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擎蒼火急火燎地感到了陸府,聽說陸炳在可兒房中,他也顧不上別的,直接就推門進入。
「擎蒼?」陸炳吃了一驚,第一次見他如此魯莽。
「大人,我知道謎底了」,向擎蒼難抑興奮。
陸炳眼睛一亮,他看了沉睡中的可兒一眼,壓低嗓音,「走,到書房去」。
兩人進了書房,陸炳一探頭,見四下無人,才將房門關上,「快說吧,謎底是什麼?」
向擎蒼道:「這是一個文字遊戲,也就是字謎。蟲入鳳窩不見鳥, 是風(風)字。七人頭上長青草,是花字。細雨下在橫山上,是雪字。半個朋友不見了,是月字。將四個字連起來,就是風、花、雪、月。」
「風、花、雪、月」,陸炳沉吟片刻,道:「如果我所料不差,兵書藏匿的地點,就在雲南大理。大理有最著名的四景:下關風、上關花、蒼山雪、洱海月,簡稱就是風、花、雪、月。藏書圖上所畫的,應該就是大理的山峰。」
向擎蒼連連點頭,「這樣看來,白木槿曾經去過大理,並將兵書藏在了那裡。神鴆教的總壇在雲南,白木槿去雲南,應該是與司馬南相見。她藏書的地點,說不定就在神鴆教總壇附近」。
忽聞門外有極其輕微的衣袂飄飛聲響。「誰?」向擎蒼迅即將門打開,只見到一個女人的身影一閃而過。
「能看清是什麼人嗎?」陸炳面色沉沉。
向擎蒼搖頭,「只看到青白色裙襬飄動,是個女人」。
陸炳冷笑一聲,「我身邊果然有白槿教的奸細」。
家奴匆匆前來通報,「大人,門外有位老婆婆求見」。
「老婆婆?」陸炳愣了一下。
「那老婆婆長什麼樣?」向擎蒼問道。
家奴撓撓頭,「她有一張很古怪的臉,就像蠟做的一樣」。
向擎蒼急道:「是我師父雲姑,她一定是有什麼要事。」
陸炳忙吩咐:「請她進來。」
雲姑拄著枴杖蹣跚而來。向擎蒼注視著她手裡的枴杖,想起斷情山莊來福管家的死,他已明白張灩承認殺害來福管家,完全是為了他,如果雲姑的身份暴露,勢必會波及他。向擎蒼徒然嘆息,張灩情深至此,他卻無以回報。
雲姑見向擎蒼也在陸府,並不覺得意外,她對陸炳微微頷首,「我有一個重要的情況,要告訴指揮使大人」。
「什麼情況?」陸炳奇問。雲姑銳利的目光掃射四周,好一會兒,才靠近陸炳耳邊,竊竊低語。
陸炳挽留雲姑共進晚膳,她婉拒後離開了陸府。
董慧芬親自在膳廳內忙碌著,綺紅跟隨在她的身側。向擎蒼一抬眼,看見董慧芬穿著一身青白相間的衣裙,他額頭微蹙,轉頭瞥見陸炳的眼神也很怪異。很快陸炳走了過來,低聲問他:「你剛才看到的那個身影,像不像夫人?」
向擎蒼遲疑著,「的確很相似,但畢竟沒有見到正面,不能確定」。
陸炳若有所悟的點頭,音量稍有提升,「我看十有八九了」。
吃晚飯時,董慧芬給陸炳端來一碗湯,「相公這些日子憂思過度,肝火旺盛,妾身特意加入金銀花和綿茵陳,熬煮了一碗苦瓜排骨湯,相公快趁熱喝下吧」。
「有勞夫人了」,陸炳雙手接過湯碗,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
向擎蒼在一旁笑道:「大人真是好福氣,能娶得嫂子這樣賢惠的妻子。」
董慧芬羞澀一笑,「這是做妻子的本分,哪裡稱得上賢惠」。
向擎蒼吃過晚飯後就告辭了。陸炳與董慧芬一同到可兒房中陪她說了一陣子話,又到書房看了一會兒書,早早熄燈睡下了。
半夜,一個黑影閃入了書房,來到陸炳身前,彎腰察看,陸炳睡得正沉,發出了輕微的鼾聲。來人試探性的伸手輕搖陸炳的肩,見他毫無反應,遂放開膽子,在屋內四處搜索起來。過了許久一無所獲,又來到床前,在床角、玉枕下找尋,還是沒有得到想要的東西,最後伸手上下來回在陸炳的身上摸索起來,終於從他的貼身褲管內掏出了一張像是皮紙的東西。
