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得知邊疆的戰報,蕭元先去了小顏氏那邊。

見了面,小顏氏先關心外甥,擔憂地問他,「元啟會去嗎?」

外甥是秦王,是現在陝西府名義上最大的主子,遇到戰事,參與抗敵義不容辭。

蕭元笑了下,笑得有些諷刺,「沒有聖旨,我什麼都不用做。」

做了,那就表示要爭權,一來父皇不會高興聽到這種消息,二來他也沒想過早表露野心,就像以前一樣,繼續當他體弱多病的閒王好了。至於邊疆戰事,沈捷父子帶兵的本事,他還是有些把握的,真敗了,父皇與那個女人恐怕馬上會想到讓他湊數,那時他再隨機應變。

親外甥不用去刀劍無眼的戰場,小顏氏鬆了口氣,只是想到兒子現在應該正在侯府議事,隨時都可能奔赴邊疆,她忍不住摸了摸袖口。隔著衣衫感受那麒麟玉珮的紋絡,小顏氏猶豫片刻,還是將玉珮取了出來,哀求地看向外甥,「元啟,他不願意見我,我不勉強他,姨母只想托你將這枚玉珮交給他,他戴在身上,我心裡安生些。」

麒麟是祥瑞,她希望自己一片心意能保佑兒子平安歸來。

蕭元看著那玉珮,過了會兒才接了過來,起身道:「我這就去給他。」

他不待見沈應時,但他不想讓姨母擔心。

平西侯府。

廳堂裡剛剛議完事,西安大小官員陸續離去,個個面色沉重,守在外面的小丫鬟見外人們都走了,忐忑地走到廳堂門前,被沈捷長隨攔住,讓她等在外面,他進去稟報。

小顏氏去後,沈捷一直都很消沉,瘦了不少,如今起了戰事,他才恢復了些精神。聽說孟氏派了丫鬟來,他冷著臉道:「我與世子忙著,讓她回去告知夫人,就說一切如舊,她安心持家便可。」

長隨出去打發小丫鬟。

沈捷又同兒子說了幾句,起身道:「我先走了,明早各縣城守軍集齊後,你親自領著他們過去增援。戰報已經送去京城,皇上會調遣援兵的,不用太擔心。」

沈應時對母親有怨,對眼前的父親感情更是複雜,父親陷害顏家是受皇命威脅,不從便會為沈家上下招禍,所以他勉強能理解父親當時的選擇,但他無法原諒父親那樣對待母親,先是強迫,再是禁足。

如果可以,他最想離開這個家,不用對任何人負責。

但他什麼都不能做,他露出任何異樣,都會讓父親懷疑到母親還活著。

他只能將自己這個世子之位當份差事來做,父親就是他的上峰,他聽從他的差遣。

「父親放心,應時絕不會耽誤行程。」他垂眸,平靜地道。

沈捷之前沉浸在小顏氏辭世的傷痛裡,現在急著趕赴前線,因此沒發現兒子的任何不對,回房間換上戰甲,立即領著西安城大部分守城士兵出發了。

沈應時送父親出城,調轉馬頭往回走時,路邊一個陌生面孔靠了過來,遞上一封信給他,「世子,草民受人所托,將此信送給世子,內裡有應敵之策,還請世子一閱。」

沈應時的長隨想要詢問具體,沈應時擺擺手,看看路邊的灰衣男子,伸手接過信。

無需打開,只需摸摸外面,就知道裡面沒有信紙,只有一枚玉珮。

心中微動,沈應時拆開信封,果然看到一枚熟悉的麒麟玉珮。

他不想要,抬眼一看,送信的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再看看手裡的信封,沈應時沉默片刻,將信收到了懷中。

歸根結底,她也是個可憐人。

臨近黃昏,倦鳥歸巢,沈應時卻不想回侯府,不想面對孟氏臨別前的嘮叨。他眺目遠望,看到一個背影窈窕的布衣姑娘,腦海裡忽的浮現另一張明麗姣好的臉龐。她說要等十八歲時再嫁,他也想過等她到十八歲,看看有沒有緣分娶她,可是現在,他卻不知道他有沒有那個運氣活到她十八。

一將功成萬骨枯,戰場無情,誰也沒有十足把握。

如果不能,他想再見她一面。

知道她喜歡出入蔣家的幾處鋪子,沈應時打發長隨先回去,他漫不經心地策馬往最近的一家鋪子趕了過去,遇到,說明有道別之緣,遇不到,他也不必再特意去打擾她一次。

蔣懷舟的香料鋪子裡,沒有她。

蔣濟舟的綢緞鋪子裡,沒有她。

蔣行舟的玉器鋪子裡,同樣沒有她的身影。

望望玉器鋪子二層窗戶緊閉的雅間,沈應時苦笑著離去,現在西安城裡人人自危,她一個姑娘怎麼可能還在外面逗留?這個時候,應該快與家人準備用飯了吧?

