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我未成名君未嫁

  煙霞山莊建在煙霞河邊。

  這條河是本市的象徵之一,河面寬敞,河水不深,從西部山中流過來,平靜地穿過市區。

  這裡是它的上游,因而水比較清,很漂亮。不知是什麼原因,這條河會隨著天氣而變化,陰天時有煙霧瀰漫,如輕紗繚繞,晴天時倒映著藍天白雲,充滿生機,一早一晚更是流火熔金,將天際的霞光反射出來,卻比空中的彩霞更加美麗。

  這個別墅區就坐落在河的兩岸,是江南園林的格調,環境優美,透著詩情畫意,當中沒什麼人,相當安靜,只有小鳥常常在花叢中跳來跳去,發出清脆的鳴叫。

  謝恆亞睜開眼睛,看著滿室陽光,不由得有些怔忡。

  他晚上睡覺時一向會拉上窗簾,這次卻沒有,讓他感覺有些奇怪。接著,他便察覺到身下有些不對,側頭一看,不由得吃了一驚。

  虞阡平躺著,睡得很沉,他則半壓在她身上,一隻手習慣地將她緊緊摟住。他們平時在一起過夜時都是這樣的,可這是他自己的家,虞阡怎麼會在這裡?他凝神苦苦思索,終於想起了那些支離破碎的片斷,頓時感到無地自容。

  他撐起身一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直是個溫柔體貼的人,尤其是對自己喜歡的女子,在床上再熱情,也是控制著力道的,從不會做傷害對方的事。可現在,虞阡身上斑斑駁駁的都是淤痕,彷彿曾經被毆打過。他輕輕從那些痕跡上撫過,心裡痛惜交加,深深自責,再怎麼醉,再怎麼難受,也不該如此沒有輕重。

  虞阡很快在他的撫摸中清醒。她閉著眼,含含糊糊地問:「幾點了?」

  謝恆亞看了一眼床頭櫃上的藝術小鐘,略有些吃驚地說:「已經中午了。」

  虞阡怔了一下,立刻睜開眼睛,一邊吃力地起身一邊嘀咕,「我得打電話到公司去。」

  謝恆亞輕輕按住她,溫柔地說:「你躺著,我給你拿電話。」

  「我的手機在衣兜裡,衣服在地上。」虞阡沒什麼力氣,便躺了回去。

  謝恆亞有些意外,探身往外一看,果然在地上凌亂地扔著她的內外衣物。他下床去拾起來,立刻發現亞麻質地的衣服已經被撕破了。他的臉一熱,連忙從口袋裡掏出虞阡的手機,上床去遞給她,歉疚地說:「我昨天一定瘋了。」

  「沒有,你只是有點熱情。我也沒忍住,就放縱了一回。」虞阡輕鬆地笑著安慰他,「一件衣服而已,不值幾個錢,沒事的。」

  謝恆亞一向覺得在感情中語言是蒼白的,因而從不喜歡表白什麼,這時也一樣。他不再道歉,只是愛惜地輕輕將她摟住。

  虞阡接過手機,打給陳佳穎,詢問公司裡的情況。她仍然很疲憊,說起話來有氣無力,陳佳穎以為她病了,匯報完工作後就關切地問:「虞總,去醫院看過了嗎?吃藥沒有?需要我過去嗎?」