正當黑影移動至門邊,準備推門出去時,屋內突然燭光大亮,一個低沉威嚴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拿了我的東西,也不道聲謝就想走,是不是太不懂禮貌了」。
那黑影是個身著夜行衣的蒙面女人,她駭然一驚,霍地轉過身來,見陸炳手擎燭台站在身後,雙目神光湛湛,「你……你是裝睡?」
陸炳冷笑一聲,「我是專程在此等候你到來的,那碗苦瓜排骨湯,我根本沒有喝下去」。
黑衣人見勢不妙,迅即拉開房門準備逃逸,卻驚住了,向擎蒼帶著一幫錦衣衛在外頭嚴陣以待。
「束手就擒吧,閻王」,向擎蒼寒著臉高聲喝道,「那假藏書圖上塗有化功散,遇燭火毒性揮發,中毒者,武功再高強也會功力盡失。閻王,你是插翅難飛了」。
蒙面人忙暗中運勁,立即雙手抱肩,「啊」的一聲低吟。她驚恐地發現,自己果然渾身使不上勁來。此時陸炳已經飛身上前,一把扯下了蒙在她臉上的黑紗。
那張在陸府中隱藏已久的臉,是綺紅!她神色鎮靜,毫無畏懼之容。
陸炳靜靜地望著綺紅,他具有著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度,使人望而生畏。綺紅再鎮定,身軀也禁不住微微顫抖。
「閻王、艾瑪,好一張年輕的臉龐,讓我們所有的人,都被迷惑了」,陸炳聲音低沉,「如果不是我剛剛得知,天竺國有一種神奇的駐顏術,練成後可延留青春容貌數十年乃至上百年,恐怕還要繼續為你所矇騙」。雲姑今日專程來到陸府,就是告訴陸炳,她暗中查探發現,白槿教的大護法閻王,很可能就在他的身邊,而且此人精通駐顏術,三十多歲的人,看起來應該只是個十多歲的小姑娘。
綺紅忽然仰臉笑了起來,「真是可笑,我只不過是奉命盜取藏書圖,如何能斷定我就是閻王和艾瑪」。
陸炳淡然一笑,「你們安排羅剎進宮,孟婆到公主身邊,擎蒼身旁也安插了一個最難對付的女鬼。我身為負責整個案件的錦衣衛指揮使,難道還不足以讓閻王親自出馬嗎?仔細回想起來,當時你讓我到萬花樓營救可兒,就是為了讓可兒也一起進入陸府,你早已知曉可兒的身世,這樣一來,即便日後我有所懷疑,懷疑的對象也是可兒,甚至是夫人,而不可能是你。不愧是白槿教的第一護法,果然心思縝密,聰慧過人。你和可兒是好姐妹,又表現得乖巧伶俐,深得夫人的喜愛,她二人的一舉一動,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今日夫人為我熬湯,你就在湯中下了讓我昏睡的藥物。還故意穿上了和夫人相同的衣裳,以便消除自己的嫌疑。我說的對嗎?」
綺紅言語間有嘲笑的意味,「指揮使大人自詡聰明,事實上卻是天底下最笨的男人。可兒非但不是白槿教的人,她的生母崔薔,也根本不是崔爾琢的女兒,只是林麗娘交好的一個煙花姐妹罷了,教坊司的人和林麗娘都為我所脅迫,對葉耕撒了謊,大人你居然輕信了,還讓可兒喝下墮胎藥,親手扼殺了自己的骨肉。我真替可兒不值啊,怎麼會愛上了你這樣的男人」。
綺紅的話直似五雷轟頂,震得陸炳頭昏眼花,耳鳴心跳,冷汗直流。同一時間,董慧芬被外頭的動靜驚醒,急匆匆趕來一看究竟,可兒本就難以成眠,也掙紮著起身,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兩人幾乎同時來到這裡,又都聽到了剛才綺紅的那一番話。那話也似一聲巨大的霹靂,震得董慧芬和可兒都呆住了。可兒瘦弱的嬌軀顫如隨風飄零的枯葉,再也站立不穩,眼看就要倒下,董慧芬急伸手抱住了她。她瑟縮在董慧芬懷中,拚命壓抑住哭聲,只是淚流不止。
現場數十人,聽不到一口大氣,靜得像一井死水,靜得有些異常。良久,陸炳雙目之中,突然閃出兩道怨忿光芒,粗聲吼道:「好你個閻王,我今日就送你去見真正的閻王!」