可看不到她,沈應時也不想回家,信馬由韁在街上慢慢走。

「老闆,給我稱兩斤糖炒栗子。」

秋日燦爛的餘暉裡,沈應時突然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他心頭一跳,循聲望過去,就見不遠處的炒栗子攤鋪前,站著一個男裝打扮的姑娘,在他身側,是謝家那個叫陸遲的管事。

謝瀾橋是出來打聽廣東那邊的消息的,眼看已經到了商船回來的時候,廣東那邊卻遲遲沒有信兒傳過來,母親著急,她也坐立不安,恨不得一整天都坐在鋪子裡守著,連鋪子夥計得到消息再去舅舅家通報的功夫都不想等。

給妹妹買完栗子,聽到陸遲小聲提醒,謝瀾橋微微吃驚,側目去看,果然看到沈應時騎在馬上,正呆呆地望著她。

他側臉被夕陽籠罩,謝瀾橋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她能感受到,他眼裡的情緒。

謝瀾橋並不反感這位世子,相反還很欣賞,知道他應該要去戰場了,也猜得到他平時不露面卻選在此時露面的心思,謝瀾橋低聲吩咐陸遲一句,她拎著裝栗子的油紙包走了過去。

沈應時見了,立即就要下馬。

謝瀾橋笑著朝他搖搖頭,走到跟前,她仰頭看他,「世子怎麼有閒心來了這裡?」

她笑容爽朗乾淨,面對這樣的笑臉,沈應時忘了自己的身世,也忘了所有的煩惱,回了她一個雲淡風輕的笑,「明日將赴戰場,心懷故人,特來道別。」

「那我就以這包糖炒栗子為禮,替世子踐行。」謝瀾橋笑著將油紙包遞給他,桃花眼裡滿是鼓勵,「祝世子馬到功成,早日凱旋。」

夕陽餘暉在她眼裡蕩漾,如粼粼的湖水,澄澈寧靜,沈應時心中一片清明,接過禮物,看著她美麗的眼睛,低聲道謝,說完最後看她一眼,先策馬離去。

他必須先走,否則他怕自己會忍不住一直追隨著她,有失灑脫。

男人瀟灑離去,謝瀾橋望著他略顯孤寂的背影,亦有片刻失神。

她與他並未見過幾面,他何以會如此看重她,竟然不急著回去與家人惜別,而是獨自騎馬來了這邊?街道兩側的百姓有多熱鬧,他孑然獨行的背影就有多蕭索,特別是方才轉身看過去的時候,他怔怔的模樣,竟有些可憐。

「二姑娘。」陸遲拿著新稱好的栗子走了過來,低聲提醒道,識趣地沒有多問。

謝瀾橋點點頭,接過栗子,與他一起回了舅舅家。

薛九知道二姑娘是打聽消息去的,一直在蔣家門口守著,見到謝瀾橋主僕,眼睛頓時亮了。

他想瀾亭了,迫不及待想見她。

謝瀾橋遺憾地搖搖頭。

薛九肩膀一垮,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轉身走了,走著走著腰桿再次挺直,精神抖擻。

喪氣什麼?說不定此時大爺與瀾亭已經在路上了。

另一邊,沈應時在侯府門前下了馬,手上托著還熱乎的栗子,他心裡也是熱的。

孟氏娘仨早就在等著他了,此時一起迎了出來,遠遠看到兒子竟然拿著一包吃食,孟氏惱火道:「都什麼時候了,你竟然還想著吃?明天何時出發?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嗎?你爹走得急,什麼都沒帶,剛剛我讓人給你準備了幾件大髦,天越來越冷了,你們爺倆注意多穿點……應時你還小,別急著往前面沖……」

數不完的嘮叨,句句都透著關心。

沈妙則直接抱住了兄長手臂,就連饞嘴的沈應明都沒有饞散兄長手中發著甜香的糖炒栗子。

面對圍在身邊的名義上的親人,沈應時只覺得愧疚。

母親可憐,孟氏何嘗又不可憐?

如果將來太子勝了,他會將世子位還給孟氏真正的兒子,倘若太子敗了,他也會努力保住孟氏娘仨。沈家京城的親戚他沒有打過交道,他不管,孟氏娘仨,他欠他們的。

秦.王府後面的宅子裡。

蕭元輕輕重複了一遍暗衛的話,「他去見二姑娘了?」

暗衛低聲道是。

蕭元鳳眼裡閃過一道玩味兒,「二姑娘什麼態度?」

暗衛實話實說:「二姑娘送了一包糖炒栗子給世子,因為離得遠,屬下沒聽到兩人說了什麼。」

蕭元點點頭,示意他下去,他起身走到鳥籠前,對著裡面的黃鶯鳥出神。

他的瀾音喜歡他,親手摘了櫻桃送他,謝瀾橋同樣送了吃食給沈應時,莫非也……

倒沒看出沈應時居然也看上了謝家姑娘。

不過若沈應時一直不肯孝順姨母,他想娶謝瀾橋,他第一個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