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秋色晴雲萬里,無數峰巒遠近間』,是在暗示地點嗎?」向擎蒼覃思默默,回過頭見嵐岫雙手支頤,眼神迷離。正待詢問,柳鳴鳳湊了過來,「向大哥,我們一起尋找浪劍吧。你放心,我不會和你爭的,找到了浪劍,一定歸你」。
向擎蒼沒有回答,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到嵐岫那兒。這時朱嵐岫抬眼一望擎蒼,目光又從柳鳴鳳臉上轉過,她似要言語,口齒啟動一下,卻又硬生生忍了下去,只是站起身來,兀自向內行去。
「嵐岫」,向擎蒼攔住她,「你要去哪裡?」
朱嵐岫淡淡道:「我想再到管家遇害的儲物室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向擎蒼立即道。
朱嵐岫瞅著他,輕嘆了一口氣,也不再說話,只顧向前行去。向擎蒼急跟隨,黃浩然和張灩也都尾隨。柳鳴鳳自然也是緊追不捨,柳王旬見狀無奈搖頭,也只得跟著女兒。
來福的屍體已經被移走了,儲物室內還未清理,依舊瀰漫著強烈的血腥味。
地上到處都是血痕,朱嵐岫仔細察看半晌,指著牆角處的一大灘血跡道:「剛才管家就是躺在這裡的。屍身上並沒有其他傷痕,很顯然,這些血並不是從管家身上流出來,而是凶手殺人之後佈置的。既然這樣,為什麼死者的身下也會有成片的血跡?」
向擎蒼似有所悟,道:「難道是先佈置好現場,再引死者入內?」
朱嵐岫道:「有沒有這種可能,其實是管家自己照著歌謠的內容佈置好一切,然後將我們其中的某一個人引到這裡,想要殺死他,結果反被對方所害。那人殺了管家之後,再將血灑到他的身上,讓大家誤以為這裡的一切都是殺人之後才佈置的。」
向擎蒼恍然道:「這樣一來,我們所有的人,都有足夠的作案時間了。」
「殺人凶器是什麼?」柳鳴鳳問道。
向擎蒼道:「是棍棒之類的堅硬物體,我們在這裡四處找找。」
一番搜尋之後,並未發現凶器,倒是在儲物架後方一隱秘之處找到了一個空木桶,裡面還殘留著血漬。巧玲說,這個木桶原本是放在廚房內,用於提水的,但是今日在客人們到達斷情山莊之前就不翼而飛了。朱嵐岫所說的可能性,得到了眾人更進一步的認同。
傍晚,一群人重聚首,皆言一無所獲,並未有人窺得那句詩中的奧秘。用過晚膳,眾人又分散開來,在山莊內四處走動。向擎蒼將朱嵐岫拉到了一處偏僻的所在。
「嵐岫,你這兩日為何對我這般冷淡?」向擎蒼掩飾不住他的煩惱。
「我……我並沒有對你冷淡」,朱嵐岫仰頭望天,暮靄沉沉,她的心情也似這灰暗的天空一般暗淡。
「你沒有說實話」,向擎蒼語氣焦灼,「那晚你去了竹屋,對嗎?你為什麼不敲門,為什麼不進屋找我?」
朱嵐岫怔住了,她微蹙著眉梢,疑惑的看著擎蒼。
向擎蒼道:「我發現了雪地裡的腳印,還有掉落在竹屋外的傘,立刻就猜到是你來過。」
朱嵐岫緩緩轉過身去,「我見柳小姐去找你,不便打擾」。
向擎蒼急得雙手扳過她的身子,「你不要誤會,我和柳鳴鳳根本沒什麼」。
「我沒有誤會,只是我覺得,柳小姐比我更適合你。相愛未必能相守,你只要知道,我的心永遠屬於你……」,朱嵐岫那雙清澈的大眼睛裡,滾下兩顆晶瑩的淚珠。
「光有心不夠,我還要你的人!」向擎蒼喊了出來。
「向哥哥,朱姐姐」,沐雨歌的嬌稚甜音打斷了二人的對話。她的身後跟著沐融。
向擎蒼和朱嵐岫齊回過頭,二人神情都有些尷尬。
沐雨歌笑道:「你們躲在這裡做什麼?我和哥哥隨處走動,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你們。」
