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出人意料的真兇

向擎蒼一直等候在門外,焦慮不安,終於見到嵐岫出來後,才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她都跟你說了什麼?」向擎蒼的目光飄向那扇石門。

朱嵐岫低嘆了一口氣,「她說了自己如何被皇上囚禁於乾清宮的地下寢殿,還說皇上會來斷情山莊,她想見皇上」。

二人說著出了冰窖,走出小石屋。白梅林裡白梅花瓣隨風飄舞,似下著一場霏霏花雨。朱嵐岫將手中的銀項鏈遞給擎蒼,「這是白木槿送給我的,她說墜子是一朵白色木槿花,象徵著高潔純淨,歷盡磨難而矢志彌堅。你幫我戴上吧」。

向擎蒼微微一怔,卻也沒有多問,他雙手環繞著嵐岫的脖頸,將項鏈的搭扣繫上。

雲姑恰好拄著枴杖走了過來。「師父」,向擎蒼抬頭看到雲姑,神情有些異樣。

雲姑沒有察覺到,她一直怔怔的盯著朱嵐岫看。

朱嵐岫一陣羞澀,忙將項鏈藏入衣內。

向擎蒼一整神色,低聲道:「嵐岫,我有話和師父說」。

「我去看看柳小姐怎麼樣了」,朱嵐岫立即找藉口離開了。

「什麼話,還不能當著公主的面說?」雲姑頗感詫異。

向擎蒼微垂著眼簾,「師父,徒兒想問您一個問題,來福管家,是被您所殺嗎?」

雲姑溫和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你查案查到師父頭上來了」。

「徒兒不是查案,只是想要解開心中的疑團,否則就不會避開公主了」,向擎蒼惶然道。

雲姑緩和了語氣,「那就說說,你懷疑我的理由吧」。

向擎蒼道:「來福管家是腦部被重物敲擊致死,後腦裂開,身上並無其他傷痕。我當時就推斷,凶手一定是個內力相當深厚的人。從我們一起離開大廳,到在膳廳內聚集,前後不過一盞茶(十五分鐘)的時間,要殺人,只能利用這段時間。當時我曾經回過一次頭,並沒有見到師父,那時候一大群人十分雜亂,其他人我留意不到,但師父我肯定不會疏忽。只是後來我們認為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進入儲物室殺了管家,再將室內佈置成血流成河的情景,還要在牆上書寫血字,根本無法做到,所以大家的嫌疑都可以排除。」

向擎蒼語聲微頓,又接道:「但是後來公主和我重新勘查現場後,得出了一個完全不同的結論:是管家自己照著歌謠的內容佈置好一切,然後將我們其中的某一個人引到儲物室內,想要殺死他,結果反被對方所害。那人殺了管家之後,再將血灑到他的身上,讓大家誤以為這裡的一切都是殺人之後才佈置的。這樣一來,我們所有的人,都有足夠的作案時間了。」他直視雲姑,「來福管家的武功一定不弱,對手卻能夠一棍將他擊斃。這樣深厚的內力,放眼整個武林,能夠與師父相提並論的,恐怕也寥寥無幾。而且凶器是棍棒之類的堅硬物體,我們四處找尋不到,後來我才突然想到,師父用於掩人耳目的枴杖,其實就是最好的武器」。

雲姑微嘆了一口氣,「你倒真是聰明,都被你說中了。是來福先起殺心,我不過是以牙還牙罷了」。

「來福為什麼要殺師父?」向擎蒼追問。

雲姑搖搖頭,聲音有些苦澀,「我說過,不該你知道的事情就別問」。

「可是……」向擎蒼還想說什麼,被雲姑擺手制止,「若淌進這渾水,就再也出不來了,師父是為你好」。

柳鳴鳳一直將自己關在房中,朱嵐岫敲了半天門她也不答應。

「柳姐姐,我們來看你了,快開門吧」,沐雨歌也過來幫腔。

沐融見她們無能為力,故意提高音量道:「別喊了,人家理都不理,不要自討沒趣了。」微一頓又道:「柳小姐不去查找殺害你爹的凶手,躲在房間裡有什麼用。我看你就是烏龜的性子,一遇到事情就想縮進殼裡面。」

門「呼啦」一聲被打開了,柳鳴鳳怒瞪著滿是血絲的雙目,胸中的怒火燒得她頭暈目眩,燒得她失去理智,對著沐融破口大罵:「你才是烏龜的性子,你這個王八蛋,竟然這樣侮辱我。」

沐融被罵得懵了,「我不過是想用『激將法』將你激出來,至於用這樣歹毒的話來罵我嗎。姑娘家,怎的這般粗野」。

沐雨歌拉拉沐融的衣袖,「哥哥,人家正傷心,你這『激將法』用得不是時候」。

朱嵐岫道:「柳小姐,世子並無惡意,他也是關心你,想勸你走出房門。一個人悶在房中只會更加悲痛抑鬱,不如出來散散心。」

柳鳴鳳憤怒的表情,逐漸被一種迷亂的失措和深切的悲痛所取代了。她的手下意識的按在身後的石牆上,顫聲道:「你們不是我,根本體會不了我的心情。不過你們放心,我不會再像烏龜一樣縮在房間裡面,我要四處走走,請你們不要再跟著我。」她說完就像箭一般射向了遠處。

