孩子,一邊與張德妃說笑兩句。
曹端妃只是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沒有去湊那個熱鬧,朱嵐岫和朱秀貞也只是充當看客。
鬧哄哄的一陣,正在熟睡的小皇子被吵醒,「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榮妃趕忙抱過孩子,「一定是餓了,快給孩子餵奶吧」。
乳母李氏忙當場解開衣服給孩子哺乳。孩子的嘴一含住****,立即「吧嗒吧嗒」地用力吮吸起來。可是只一會兒,李氏就覺察出孩子不對勁了,她流露出驚恐的神色,嘴巴張了張,想說什麼,面頰卻驟然扭曲,那神情似乎痛苦萬狀,僅僅一瞬間,李氏轟然倒地,身軀抽搐了兩下就再也沒有動靜,兩隻眼睛還圓睜著。躺在她懷中的嬰兒也再無半點聲響。
所有的人都被這一幕嚇呆了,連嘉靖也沒有反應過來,只是瞪視著躺在地上的李氏。短暫的死寂後,榮妃發了瘋似的撲向地上的孩子,她將孩子抱在懷中,茫然盯著那張烏青的小臉,臉上的表情竟不像是傷心,而是一片全然的麻木。
「太醫,快傳太醫」,嘉靖爆發出野獸般的狂嚎。
太醫飛速趕到,診視後跪伏在嘉靖跟前惶恐磕頭,「皇上,小皇子……是中了劇毒,瞬間薨逝,乳母的症狀也一樣」。
嘉靖的臉上一片煞白,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得,兒子當著自己的面被人下毒害死的事實,他暴跳如雷,「胡說,什麼中了劇毒,簡直一派胡言,來人,將這個胡言亂語的混帳東西拖出去斬了!」
無辜的太醫稀里糊塗的丟掉了性命,又有接二連三的太醫被火速急召而來。直到第四個太醫做出了同樣的結論後,嘉靖才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這個太醫也幸運的保住了一條性命。
榮妃一直懷抱著兒子,一動也不動。
「娘娘」,竹青跪在榮妃身側,惶然失措地呼喚她。
「我的兒子,他死了?」榮妃雙眼發直,聲音虛軟而空洞。
竹青一把蒙上嘴,壓抑著哭聲,點了點頭。
暫失的意識緩緩凝聚,榮妃的神情也漸漸痛楚起來,她開始搖頭,拚命的搖頭,企圖甩脫這一令人心碎的事實,卻只搖碎自己一臉紛陳的淚珠。「你騙我!」她驟然爆出一連串痛極的嘶喊:「我不相信!不相信!不相信……」喊聲未絕,她已抱著兒子掉頭往門外奔去,一路狂叫:「我要陪著我的兒子,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啊……」
嘉靖強抑悲痛,攔住了榮妃,但她仍死命掙扎,哭叫著。方皇后和幾位皇妃也都過來幫忙,攔的攔,勸的勸。榮妃終於不再掙扎的時候,卻因傷心過度,在嘉靖的懷中昏厥過去。
榮妃被抬回了屋內,小皇子的遺體也被安置好了。嘉靖咆哮著,猶似野獸負傷後的反噬和狂嗥,「到底是什麼人幹的!」
跪了滿地的人,個個心驚膽顫,大氣也不敢出。朱嵐岫一顆心沉甸甸又亂紛紛,剛才發生的一切真像是一場噩夢,那樣的讓人捉摸不定。
死一般的沉寂中,竹青膝行上前,以卑屈的姿態俯首泣道:「皇上,奴婢有話要說。」
「有什麼話快說」,嘉靖額上青筋暴突,內心的怒火隨時都有可能再度噴湧出來。
竹青的臉上沒有懼怕,只有悲傷的淚水滴滴滑落,「大家都看到,是李乳母正在給小皇子哺乳時兩人一同毒發身亡的,一定是李乳母服了什麼毒藥,小皇子吮吸了乳汁後,也中了毒。」她哀慟不已,「皇上,請恕奴婢大膽直言,榮妃娘娘擔心有人加害小皇子,除了有專人全天候看護小皇子外,對李乳母所接觸的物品和一切飲食也都小心查驗,防止有人下毒。今天出了這樣的事情,奴婢懷疑,是李乳母受人指使自己服毒,不惜丟掉性命加害小皇子。李乳母是德妃介紹來的,德妃絕對脫不了關係!」
跪在地上的張德妃一震,仍俯首不語,但她可以感覺大家的目光都往這兒集中而來。
「德妃?」嘉靖的眼神先是難以置信,繼而變得極度失望、痛恨,「德妃,朕一直喜歡你的天真爛漫、純潔無瑕,沒想到,你和榮妃的姐妹之情,原來都是裝出來的!你這個虛偽的女人,朕決饒不了你!」
德妃渾身都在顫抖,竭力克制著內在的激越,啞聲道:「皇上,李乳母確實是臣妾介紹給榮妃姐姐的,可那是安望懷安公公懇求臣妾的,安公公說,李乳母是他們家遠親,正好被選入了奶子府,希望臣妾能夠幫忙引薦給榮妃。臣妾看了之後覺得李乳母老實本分,應該是個可靠之人,就答應幫這個忙,此事榮妃姐姐也是知道的。」
「安望懷?是不是一直服侍永淳公主的安公公?」嘉靖轉向朱秀貞,面色鐵青得可怖。
朱秀貞大驚失色,恨恨道:「好個安望懷,居然瞞著我做出這種事情。」她激動得語聲振顫,「請皇兄立即派人將安望懷押來,如果他真的做了這種事情,要殺要剮,任憑皇兄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