沐融的神色也不自在,「我們無心闖入,打擾二位了」。
「我們也是隨意閒逛」,朱嵐岫極力壓制著內心的痛苦,故作歡愉的一笑,「既然有緣遇上,不妨結伴而行」。
白梅林深處有一條溪流,午後豔陽高照,到了夜晚,結冰的溪水已融化,潺潺流淌。柳鳴鳳悶悶不樂地坐在溪流邊,看著那隨風漂落溪流中,在月光下隨波逐流的點點白梅,心情也隨著起伏不定。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身後有人悵然感嘆。
柳鳴鳳驚訝回頭,是張灩,她的眼睛裡有種看不見的、淡淡的憂愁,就像輕煙般對柳鳴鳳包圍了過來。
「張姑娘為何發出這樣的感嘆?」柳鳴鳳仰著臉問道。
「我是看到那些隨波逐流的殘花,心生感觸」,張灩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蹲下身去,一片一片小心翼翼地拾起地上零落如玉碎的白梅花瓣,裝入錦囊中。「我唯有盡力留住少許芬芳」,她低嘆,「其餘的殘花,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們流落污渠,陷於泥淖」。
柳鳴鳳困惑地望著張灩,「我和你哥哥張涵多有接觸,覺得他是個沒心沒肺的人,你怎麼這般多愁善感,親兄妹的性格一點都不像」。
「哥哥的境遇與我不同」,張灩往錦囊中裝滿白梅花瓣後,將袋口紮緊,藏入懷中,然後走到柳鳴鳳身旁坐了下來,低頭俯視溪流,不再作聲。
柳鳴鳳也沒有再搭話,二人並肩默然,都將滿懷愁緒交予漸漸流逝的遍溪殘紅。
斷情山莊內有一座冰窖,裡面有一間密室,室內高燃著兩支巨燭,照得一片通明。一位手腳被鐵鏈銬鎖住的,異常美麗的白裳婦人端坐在輪椅上。一名紫臉大漢半跪在她身前的地上。
「表哥」, 白裳婦人語氣哀怨,「你變了,我能感覺到,你已經不再愛我了」。
紫臉大漢相貌雖然威猛驚人,對那婦人的言詞卻十分柔和,「不要多心了,如果我不愛你了,何必耗盡心力,想盡一切辦法營救你」。
「可你為什麼對我如此冷淡?」白裳婦人臉上微現憂傷。
紫臉大漢突然伸手握住那婦人的玉腕,神情激動,熱淚盈眶,「我何嘗不想與你歡愛如初,可是當我和你親熱的時候,一想到那個狗皇帝也是這般對你,我就……」
白裳婦人仰面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表哥,你不該救我出來」, 淚水瘋狂的湧出來,紛紛亂亂的跌碎在她的雪白色衣裙上。
「表妹,對不起,我無心傷害你」,紫臉大漢摸索著婦人的頸項,拉下了她的身子,用自己的嘴唇,緊貼在她那滿是淚的面頰上。
白裳婦人將頭一偏,逃避開來,淒楚的淚光仍在她眼底閃爍,臉色也蒼白得嚇人,語氣裡充滿令人心碎的悲情,「我想見見我們的女兒」。
「不行」,紫臉大漢的口氣十分生硬,似是突然在兩人之間劃了一道鴻溝,「現在還不是見她的時候」。
「你為什麼不讓我見女兒?」婦人望著他,帶著痛楚和乞憐。
紫臉大漢陡然爆發了,憤怒地拍了一下輪椅的扶手,直跳了起來,「你只想著要見女兒,為什麼不告訴我兵書在哪裡?」
白裳婦人在瞬間的怔愣後,挺直背脊,發出了絕望的冷笑,「終於說實話了,表哥,你們煞費苦心營救我,其實是為了那本兵書」。她死盯著他,眼珠一瞬也不瞬,「那晚和你一起將我救出來的,就是我們的女兒吧?你把我們的女兒送進宮去給那個畜牲糟蹋了是嗎?表哥,你這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和那個畜牲又有什麼兩樣!」