沐融苦笑著直搖頭,「這樣壞脾氣的姑娘,以後誰敢娶她」。

巧玲忽然匆匆跑了進來,一路喊道:「外頭來了一大群錦衣衛,大家快出去看看。」

朱嵐岫心頭一凜,錦衣衛來此地,皇上很可能也跟著來了。她和沐融、沐雨歌先行出去,果然,陸炳帶著一眾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在外頭肅立,顯得威風凜凜,而陸炳的身旁,站著一位黑緞斗篷加身的男子,雙目中神光湛湛,透出了一股中年人的精明,那正是嘉靖。

嘉靖並未著龍袍,朱嵐岫猜測他不願暴露了真實身份,不敢輕易開口稱呼,沐雨歌卻已笑盈盈道:「這不是皇上伯伯嗎,皇上伯伯怎麼會來到這裡?」

「小雨,不得放肆!」沐融厲聲一斥,忙拉著沐雨歌斂衽下跪道:「臣侄叩見皇上。」

朱嵐岫見沐融已經率先跪拜,也忙跪地叩首:「兒臣參見父皇。」

沐融悄然一瞥跪在身旁的朱嵐岫,眼底深處浮出了一種震驚、迷茫又混合著欣喜的表情。

嘉靖只是微一頷首,道:「都起來吧。」

陸炳道:「皇上此行不願公開身份,還請三位嚴守秘密。」

話音剛落,在這山莊內的其他人已經陸續到達,連柳鳴鳳也來了。向擎蒼、玉虛道長和柳鳴鳳見到嘉靖都很驚訝,不過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陸炳已經搶先道:「這位黃老爺是本官的朋友,隨本官一同前來斷情山莊查案。聽說斷情山莊接連發生了好幾起命案,此事已經驚動了官府。」

現場寂靜無聲,陸炳又問道:「誰是這斷情山莊的主人?」

巧玲怯怯上前,道:「主人不知在何處,未曾露面。管家已經身亡,只有婢子和另外三位姐妹招待客人。」

陸炳眉頭一聳,「那你就將事情經過詳細說來吧」。

巧玲道:「各位先請入內就座吧。」

嘉靖一擺手,「不必了,就在這裡說」。

陸炳立即點頭。那些不瞭解嘉靖身份的人都在心裡嘀咕,不知道這位黃老爺是什麼身份,居然連錦衣衛指揮使都要聽從他的吩咐。

巧玲於是從頭道來,細述了全部事情經過。嘉靖和陸炳都靜靜地聽著,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陸炳聽完問道:「向僉事一直在此地,可有什麼發現?」

向擎蒼稟道:「卑職先從來福管家的死說起。」他將自己的推斷告訴了嘉靖和陸炳,又道:「這與安遠侯的死有一個相同之處,凶手都利用了時間差,巧妙地製造了不在場證明,以便為自己洗脫嫌疑。」

柳鳴鳳蒼白著臉,聲音顫抖,「你快說,殺害我爹的凶手是誰!」

「你先別激動,聽我說下去」,向擎蒼道,「當時我驗屍後認定死亡時間不會超過一刻鐘,而在一刻鐘內,除了昏迷的柳小姐和那個照看她的丫鬟外,我們其餘所有人都是在一起的,誰都沒有機會下手殺害安遠侯。事實上,凶手是先將安遠侯迷昏,倒吊在葡萄酒缸上方,讓他的頭部接觸到酒面,然後在酒中放入冰塊。當時是正午,太陽光正好直射到酒缸內,冰塊在短時間內融化後,水面升高,正好沒過安遠侯的整個頭部,導致他溺水身亡。我也是剛才重新進入酒窖才發現的,同樣是正午,太陽光直射,昨日的葡萄酒是冰涼的,今日卻是溫熱的,原因就是,昨日的酒中加入了冰塊」。

「原來是這樣」,玉虛道長道,「如此說來,其實誰都有機會殺害安遠侯」。

「你還沒有告訴我凶手是誰」,柳鳴鳳死瞪著向擎蒼。

陸炳出言制止:「柳小姐,稍安勿躁,很快就會真相大白的。」

柳鳴鳳只得憋住氣,悶聲不響。

向擎蒼又道:「再來說說馬掌門的死,巧玲確定祠堂大廳的鑰匙一直在她的身上,而我們趕到時,馬掌門剛死亡不久。如何射殺完全處於封閉密室內的馬掌門?其實馬掌門並非死於密室,巧玲打開祠堂大廳的門時,馬掌門只是裝死,而當巧玲奔走呼喊時,真正的凶手盜走沐郡主的弓箭,來到大廳外一箭射殺了馬掌門,取走了原先用於偽裝的那支箭,再將弓箭放回郡主的房中。」