  「不用,我沒事,躺一下就好了。」虞阡將錯就錯,輕描淡寫地說,「如果下午好些了,我就到公司去。如果有什麼要緊的事,你馬上給我打電話。」

  「好。」陳佳穎趕緊答應,「你好好休息吧,我們知道該怎麼做。策劃部和設計部都在加班呢,今天下班前應該能把方案趕出來,發到你的郵箱裡。」

  「很好。」虞阡放下電話,疲倦地閉上眼睛。

  謝恆亞體貼地問:「要不要洗個澡再睡?」

  「要。」虞阡掙紮著起身。

  謝恆亞攙著她進了浴室,把水調好,扶著她站到花灑下。水滴從她身上流過,在燈下閃著晶瑩的光。他的手溫柔地從她細膩滑潤的肌膚上滑過,帶著暖暖的憐惜。

  隨著水汽氤氳蔓延,兩人的心也漸漸蕩漾起來。

  虞阡愜意地閉著眼,仰臉對著花灑,讓細雨般落下的水花洗去疲憊。全身的血液開始加速奔流,她覺得僵硬的身體漸漸鬆弛,痠痛也減輕了許多。

  謝恆亞細心地將她沖洗了好幾遍,她忍不住笑道:「好了,再洗下去就要脫層皮了。」

  謝恆亞這才罷手,湊上前去吻了吻她濕漉漉的臉和亮晶晶的眼睛,微笑著說:「那你接著睡吧,我去做飯。」

  「睡不著了。」虞阡出了浴缸,到洗臉台前刷牙。

  謝恆亞拉過乾淨的浴巾,替她擦乾身體。看著那些痕跡,他不由得慚愧地說:「對不起。」

  虞阡吐出嘴裡的水,抓過旁邊的毛巾擦臉,不解地問:「你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昨天夜裡……」謝恆亞見她渾若無事,猶豫片刻,便沒再多說,只是輕嘆一聲,「總之,是我累著你了。」

  「那倒是,你太厲害了,我簡直招架不住。」虞阡輕鬆地笑道,「不過,那是開心的事,為什麼要道歉?」

  謝恆亞知道她是在寬自己的心,感動之餘對她更加喜愛,便不再糾結,笑著點頭,「你說得對,我很開心。」

  虞阡忽然想起自己的衣服已經不能穿了,便問他:「你有什麼適合我穿的衣服嗎?」

  謝恆亞想了想,「我去給你買吧,大門外面就有時裝店。」

  「不用了。」虞阡微笑,「你有什麼穿起來比較貼身的襯衫?我可以當寬鬆的休閒服穿。」

  「應該有,我帶你去看。」謝恆亞帶她到臥室旁邊隔出的更衣室,拉開牆邊的衣櫃門,「你自己挑吧。」

  「好。」虞阡抬頭看著掛在那裡的一長排衣服,伸手撥了撥,便拿出一件菸灰色襯衫,穿到身上。

  謝恆亞看著她面帶微笑,一臉慵懶地慢慢扣上衣扣,覺得她的一舉一動都風情萬種。她的性感不是形之於外的膚淺的東西,而是從骨子裡慢慢浸染出來的,矜持優雅,動人心魄,讓人身不由己地陷溺進去,不能自拔。謝恆亞最愛她這種只會在自己面前展現出來的絕代風華。

  虞阡的胸罩帶子已經被他扯斷,只能這麼直接套上襯衫,衣擺長長地墜下,一直垂到大腿。這件襯衫是用彈力素縐緞製成,手感順滑,色澤漂亮,垂墜性相當好,讓她不盈一握的細腰和高聳的胸脯都纖毫畢現,偏又看不真切,朦朧中更增性感,男人見了只怕要噴鼻血。她看了看穿衣鏡,有些遲疑,「這樣穿,好像不能出門吧?」

  「當然不能。」謝恆亞對著眼前的秀色正在心猿意馬,聽她一說,才回過神來,立刻反應激烈,「你這樣子只能給我看,怎麼能讓別人看見?」

  虞阡看著他,忽然笑了。

  謝恆亞只覺得心裡一熱,繼而全身都熱了起來,忍不住貼上前去,勾住她的纖腰。感受著軟玉溫香抱滿懷的美妙滋味,他輕笑著說:「我又想要了。」

  虞阡一驚,「你應該休息了吧,縱慾過度似乎不好。」

  「我們這麼年輕,又不是天天做,哪裡會過度?」謝恆亞不由分說,一把抱起她往臥室走去,一路還侃侃而談,「我看過一些醫學專家的文章,他們說,其實這種事沒什麼過度不過度的,只要人想,就說明他的身體有這個需要,那就可以做,不用強行抑制,那樣反而對身體不好。」

  「謬論。」虞阡躺在他有力的臂彎裡,心裡感覺特別甜蜜,也就不再勸阻。

  這一場纏綿溫柔而熱情,伴著窗外的繁花綠樹、啾啾鳥鳴,充滿旖旎的詩意。謝恆亞心滿意足,彷彿全身的每個細胞都被潔淨的溫水洗過,神清氣爽,心情舒暢,只覺海闊天空,無邊無際,都是可以自由翱翔的天地。他平躺下來,深深地吸著氣,臉上一直帶著愉悅的笑意。

