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他說他喜歡她,快要滿一年了。

夜裡無風,只有星光閃動,看著眼前她親手扔進玉井此時又被他捏著的紅瑪瑙耳墜,看著耳墜後他過於靠近的俊美臉龐,謝瀾音心跳不穩,恍然如夢。

他真的喜歡她這麼久了嗎?

記憶回轉,是初遇時他冷漠的背影,是城外他孤傲的一瞥,是僮山上她暗示不捨,他平靜地叮囑她養傷,是離開西安時她不甘心回望城牆,只見百姓進出通行,沒有他的身影。

真喜歡她,又怎會這樣對她?

恐怕是怕她不願意幫忙,便使出「美人計」來誘.惑她?

謝瀾音冷笑,他也未免太看得起他那張臉了。

「你……」

「你懷疑我想利用你?」欲謀大事的人,若看不出一個才十四歲小姑娘的心思,蕭元也不會活到現在。他收好耳墜,目光沒有離開她的眼睛,「撿起耳墜時,我只是喜歡你的聲音,沒有想太多,後來咱們多次巧遇,我對你越發瞭解,漸漸生出求娶之心。只是我意在西安立足,而你將歸杭州,年紀又小,我自知親事無望,才沒有表露出來。」

他振振有詞,謝瀾音卻再也不信,諷刺道:「難道現在你就覺得有希望了?」

「我不確定,但總要試試。」

她退後了兩步,蕭元沒有追,從容地道:「嘗過大半年的相思之苦,從懷舟口中聽說你要回來,我便打定主意讓你知道,所以上元節那晚,我故意落了耳墜,試探你對我的心。而那時我的故人還未找到我,因此你完全不必懷疑。現在說這些確實容易讓你誤會,但我必須解釋為何會如此信你,若連自己喜歡的姑娘都不信,那算什麼喜歡?」

他沒有哄過姑娘,不會說甜言蜜語,只會實話實說,除了有些事情必須隱瞞。

他太平靜,訴情的事做的也像胸有成竹,只說喜歡她,沒有一點點擔心她拒絕的緊張。他不緊張,謝瀾音更感覺不到一點真心,而且他的故人何時來的,還不是他動動嘴皮子的事?

「不用試了,我不喜歡你,還請袁公子將耳墜還我。」謝瀾音直接伸出手,朝他討要,「你真心也好,存心利用也好,我欠了你的恩,這次願意還回去,只求袁公子不要再提其他的,事情完成後,你我再無關係。」

小姑娘聲音天生嬌滴滴,話說得卻冷漠豪氣,蕭元沒想到自己會遭受如此果斷的拒絕,皺眉問道:「為何不喜歡?」

他記得在僮山上,好幾次兩人目光相對,她都紅了臉,嬌羞可人,趴在他背上時柔聲細語,便是不喜歡也是願意親近他的,然而今年再見,她態度陡然轉變。

「因為我讓你唱曲?」蕭元低聲問,這是他唯一想到的得罪她的地方,「那你應該清楚了,我喜歡你的聲音,當時以為離別在即,自然想聽你唱支曲子留作念想,真的沒有任何輕視之心。」

他再三指出喜歡她的聲音,謝瀾音越發反感,不喜歡她的人,喜歡她的聲音算什麼?

「耳墜還我。」懶得與他多說,謝瀾音再次伸出手。

蕭元看著她,一動不動。

謝瀾音抿抿唇,轉身就走,才歪過身子,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我到底哪裡得罪你了?」搶在她開口之前,蕭元上前一步,幾乎要貼上她,「不喜歡總要有個理由,你告訴我,只要我能辦到,我會改。」

他喜歡她,如果只是姑娘家厭棄的小毛病,他願意改。

「放開我!」被人動手動腳,謝瀾音大怒,試著甩開他手。

她使勁兒掙扎,蕭元自知唐突,及時鬆開,卻擋在她身前,語氣低了下來,「對不起,我……」

「你再多說一個字,我寧肯被你罵忘恩負義,也不會再幫你。」謝瀾音冷冷看他一眼,再次往前走,未料夜黑難辨,不小心絆到凸出來的一條老樹根,謝瀾音毫無準備,踉蹌著朝前面撲了下去。

蕭元眼疾手快將她扯了回來,快站穩時心中一動,彷彿沒站穩般摟著那小腰側倒了下去,怕磕到她腦袋,他悄悄扶住了她後腦。

那倒在地上,謝瀾音也疼了。後背撞的疼,身上也疼,被他壓的,高大結實的男人,似一堵牆,密密實實地覆在她身上。

「你……」

「你走路一向這麼不小心?」蕭元看著她倒映著星光的美麗眼睛,低聲問。

夜太靜她太美,他情不自禁地溫柔。

略帶責備的語氣更顯親暱,謝瀾音惱羞成怒,一邊推他一邊攆他,「你快起來!」

她身量嬌小,蕭元既捨不得這柔軟的觸感,又怕壓壞了她,稍微貪戀了會兒,十分君子地蹲到一側,伸手扶她,關切問道:「沒摔疼吧?」

「不用你管!」謝瀾音拍掉他手,撐著地要起來。

蕭元沒攔,靴子卻踩著她斗篷。

謝瀾音起身地快,被這樣一扯,不受控制就跌了下去,正好落到了男人懷裡。腦袋裡嗡的一聲,謝瀾音只覺得渾身血氣都湧到了臉上,不知該怎麼解釋,亂撐著他要起來。

「瀾音……」

這樣抱著比壓著她還享受,蕭元捨不得鬆手,雙手緊抱她腰,下巴搭在了她單薄的肩頭,像她當初趴在他肩頭那般歪頭問她,「瀾音,我真的喜歡你,你告訴我,我哪裡惹你不高興了?」

