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災與福

「你怎麼知道我走這條路?」七月被他揪得快雙腳離地,看著他又想掉眼淚了。

「廢話,前頭就是東門。」無仰哼著,這城裡道七拐八繞不分東南,但出城上京就得走東門,到了這裡便是往東門的唯一之路了。不管她怎麼繞,總歸要走到這裡來。

「留個帳單什麼意思?」無仰低頭看著她,小丫頭認得不少字嘛,條條款款寫那麼一大篇。

「欠你的。」七月抿了下唇,靜了一會又說,「以後還。」這一路來的衣服,飲食,包括店錢,車錢。之所以記得這樣清楚,是這段經歷於她是首次且是非常快樂。正是因為非常快樂,所以才更希望可以為他做事。也正是因為非常快樂,所以她的沮喪與愧疚也比任何時候都要多。

無仰翻了白眼,也不想跟她扯什麼道理:「什麼時候還?我去哪收?你分明就是賴帳!」

七月愣了,抬頭間已經讓他扯著倒退,她剛要開口,無仰又說:「我辦完事了,回凌佩會經過京城。到時把你扔到那裡,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你現在還是我的跟班,再跑打折你的腿!」

「我還會連累你的。」七月張了張口,突然又掉了眼淚。

「連累不了幾天了。」無仰站住腳,低頭看著她道,「哎,有件事我不想說的。其實昨天是托你的福,我才收賬收的這麼順利!」

她一愣,托她的福?她活這麼大,沒聽過有人對她說這樣的話,就算是爺爺也沒說過。不托她的災她已經偷笑了,他居然會說是托她的福?!

「嗯,我是不想讓你太驕傲。」無仰自己都起一身雞皮疙瘩,但依舊是一本正經,「昨天那家姓木朗的,要不是你把人都引開,我也難辦。我回去交不了差會被打的更慘,嗯,比狗咬還要慘十倍!所以,所以怎麼說呢,還好要回來了。」

「真,真的嗎?」七月一聽,眼淚汪汪的說,「那今天沒要成,你要怎麼辦?我真後悔,不該昨天……」

「呃,因為狗都出來了,石橫就可以進去要賬了。所以……你也算辦成了!」無仰心裡嗚呼,咬牙道,「反正我也辦完事了,你也是要上京奔前程。走了走了!」

七月頭暈腦脹,被他拽得一溜小跑,一直腦子全是那句「托你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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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京城輝陽的方向,他們的車馬越是鮮亮華麗起來。七月此時抱著枕頭睡的正香,估計正在做美夢,嘴角都飛揚著在笑。無仰盤著腿背倚著長座徑直坐在地上,地上鋪著長毛毯子,他手裡正拿著七月寫的那張帳單,落款名字邊上還端端正正扣了一個手印。這一路的花費,她記得比他都清楚!

「你這次願意捎上她,總算良心發現了。」石橫微微笑著,坐在他對面的長座上,「還願意把座讓她躺,真難得呀!」

「這單子加一加還小二十兩呢,她跑了我找哪個要去?」無仰哼了一聲,又是一臉的無賴樣兒。

「被感動就是被感動了。」石橫瞥他一眼,「不然幹嘛急頭白臉的出去找?」

無仰凝了眼眸,她認為自己是災星,而一個災星待人最好的方式,就是遠離對方。也不知是為什麼,當他一想到這些的時候就無明火起,或者真如石橫所說,想到那些過往了吧?他忽然微笑,揚著眼看著石橫:「這麼些年,頭一次見石橫你笑的這樣開心!只憑這個,也該找她回來不是?」

石橫一怔,一時間竟被他的話弄得有些情難自抑,盯著無仰有些說不出話來。皺著眼皮半晌忽然歎息:「其實,其實我也不是一定要叨叨你。我早說了麼,我才不在乎你整哪個害哪個,我只管你,你……」話沒說完,見無仰擠著眼一副樂不可支的樣子,指節捏的咯咯作響。

無仰一挺腰,隨之一下坐到他身邊,攬著他的肩道:「我知道你對我好,所以我才尊稱你為……」石橫一把捂住他的嘴,扭曲著臉青筋亂跳:「蕭無仰,你真夠討厭的!」

無仰掙扎著掰開他的手指,倚著他閉了眼,輕輕歎息:「石橫,如果你真是我父親多好!」這次他沒用那個「爹」。

石橫看著他,許久喃喃道:「臭小子,一會正經一會瘋癲,也不知你哪句是真的。」

「你知道的。」無仰的聲音漸低了下去,似是睡了一般。五官如此柔和,眼尾狹長而飛揚,他的容貌,像極他的母親,讓石橫有些恍惚。看著他一點點長大,從怯弱變得張狂,他再不會含著兩泡淚一臉委曲蹲在角落裡發抖。他學會用更有效的方式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如他所言,他只管過程不問結果,他只管自己快活。

石橫看著他微微含笑的表情,那一刻的嫵媚,宛若櫻雪重生。她總是這般寧靜溫柔,如初雪般清澈而美好。會倚著他的肩,輕輕帶著笑說,石橫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那時,他會覺得他的世界都是芬芳的花朵,絢麗到無以復加的程度。他是土靈,最初不過是一培黃土,隨風而起的沙礫,隨水而淌的泥漿。他的力量因她的血而綻放,所以他願意為她化得更好更強。

櫻雪有如他的生命,是她讓他與那些黃土再不相同。天下萬物皆有魂靈,聚生靈力復有心緒。當有了人的血肉,便也有了人的感情。馭者與靈物之間的情感,哪裡是軒轅凌這樣的人可以體會的?

石橫微笑,無仰已經長大了,繼承了父母的法血,不輸任何一個強馭。櫻雪,我會一直陪伴他直到生命的最終,你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