  虞阡閉著眼沒動,仍然陶醉在高潮的餘韻中,漸漸地又睡著了。

  謝恆亞知道自己太過狂熱,實在是把她累著了,便不去打擾,給她蓋好被子,輕手輕腳地下床,將窗簾緩緩拉上,這才悄悄下了樓。

  晚上本來有別的應酬,可李秉謙那邊的飯局更加重要,他將凌亂地扔在沙發上的衣服拎起來,摸出手機看了看,發現已經沒電,自動關機,便找出充電器插上,然後拿起座機打電話到公司,告訴余躍這邊的情況,讓他單獨招待今晚的客戶,他好專心應付李氏父女。

  把事情交代清楚,他將衣服整理好,可以水洗的扔進洗衣機,要乾洗的放進洗衣袋,擱在門邊的矮櫃上,這才走進廚房,開始做飯。

  正在忙碌,虞阡出現在門邊。她穿著那件菸灰色的襯衫,外面套了一件謝恆亞的藍灰色休閒外套,別有一番獨特的風韻。她懶洋洋地用毛巾擦著濕淋淋的頭髮,眼睛半閉半睜,一副還沒睡醒的模樣。謝恆亞轉頭看見了,忍不住笑道:「怎麼起來了?多睡一會兒。」

  虞阡沒精打采地說:「我確實很想繼續睡,可是好餓,實在睡不著了。」

  「哦,馬上就可以吃了。」謝恆亞柔聲說,「等吃完了你再睡吧。」

  「吃了就睡,會變豬的。」虞阡聞著廚房裡瀰漫的香氣,更覺飢腸轆轆,不由得走上前去探頭探腦,「你在做什麼好吃的?」

  「就是些家常菜,是你太餓了,什麼都覺得香。」謝恆亞笑道,「我煨了魚湯,給你補一補,再炒兩個菜,就可以吃了。今天比較倉促,我們隨便吃一點。你晚上不是有應酬嗎?」

  「是啊。」虞阡垂涎欲滴地看著冒熱氣的湯鍋,隨口說,「我不喝酒,沒事的。」

  「不喝酒才好。」謝恆亞很高興,「我們本來約好了今晚見面,你就來我這裡吧。我一會兒把鑰匙給你一套,你帶些換洗衣服過來。」

  虞阡眨了眨眼睛,想著:難道這就算是同居了嗎?卻沒問出來。

  謝恆亞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轉頭看著她,輕聲說:「這樣不好嗎?難道還要翻翻黃曆,挑個好日子?」他唇含笑意,目光如水,溫柔地散發出誘惑。

  虞阡被他逗笑了,略微想了一下,便點了頭,「好,那我吃完飯就回去收拾。」

  「行。」謝恆亞滿意地轉過身去,拿起菜盆準備下鍋,同時體貼地說,「你出去吧,別讓油煙燻著你。」

  虞阡便聽話地走到客廳去,懶懶地陷進寬大的沙發裡,順手打開電視,調到新聞頻道。正看著,衣袋裡的手機響了,她拿出來一看號碼,臉色微微一變,趕緊接了起來。

  「喂,阡阡。」陶茳急促的聲音傳來。

  「是我。」虞阡竭力裝得若無其事。

  陶茳問道:「你在哪裡?」

  虞阡隨口說:「在朋友家。」

  陶茳語氣忽然一變,命令道:「你馬上出來,我就在你的車子旁邊。」

  虞阡一驚,心念電轉,「我這裡有點事,走不開,一會兒結束就到你那裡去。」

  她表現得很正常,陶茳也就覺得自己有些神經過敏,便緩和下來,笑道:「好,那我回去等你,晚上一起吃飯。」

  「不行啊。」虞阡嘆氣,「我晚上有個應酬,不能不去。」

  「你啊,倒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陶茳理解地說,「那行,飯可以不吃,不過你既然都到我的家門口來了,卻不許過門不入。」