話音未落,屋頂上躍下一條黑影,疾若流星,只是眨眼間的工夫,一把寒光逼人的大刀已經架在了陸炳的脖子上。與此同時,陸炳覺得脖頸處一疼,登時渾身酸麻,使不上勁來。
挾持陸炳的是個彪形大漢,紫臉環目,滿腮虯髯,眼神銳利如鷹。他帶著陸炳躍至兩丈開外,語氣森寒,「指揮使大人,你讓艾瑪中了化功散之毒,我也讓你嘗嘗軟筋針的滋味」。
「放開大人!」向擎蒼厲聲高喝著,也將手中的繡春刀直指綺紅胸口。
彪形大漢重重哼了一聲,「你先把人交給我,我就放了他,咱們一命換一命」。
「不能放了閻王!」陸炳急喊。
向擎蒼怒道:「你可知挾持朝廷命官是重罪!」
彪形大漢嘿嘿冷笑,「我連皇帝老子都不怕,還怕什麼朝廷命官!」
「你就是司馬南吧?」陸炳鎮定開口,「你假扮道士混在皇上身邊,圖謀不軌,你的真實身份已經暴露了」。
彪形大漢微微一怔,隨即縱聲大笑起來,「我沒有那麼容易上當。廢話少說,想活命的話,就快把人放了」。
陸炳尚未開口,向擎蒼已接道:「我們怎知你是否會使詐。」
彪形大漢道:「我司馬南雖算不上頂天立地的君子,但也絕非言而無信的小人。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大人中了軟筋針的毒,解藥呢?」向擎蒼又道。
司馬南道:「你放心,軟筋針和化功散一樣,毒性只是暫時的,十二個時辰之後便可恢復。」
「好,我數三聲,我們同時放人」,向擎蒼擲地有聲。
「擎蒼!」陸炳急喝。
向擎蒼一整神色,「大人,卑職不能置你的性命於不顧」。
「好,我相信你的話」,司馬南聲音有力。
向擎蒼數到「三」時,他和司馬南同時將手中的刀放下。艾瑪和陸炳相對而行,各自走向對面的司馬南和向擎蒼。兩人擦身而過後不遠,艾瑪豁然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著陸炳的後背直刺過去。
事態突變,向擎蒼和他身後的一群錦衣衛與他們有一段距離,已經來不及搭救。正當陸炳命懸一線之際,一個身影撲過來,從身後抱住了陸炳。是可兒,艾瑪手中的匕首不偏不倚,正好刺入了可兒的後背。
陸炳駭然轉身,正見到鮮血從可兒口中不斷湧出。可兒聽說陸炳要和艾瑪交換後,就離開董慧芬的懷抱,全神貫注地注視著二人,並漸漸向陸炳靠近。從她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艾瑪將手伸到了胸前,眼神變得狠戾。可兒從未曾見過綺紅這樣的神情,頓生不祥的預感,果然驟見她掏出了匕首。可兒連一絲一毫的猶豫都沒有,就用盡全身氣力撲了過去。
向擎蒼和一群錦衣衛一湧而上,卻晚了一步,司馬南已經帶著艾瑪縱躍而起,艾瑪幽冷的聲音蕩空飄來,「我會在大理恭候大駕!」
艾瑪的那把匕首上淬有劇毒,縱然華佗再世,也無法挽救可兒的性命了。
「可兒,可兒」,陸炳懷抱著奄奄一息的可兒,口齒不清地低喚著,眼裡凝滿了淚,喉頭哽塞,「我那樣對你,你為什麼還要捨身救我?」
可兒的眼淚****了陸炳胸前的衣服,燙得他的心疼痛而灼熱。她臉白如紙,眼裡卻閃耀著淡淡的光彩,「能為大人而死……是可兒的福氣……」,可兒嘶啞著嗓音呻吟,「如果有來世……可兒……可兒希望……還能再……服侍大人……」她與陸炳交握的手逐漸放鬆了,眼睛慢慢的闔攏,終於閉上了。生命力完完全全從她身體裡流逝了。
四周死樣的寂靜,向擎蒼和一群錦衣衛,還有董慧芬,都默然肅立在惻惻寒風中。陸炳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依然懷抱著可兒,兩眼直直的瞪視著她。他不動,不說話,也不哭,只是直挺挺地跪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