溫柔的氣息吹在她臉上,謝瀾音心砰砰的跳,說不清是因為剛剛的兩次驚魂未定,還是這太過親密的姿勢。那懷抱寬闊溫暖,在這冷清的暮春深夜,她竟然有絲不捨離開,可是不行,她怎麼能讓一個男人抱著?

羞惱與委屈糾纏,想信又不敢,說不清的複雜情緒,太陌生太強烈,謝瀾音心裡發酸,忍不住哭了,「你放開我……」

小姑娘哭得可憐,蕭元以為自己的舉止嚇到了她,畢竟她是個清清白白的官家姑娘,他這樣摟摟抱抱確實不妥,連忙扶她站了起來。她頭也不抬要走,蕭元不敢再攔,急著道:「等我確定了動手的日子,再來知會你。」

臨走時急著交代的才是他最關心的,謝瀾音心裡冷笑,擦擦眼淚走了,快到門口,正好鸚哥出來接。謝瀾音就委屈了一會兒,現在已經平靜了,領頭走進屋,脫了外衣便鑽回被窩,免得被鸚哥看出不對。

鸚哥連續打了兩個哈欠,睏倦地將姑娘外衣搭在屏風上,吹燈後出去了。

院子裡,蕭元對著姑娘閨房站了良久,才心情複雜地離去。

她答應幫忙,他鬆了口氣,可她那麼反感他,卻是他沒有料到的。

是他太招人厭,還是他挑的時機不對?

夜裡躺到床上,蕭元難得的失眠了。

謝瀾音沒比他好到哪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她都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明明想好要忘了他,要去京城挑個出身高貴的世家子弟,他一來糾纏,她便亂了陣腳。

睡得不好,早上起來,眼底下發青,眼睛也有點腫。

桑枝見了大吃一驚,「姑娘哪裡不舒服?」

鸚哥將此歸結在了姑娘半夜瞎折騰上,小聲數落道:「昨晚姑娘非要去數星星!」

謝瀾音正愁沒借口,便順著鸚哥的話說,怕被母親瞧見,她沒有去前院吃早飯,自己隨便用了點,飯後繼續躺床上補覺。蔣氏憂心小女兒,與謝瀾橋一起過來探望,聽完鸚哥的解釋,母女倆互視一眼,放心地走了。

謝瀾橋去找蔣行舟了,蔣氏回了自己的香園。

剛進屋,丫鬟玉盞遞上一張帖子,「夫人,平西侯府剛剛派人送來的。」

蔣氏接過帖子,坐到椅子上看,看完笑了,「沈姑娘請兩位姑娘初七那日過去賞梅。」

那位侯夫人還真是客氣,前幾天才說讓小姑娘們結交,今日真的送了帖子來。

平西侯府。

十五歲的沈妙抱著一條雪白毛色的獅子狗坐在母親旁邊,聽丫鬟們回完話,她好奇地打聽道:「謝家那兩位姑娘脾氣如何?母親可別什麼樣的姑娘都讓我見,聽說南方姑娘都特別嬌氣,走幾步都要喊累,真那樣,我可同她們玩不到一處去。」

她是西安城裡身份最尊貴的姑娘,去哪兒都被人捧著,性情難免有些高傲。

孟氏並不覺得有何不妥,親女兒,怎樣她都喜歡。瞅瞅女兒,她歎口氣道:「二姑娘謝瀾橋好做生意,不務正業,五姑娘謝瀾音就跟你說的差不多,嬌滴滴愛撒嬌,娘也不是特別喜歡。不過她們祖父父親有本事,你爹爹讓我別怠慢了,妙妙便委屈一下吧,等她們來了,領著人到花園裡逛逛,盡了禮數便是。」

沈妙一聽,便知道自己不會喜歡那兩個謝家姑娘,很是晦氣,想到這是父親的主意,她突然記起另一件事來,「月中爹爹生辰,娘準備怎麼給爹爹慶生?搭戲檯子嗎?」

談的是喜事,孟氏眉頭卻皺了起來。

慶什麼生辰?她安排的再好,他也不會領情,不會帶她出門遊玩,而是陪那個女人去。

越想越憋屈。

被寵妾添堵的主母多了,但連寵妾的面都沒見過的,可只有她一個!

孟氏暗暗咬牙,餘光裡見女兒笑著逗狗玩,忽的計上心頭。

沈捷不許她去梅閣,那外人不懂規矩擅自闖了過去,總與她無關吧?

而謝家姐妹惹了丈夫不快,長子便是對謝瀾橋有什麼心思,父親不喜,他也得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