  「那當然,我又不是大禹他老人家。」虞阡笑嘻嘻地道,「你放心,我這邊一完事就過去。」

  「好。」陶茳這才掛斷電話,回了自己的家。

  謝恆亞端著熬好的魚湯出來,聽到了最後兩句話,忍不住問道:「怎麼?吃了飯要去哪裡?你不是回家嗎?」

  咦?開始管頭管腳了。虞阡心裡想著,只覺得甜滋滋的,便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忘了,陶茳也住在這兒。她剛才看到我的車,很奇怪,勒令我一定要去她那裡。」

  謝恆亞一怔,「這麼巧?」

  「其實也算不上太巧吧。」虞阡微笑,「當時你們這個別墅區一建成,在各方面都有著超前的理念,有錢人都爭相購買。你和陶茳都選這裡,那是很正常的啊。」

  謝恆亞把湯放到餐桌上,溫和地笑道:「多謝你的誇獎。這是我和誠哥合作的項目,我自然要捧場的。其實,誠哥也住在這裡,只是他的朝霞苑比較寬敞,在河對岸。」

  「哦,原來是這樣,我還真不知道。」虞阡忍不住好笑,「你看,你們都住在這裡,卻互相都不認識,都市裡人情淡薄,可見一斑。」

  「是啊。我們這裡是別墅區,鄰居們相距較遠,平時都是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冬夏與春秋。」謝恆亞慨嘆,「別說我們了,你隔壁住著誰你知道嗎?」

  「不知道。我來這裡還不到兩年,做事業還來不及,哪裡會關心鄰居是什麼人?」虞阡笑著搖頭,「我在北京住了好幾年,連鄰居的面都沒見過,或許上下電梯時碰到過,可彼此都不知道誰是誰。」

  謝恆亞笑著點頭,進廚房把菜端出來,這才說:「我有時候會懷念童年時代。父親單位的宿舍區是老式的,又都是同事,上下左右的鄰居關係都好,常常聚在一起吃飯聊天,我也和他們的孩子天天在一起玩,很開心。一家有了事,人人都來關心安慰,幫助你渡過難關。至今想起,都感覺很溫暖。」

  「我也是。」虞阡起身過去幫忙,「我記得小時候有電視機的人家很少,我們整幢樓裡就只有一家人有電視,一到晚上七點,大家都端著板凳到他家去,把他家的屋子擠得滿滿的,孩子們乾脆坐到最前面的地上,無論什麼節目,大家都看得津津有味,高興得很。有一次,中央電視台播了一個引進的外國紀錄片,叫《眾神之車》,讓我感到非常震撼,後來還在父親單位的圖書館裡找到了這本同名的書,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多遍,對那些超自然的現象極其神往,立志當一名科學家,將來去探索宇宙的奧秘。可惜,我沒那方面的天賦,物理、化學的成績總是不好不壞,數學只是馬馬虎虎,過得去,語文、英語、歷史、地理的成績卻是頂尖的,最後只好選擇文科,至今引為憾事。」

  「世上的事往往如此。」謝恆亞坐到桌邊,接過她遞來的飯碗,愉快地笑道,「我小時候看了三毛的書,就瘋狂地想去沙漠居住,想要長大以後像她那樣四處去流浪,不買房子,四海為家,結果,現在卻做上了設計這一行,規劃設計、園林設計、裝飾設計,都與家有關。」

  「真的?」虞阡笑出聲來,「真沒想到,你還這麼浪漫。」

  「我一向浪漫。」謝恆亞輕鬆地說,「如果沒有這種情懷,怎麼做出好的設計?」

  「那倒是。」虞阡點頭,「我贊同。」

  謝恆亞盛了一碗魚湯放到她面前,猶豫了一下,衝口而出,「子矜,我們合作吧。」

  虞阡一怔,「你指什麼?」

  「這次翠湖開發區的規劃設計,我們兩家公司聯合投標吧。」謝恆亞言簡意賅,乾脆利落,「我和你各有優勢,這個不用細說,合則如虎添翼,否則必會成為強勁對手。說不定我們鷸蚌相爭,反使他人漁翁得利,最後都沒拿到項目。你說呢?」