「啪」的一記響亮的耳光,婦人的臉上留下了鮮紅的掌印。紫臉大漢氣急敗壞地大吼:「我們從小到大的感情,就被你看得這麼一文不值嗎。是,我是想得到兵書,可是我十七年來對你的苦苦相思絕對發自肺腑!」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婦人的眉梢緊蹙在一塊兒,輕輕往嘴裡面吸著氣,好像她的身體有某個部位在劇烈的疼痛,以至於她不得不彎下腰去,用手上的鐵鏈頂住胸口,說話也有氣無力,「這麼多年,我早就心力交瘁,不可能再和你們一道起兵反朝廷了。那個統帥千軍萬馬的白木槿,早在十七年前就已經了死了。現在的白木槿,僅剩一具殘破的軀殼,是個毫無用處之人了」。
「難道你不想親手殺了狗皇帝嗎?」紫臉大漢嚷開了。
「殺了他又有何用?」白木槿掙紮著,半晌,才模糊不清的吐出幾個字來。她的聲音又蓄滿了淚意,「當年我為了復仇,不但賠進了自己的一生,還連累了女兒,把她也毀了。這樣的復仇,究竟有什麼意義!」
紫臉大漢揮起了拳頭,他的脾氣暴躁而易怒,那些積壓已久的憤懣和抑鬱,像蠢蠢欲動的岩漿般,在體內翻騰起伏,但他最終還是隱忍了下來。「我該走了,不能在外頭耽擱太長時間」,他鼻子裡沉重的呼著氣,「巧玲會替我照顧好你的。你好好考慮一下,過一陣子我再來看你」。
紫臉大漢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石門砰然關閉。屋裡只餘下白木槿孤零零的一人,她再也無法控制的放聲大哭,所有的驕傲、委屈、悲哀都隨淚水傾瀉而出,像江河決堤,一湧而不可止。
這一夜,斷情山莊看似平靜實則不太平,向擎蒼、朱嵐岫和沐融兄妹一邊漫無目的的四處遊走,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了一陣子,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客人們都在一處居住,進入大廳,從屏風後的右側通道進入廊道,兩邊共有十來個房間,正好足夠這些人入住。
第二日用早膳時,遲遲不見高中元。
「高學士呢?」玉虛道長奇怪詢問。
「還在呼呼大睡吧」,柳鳴鳳對高中元甚是反感。
「婢子去瞧瞧」,巧玲剛要邁步,卻見另一丫鬟急匆匆跑了進來,嘴裡大喊著「不好了,不好了」。
「出什麼事了?」巧玲急問。
那丫鬟驚恐道:「高學士他……他死了。」
高中元的屍體在閣樓被發現,閣樓與膳廳在同一側,由於入口隱蔽在牆角,之前沒有人留意到。攀上一段逼仄的石梯,就進入了閣樓,這裡的空間很大,卻空空蕩蕩,唯一的擺設是靠牆立著的一個青花大瓷缸,裡面裝了大量的捲軸,像是字畫。高中元趴在正中的地板上,神態很安詳,就像睡著了一般,嘴角甚至還有隱約的笑意。
那丫鬟說,她是方才到閣樓來打掃時發現屍體的,向擎蒼檢驗過屍體後面色沉重,「死亡時間在昨夜子時(晚上十一時到凌晨一時)到丑時(凌晨一時到三時之間,是被一招掐斷頸骨而死」。那個鬼老八,又出現在斷情山莊了。
高中元遇害的那段時間,眾人都在各自的房間內睡覺,沒有時間證人,誰都有可能是凶手。
玉虛道長沉吟道:「高學士的死,似乎和詛咒沒有關係。」
「來這裡才一天,就接連死了兩個人,真是晦氣」,馬華倫罵罵咧咧地走了。
靈真子嘆了一口氣,「我們也走吧,不要妨礙向大人查案了」。
天宏大師和慧超大師皆雙手合十,低喧了一聲佛號,先後離開。玉虛道長和靈真子邁步跟隨。沐融和沐雨歌也隨後離去。雲姑一直默默注視著向擎蒼,過了好一會兒也拄著枴杖出了閣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