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襄王無心神女淚

「公主如何知道我和陸大人的關係?」惠嬪急於解開心中的疑惑。

朱嵐岫理了理思緒,緩緩道:「當日刺客闖入欽安殿的事情,你在皇上面前所說的話讓案情變得愈發的複雜。可後來陸大人又僅憑你的話,就排除了盧靖妃的嫌疑,也是因為你的話,才查出陶仲文和皇后勾結。你親口對陸大人說的話,他都深信不疑,這就說明,他對你非常信任,這種信任,總有緣故吧。之後就是坤寧宮鬧鬼,兩次鬧鬼,手法並不一樣。」

朱嵐岫語聲微頓,又道:「第一次鬧鬼,坤寧宮裡面的宮女太監都睡得特別死,像是被人下了藥。而第二次鬧鬼,那些宮女太監卻四散奔跑、哭喊。當然,也有可能是出於某種目的改變了手段。但是昨夜又一次鬧鬼,地點從坤寧宮轉移到了延禧宮,而且聽說宮女太監們又睡得死沉,我就斷定,女鬼有兩個。要讓皇后宮裡的人全部昏睡,最簡單的做法就是在食物中下藥,這其實是一件難事,但是陸大人安插在皇后身邊的眼線可以輕易做到,為女鬼的出入提供方便。」

惠嬪沉默了一會兒,又嘆了一口氣,「公主繼續往下說吧」。

朱嵐岫道:「其實我之前還沒有完全將惠嬪和陸大人聯繫到一起,直到你前來探望。惠嬪從未來過凌雲軒,突然上門,而且似乎對我的情況極為瞭解,特別是關於擎蒼……」朱嵐岫臉上微微發熱,「惠嬪的那句話,我記得很清楚,『說我們同病相憐,其實並不貼切』。惠嬪如何知道並不貼切?你似乎對我和擎蒼的事情非常瞭解,由此我想到,惠嬪意外登門,其實是陸大人授意的」。

惠嬪點頭道:「公主的確聰明,竟然可以從這些看似不相干的事情中,找到了內在的聯繫。那天晚上你夜訪陸府,大人看出你有些反常,第二日又聽說你病了,便讓我來看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是關於鬧鬼的事情,公主只猜對了一半。」

朱嵐岫望著惠嬪,「你扮鬼,是陸大人的命令,還是自己的主意?」

惠嬪幽幽道:「我見到大人的機會不多,但自從端妃死後,我能夠明顯感覺到,大人日漸憔悴,所以我自作主張,利用王貴妃對我的信任,獻上一計:皇后做了虧心事,必定心虛。扮鬼嚇皇后,如果皇后瘋了,後位自然會易主,那麼王貴妃,就是最有力的後位爭奪者。王貴妃自然求之不得,她買通了皇后身邊的宮女,在大家的食物中下了可致人昏睡的藥物,配合我上演了一出鬧鬼的好戲。我這樣做,一方面是為了替端妃報仇,另一方面也想讓方皇后親口承認罪行。」

「這事陸大人知道嗎?」朱嵐岫問道。

「大人立刻就想到是我,我也承認了,他並沒有責怪,我看得出,他贊成我的做法」,惠嬪眼睛裡有了些許亮色,「只是沒有料到,居然還有其他人扮鬼,這讓我們非常驚訝。王貴妃知道有其他人扮鬼後也很驚慌,讓我暫時不要輕舉妄動。後來聽說是跟白槿教有關,她說這是老天爺在幫助我們,可以繼續行動,一鼓作氣將皇后徹底嚇瘋。而一切責任,正好都推給白槿教」。

朱嵐岫略一沉吟,道:「王貴妃,有沒有可能是白槿教的人?她知道你扮鬼的詳細計畫,很容易效仿。」

惠嬪道:「我也懷疑過,但我試探過景仁宮的人,皇后請陶真人到坤寧宮做法事的那天晚上,王貴妃不曾離開過景仁宮。所以目前還沒有懷疑她的理由。」

朱嵐岫看著惠嬪,低聲道:「娘娘和陸大人之間,有什麼樣的故事?」

「我是他的手下,僅此而已」,惠嬪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調顯得平穩,「我七歲那年成了孤兒,冬天下著大雪,我出門找吃的,差點凍死在冰天雪地裡。是大人路過時救了我,從那以後他一直接濟我,常來看我,還教我讀書寫字,習武練功,他說要把我培養成為一名優秀的錦衣衛。可是等我長大後,大人卻要將我送進宮中,他說以我的姿色,一定能夠引起皇上的注意,然後得寵成為娘娘,這樣他在後宮就有了一個強有力的幫手」。

惠嬪停頓少許,又道:「我一心愛著大人,愛了很多年了,可大人心裡,只有曹洛瑩。我心知肚明,自己不過是他手裡的一顆棋子罷了,卻又總是不死心。當初閻貴妃就有意將我獻給皇上,我跪著求她,她心軟了,沒有強迫。我想,若能為大人守身如玉,永遠將他藏在心底,就這樣終老一生,也知足了。可是事與願違,白槿教邪徒作亂,後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人責怪我了,那是他第一次對我發脾氣,他怪我不願爭寵,從未將他的話放在心上。如果我早點得寵,就可以暗中協助他和公主調查幾位娘娘,還可以時常探得皇上的口風。我不能讓大人失望,那時正好盧靖妃和王貴妃都打我的主意,我不得不背叛了閻貴妃,周旋於她二人之間,很快就被皇上寵幸了……」惠嬪忽然屏息不語,渾身顫抖。

朱嵐岫驚痛而惋惜,這就是為什麼,曉蕙從前在閻貴妃身邊時明媚活潑,當上娘娘後卻憔悴秋風中。她根本不情願服侍皇上,更何況是被自己心愛的人所強迫。神女有夢,襄王無心,非但無心,而且無情!