  虞阡沉思,「這事太陡了,我得好好考慮一下。」

  「好,我給你時間。」謝恆亞笑道,「現在就不要傷腦筋了,先吃飯。」

  「嗯。」虞阡果然不再去想,端著碗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雖然兩人都餓得厲害,但想到晚上都有應酬,便不敢放開了吃,大概有個半飽就停了手。他們把碗碟拿進廚房,虞阡一定要自己來洗。謝恆亞便沒有堅持,把餐具洗潔精和洗碗布找出來給她,站在一旁看著她做事,笑著跟她聊些閒話。

  虞阡洗得很仔細,然後把碗筷都放好,這才擦乾手,走到謝恆亞面前,輕聲說:「那我先走了。」

  「嗯。」謝恆亞伸手抱住她,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柔聲叮囑,「晚上過來。」

  「一定。」虞阡向他保證,又笑著吻了吻他,這才離開。

  謝恆亞看著她翩然離去的背影,臉上一直帶著愉悅的笑意。

  透過落地玻璃,陶茳看著虞阡下了車,便起身迎出去,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讚賞地點頭,「這件衣服很漂亮,新買的?」

  「朋友送的。」虞阡做出漫不經心的模樣,隨即轉移話題,輕嘆道,「你這裡跟迷宮似的,又那麼雷同,我每次來都要迷路。這麼貴的別墅,沒有一點藝術美感。」

  「得了,你自己是路痴,還埋怨人家沒有把房子修成迪斯尼樂園。」陶茳調侃著,「可別告訴我凌亂就是藝術美,那我馬上取消你的專欄。」

  虞阡佯怒,「取消就取消,你那點稿費,買安眠藥都不夠。為了那個專欄,我得跟開發商、業主好言商量,還得陪你們的攝影師去拍照,自己又要撰稿,累得每天晚上都失眠,實在是得不償失。」

  「你自己夜夜笙歌,失眠是罪有應得,可不關我什麼事,別推到我頭上。」陶茳嬉皮笑臉地說,「我讓你開這個專欄,是幫你調劑一下,相當於心理醫生的作用,你應該感謝我才是。」

  虞阡做不屑狀,跟著她走進別墅。

  第一層是編輯辦公室兼會客區,每張檯子上都有電腦,到處扔著雜誌、文字打印稿、畫稿、攝影圖片,卻空無一人。

  第二層是總編、藝術總監、發行總監的辦公室和美編室,現在也沒人,靜悄悄的。

  陶茳住在三樓,是個套間,是虞阡找人給她設計的,格調清爽,色彩淡雅,一草一木都很講究,卻是恰到好處,典型的單身女貴族風格。

  虞阡踱進門後,有些鬼祟地裡裡外外看了一遍,似乎有些失望,「袁琛還沒有登堂入室?」

  「哪有那麼容易?」陶茳替她倒了茶過來,笑道,「請神容易送神難。」

  「難道你讓他住酒店?」虞阡大奇。

  陶茳淡淡地說:「怎麼住是他的事,他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有頭有腦,哪裡輪得到我操心?」

  虞阡接過茶來喝了一口,嘆道:「真是狠心的女人。」

  「你少來那一套。」陶茳捧著茶杯坐下來,平靜地說,「我如果對他不狠,就是對自己殘忍。」

  「至於嗎?」虞阡白了她一眼,「你的反應有點離譜了吧?是不是受刺激過度?難道昨天袁琛有什麼驚人之舉,跪下向你求婚了?」

  陶茳沉默半晌,微微點了點頭,「是啊,燭光、香檳、玫瑰、戒指,一樣不缺。」

  虞阡失笑,還真讓她猜中了,「他想速戰速決?」

  陶茳也笑,「他一向就是聰明人,否則我當年也不會那麼迷他。」

  虞阡仔細地研究著她的神情,微笑著說:「看你今天的反應,應該是沒有答應,但心裡肯定是亂作一團了。畢竟是初戀情人,那樣純粹的感情,現在到哪兒去找?出了門,放眼一望,儘是牛鬼蛇神。」