「馬掌門為什麼要裝死?」沐雨歌莫名其妙。

「因為他和凶手原本是串通好的」,向擎蒼道,「在前一天晚上做法事時,馬掌門盜走的瑞獸實際上是真品,但是後來他敗在我的手下,有人倉促之間以贗品與他交換了真品,並約定會想辦法將他救出。那天晚上柳小姐雖然一直在祠堂大廳外,但是她因為傷心過度昏睡過去。凶手先潛入沐郡主房中盜走一支羽箭,趁柳小姐昏睡時從祠堂大廳的門縫塞入,暗示馬掌門按照歌謠的內容裝死。待到天亮後再下手害死他」。

「馬掌門會與什麼人串通呢?」沐雨歌又好奇發問。

向擎蒼沒有直接回答,只道:「你們回想一下,昨晚馬掌門落入大家的包圍中難以脫身時,曾與何人有過接觸?」

天宏大師震驚不已,「當時馬掌門劫持了張灩姑娘,難道是……」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張灩的身上,陸炳和嘉靖也都流露出了驚異的神情。

張灩的臉已經慘白如雪,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望著向擎蒼,沉默得像木雕泥塑一般。

向擎蒼走到張灩跟前,他的眼光默默的落在她的臉上,「你很瞭解柳小姐的秉性,知道越是不能做的事情,她越想去做,於是故意勸阻她不要接近那棵立有「勿近」牌子的大樹。柳小姐偏偏惦記著那棵樹,以至於跌落陷阱。安遠侯聽說女兒往白梅林方向而去,他首先想到的是那間牆上寫有血字「擅闖者必死」的小石屋,我們四人一同到白梅林中尋找安遠侯和柳小姐時,只有你是往小石屋方向而去的,你就是利用了那個機會迷昏安遠侯,佈置好現場的一切,對嗎?」

張灩靜靜的瞅著向擎蒼,依舊不言不語。

向擎蒼又道:「黃浩然也是被你所害。昨天下午我命黃浩然立即趕回京城,將高中元和柳王旬的死訊報告陸指揮使。你卻追趕上黃浩然,並且將他迷昏後藏於某處,夜間才將他推入白梅林深處斷崖下的深潭,他的屍體順流被衝入鐵索橋下的山澗,正好卡在了那塊岩石上。做法事之前,你故意讓我看到了那個戴著鬼臉面具的人,就是要讓大家誤以為那是黃浩然,事實上那個鬼面人一定也是馬掌門所扮。今日發現黃浩然的屍體後,你從自己身上取出了瑞獸的真品,告訴我那是從黃浩然的包袱內發現的。你每一步都算記得很精準,只可惜,還是露出了破綻。」

「什麼破綻?」張灩終於開了口。

「你收集零落地上的白梅花瓣放入錦囊中,做成香囊隨身攜帶。我嗅到了那隻瑞獸上有梅花的香氣,你將瑞獸藏在身上的時間久了,沾染上了香氣」, 向擎蒼暗暗嘆了一口氣,「安遠侯和黃浩然的武功都不弱,卻都任人擺佈,那也說明,他們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遭襲的。他們對你不會起疑心,所以輕易中了厲害的迷香」。

「不是迷香,是催眠針」,張灩微微一笑。

「你居然還有臉笑,我要殺了你這個陰險歹毒的女人」,柳鳴鳳拔出身上的佩劍,就要撲上前去,被身旁的朱嵐岫和沐融合力攔下。

陸炳臉上微現慍色,「不要因一時衝動誤事。你放心,我們決不會讓安遠侯白白死去」。

柳鳴鳳滿臉委屈,卻也不敢再輕舉妄動。

天宏大師問道,「高學士,也是被張姑娘所害嗎?」

「他是個好色之徒,活該死掉」,張灩冷冷一笑,「他半夜摸進閣樓偷盜字畫,正好展開了那幅有題詩『天秋色晴雲萬里,無數峰巒遠近間』的畫,那是來福管家準備將小石屋佈置好後再引你們前去的畫。他既然發現了,當然必須死,我便施展媚術對付他」。她眸光一轉,從雲姑臉上劃過,再與向擎蒼的眼光接觸,眼底是一片坦白的溫柔,「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所有的人都是我殺的」。

向擎蒼心頭突的一跳,來福並非張灩所殺,他不明白張灩為什麼要替雲姑承擔罪行,但他不露聲色。

「媚術?難道你就是……」陸炳難以置信。

向擎蒼走近陸炳低聲道:「張灩的身份事關白槿教機密,除了公主之外,其他人都不宜留在此處。」

陸炳點點頭,遂高聲道:「既然真兇已經查明,就請各位先行回去休息,我還有話要單獨詢問張灩。」

眾人心中都還存有或多或少的疑問,但既然陸炳已經發話,他們也只能先後走開。柳鳴鳳極不情願離去,終被玉虛道長和靈真子好言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