惠嬪的聲音低沉而蒼涼,「我這條命,是大人給的,現在,他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朱嵐岫垂下了眼瞼,注視著惠嬪手中握著的碎玉,又想起可兒髮髻上的那支髮簪,那支端妃平生最珍愛的發簪,一股酸澀湧入心底,陸炳啊陸炳,你為了自己的前程,究竟辜負了多少美好的女子?她傷感低言:「娘娘不要再扮鬼了。一個白槿教已經造成了太多的悲劇,如果方皇后徹底瘋了,後宮裡就會有更多因爭奪後位而引發的流血犧牲,局面也變得更加混亂,不利於我們調查。雖然我也痛恨皇后,希望為端妃報仇,但是當務之急是揪出白槿教的羅剎。而且你想過沒有,一旦東窗事發,王貴妃必定推得一乾二淨,若是皇上追查下去,還會連累了陸大人」。

「公主放心,今晚是最後一次了。我會告訴王貴妃,因為遇上了守衛而臨時改變計畫」,惠嬪的聲音幽冷,像空谷裡傳來的回音,「王貴妃心腸狠毒,如果她當上皇后,我也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朱嵐岫的眼光停駐在惠嬪臉上,吸口氣,又問出一句話來:「那晚你為什麼說,皇上心裡藏著一個讓他愛恨交織的女人?」

惠嬪抬起眼睛來,很快的瞅了朱嵐岫一眼,道:「我聽到皇上說夢話,他咬牙切齒地說,你是朕最愛的女人,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朕也要將你捉回來。」

朱嵐岫又垂下了頭,雙手揉搓著衣角,那翠綠色的綾緞越來越皺,似乎都快被她揉碎了。

張涵的孿生妹妹張灩被接到了京城。見到張灩的第一眼,向擎蒼有種錯亂的感覺,這兄妹倆,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只不過氣質完全不同,張涵大大咧咧,莽莽撞撞。而張灩十分嫻靜,她的相貌並不算出眾,卻像玉一樣,初時接觸是清涼,但深入接觸,就感覺到安定溫潤,而且,暖玉生香,愈久愈溫潤。

陸炳笑道:「你瞧瞧,這麼文靜清雅的姑娘,哪裡像是混跡在雜耍班子裡頭的。」

向擎蒼也微微一笑,「的確不像,倒像是書香人家出來的小姐」。

張灩的臉紅了起來,「兩位大人,別拿民女尋開心了」。

陸炳一整神色,對擎蒼道:「我今日找你來,是有重要的任務。」他將手中的兩個信封遞給向擎蒼。

一個信封上寫著「書奉錦衣衛指揮僉事向擎蒼親拆」。向擎蒼將信封拆開,取出一紙素箋,看信文,說的是浪劍重現江湖,斷情山莊莊主司馬南偶得此劍,特定於本月十五舉辦尋劍大會,廣邀八方賓客共襄盛舉。信中還註明赴會者最多只能攜帶一名隨從。另一封已經拆開的信是給陸炳的,內容一模一樣。

「浪劍?」向擎蒼不曾聽說。

陸炳慢條斯理道:「還記得柳王旬對你說過的話嗎,當年白木槿在流放的途中逃走,被官兵追趕時不慎跌入山崖下,竟然大難不死,還偶得一石匣,內有寶劍兵書。白木槿研習後立即通曉法術兵法,之後以傳白槿教為名,聚眾起事。據說這浪劍,就是白木槿當年所得的寶劍。相傳這寶劍是唐代巾幗女英雄平陽公主的佩劍,劍身用毒藥煉鑄,取迎曜如星者,凡十年用成,淬以馬血,以金犀飾鐔首,傷人即死。」

隋大業十三年五月,唐國公李淵起兵反隋,平陽公主聽到這個消息,決心要為父親招募更多的軍力,遂四處聯絡反隋的義軍。當時平陽公數還是個不到十七歲的少婦,卻以其超人的膽略和才識,在三個多月的時間裡,迅速招納了四五支在江湖上已有相當規模的起義軍。她率領的義軍勢如破竹,連續攻佔了戶縣、周至、武功、始平等地。老百姓稱平陽公主為「李娘子」,將她的軍隊稱為「娘子軍」。娘子軍威名遠颺,很多人都千里投奔而來。不久,平陽公主的娘子軍就超過七萬人了。

平陽公主在軍事上的直覺與見地,都堪稱天才,隋將屈突通就曾經在她手下連吃幾場大敗仗。唐太宗李世民當年在渭北轉戰時,主要就是依靠平陽公主和娘子軍的參戰,才能連克強敵。唐王朝建立後,李淵將自己才略出眾的愛女封為「平陽公主」。可惜的是,平陽公主不久就去世了,死時尚不足二十三歲。李淵黯然神傷,下令以開國功臣的儀式安葬公主。

向擎蒼道:「平陽公主名垂青史,卻不曾想到,白木槿竟會與她扯上關係。」

「我也是這段時間派人深入調查白木槿的情況才知道的」,陸炳道,「還有與浪劍一同裝在石匣內的兵書,也是平陽公主留下的。白木槿本就武藝高強,才智絕世,窮通易理河洛、五行奇術,又得寶劍兵書,更是如虎添翼,她能夠率起義軍橫掃官軍,也就不足為奇了」。

陸炳停頓了一會兒,又道:「再來說說司馬南吧,我發現從萬花樓命案開始,一直到乾清宮事發,所有種種似乎都與當年的大禮儀事件有關,便讓黃浩然他們幾人分頭調閱陳年卷宗,果然查找出了一些蛛絲馬跡」,他說著喚黃浩然上前,「將你們的調查結果,詳細告訴向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