  陶茳也不瞞她,輕嘆道:「你說得對,出來這麼多年,看得多了,也就怕了,處處懷疑,事事沒把握,現在也不敢貿然做決定。」

  「那個……袁琛,有沒有變,還是以前那麼帥嗎?」虞阡有些好奇。

  「倒是沒怎麼變。男人啊,這方面就是佔便宜。」陶茳讚歎,「記得我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三十歲,我們十八,明明就是兩代人嘛。還記得他穿著西裝上講台,捲起袖子,拉掉領帶,整堂課激情四溢,神采飛揚,不知迷倒了多少女孩子。」

  「是啊。」虞阡不由得也回想起那一幕,臉上露出欣賞的微笑,「我那時候也迷戀了他一段時間呢。」

  陶茳哈哈大笑,「所以我們倆概率學的成績最好,學得最認真,讓多少人大跌眼鏡。」

  「就是啊,不但學得認真,而且到處查資料,想出許多問題跑去胡攪蠻纏。」虞阡忍俊不禁,「有一次定要他列出公式,計算戀愛的時間長短與婚姻成功之間的概率,他當時看著我們的表情,我至今記憶猶新。」

  「是啊。」陶茳笑著點頭,眼神迷離,「他昨天也提到了,說教過那麼多學生,再沒有遇到像我們那麼古靈精怪的了,稀奇古怪的問題層出不窮,每每拷問得他一身冷汗。」停一下,她的聲音變得很輕,仿若耳語,「他說他一生都忘不了。」

  虞阡不想讓她陷入惆悵,又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便直截了當地問:「你確定他是正式離婚的嗎?」

  「確定。他一下飛機就出示了『解放證書』。」

  「不錯,不錯。」虞阡連連點頭,「看來蠻有誠意的。」

  「是啊。」陶茳輕嘆。

  虞阡一時好奇心大起,「他太太怎麼肯跟他離婚的?我記得她也是老師,教設計的吧,很有才華,在學校裡也挺有名的,據說不少小男生追她。當年東窗事發,她不是鬧得很厲害,說寧死不離嗎?」

  「女人嘛,面子問題。」陶茳嘆息,「當時覺得沒面子吧。我跟他正式分手以後,他們也試著和好,過了四年貌合神離的日子。他太太先不耐煩了,就辭職去了法國,不久就在那邊認識個老外,就回來跟他離了。他也沒有刁難,成全了她。兩人沒有孩子,收入也一直是AA制,除了有套房子外,沒什麼共同財產需要分割。他妻子主動放棄房子,他過意不去,給了十萬作為補償。兩人協議離婚,和平分手。一拿到離婚證,兩人就同赴機場,一人飛去巴黎,一人來了這裡。」

  「好,好女人!」虞阡擊節稱讚,「搞藝術的就是不一樣,不會死腦筋。哪裡青山不埋人,為什麼非得在一棵樹上吊死?」

  陶茳狠狠瞪她一眼。

  虞阡大笑,然後伸了個懶腰,「好吧,現在採訪完畢,我要喝你的藍山咖啡,要用咖啡豆現做出來的那種,不要速溶的。」

  陶茳起身去拿全套咖啡具,嘴裡嘟囔著,「真是前世欠了你的,今生今世都甩不掉。」

  虞阡懶洋洋地笑,「我是你的當紅撰稿人,俗稱大腕,懂不懂?你對別的大牌撰稿人還不是跑前跑後賠笑臉,就差跟過去當貼身丫鬟了。」

  「那是當初,誰創業時不是這樣?」陶茳忍不住笑,「你還不是一樣!」

  虞阡長嘆,「我未成名君未嫁,俱是一對可憐人。」言若有憾,實則喜之。

  陶茳忍無可忍,「閉嘴吧,好好的詩詞歌賦,全都讓你這種附庸風雅的俗人給糟蹋了。」

  虞阡與她插科打諢一番,心情十分愉快,喝完一杯香濃的咖啡,精神恢復了許多,看了看時間,便起身離開。

  樓下,編輯部的工作人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回來了,正在緊張地工作,看見她,人人都笑著與她打招呼。她的專欄編輯聽說她來了,立刻飛撲過來催稿,嚇得她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