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到底沒實施昨天夜裡的無聊念頭,雖然讓她的怪話弄的失眠了,但實際上錢對於他而言根本沒什麼意義。人們所向往的富貴對於碧游宮的人而言輕易就可以擁有,碧游宮裡根本沒有人在意這些。十兩或者一兩,不過只是淺薄的數字罷了。但他知道對於七月,卻是天翻地覆的變化。
七月起的極早,趁他還躺著的工夫就把自己的鋪蓋收拾起來,還照例往外面去看園子。待回來見他已經起身換好了衣服,便隔著三丈問他出門要不要讓她準備些什麼東西,或者出去叫個車之類的。
這幾個月她在這裡任勞任怨,身兼數職。若是沒人監工,便是哪個也不會像她這樣做事這般認真的。像借機偷懶,欺上瞞下,假公濟私,這類習氣別說是外頭的人了,便是碧游宮裡的一些人也免不得沾染。但流火從未在她身上看到這些惡習,單從工作態度上而言,七月絕對難得。
七月其實昨晚最後說了什麼自己都不記得了,只記得他說今天要往京城去。她是又興奮又有點害怕,興奮是在這裡憋了四個來月,別說京城什麼樣她都十分模糊了,便是這灼雲院以外的地方她也沒機會見的。害怕的當然是當初那場莫明的官非,也不知道到了京裡會不會再讓人舊事重提?
但既然東家吩咐了,她自然是遵命的。況且她想也過,逢蔭姑娘能把她保出來,官府估計也不會再找她的事了。一早起來就格外賣力,先早早的巡看了各個花園,便回來問東家要不要出去雇個車,如果要雇車的話,她還有機會順便出灼雲院去逛逛。
流火洗漱完畢,神清氣爽。面若朗月,氣如蘭麝,全無半分宿夜未眠的倦怠。他一邊拿帕子擦手,一邊說:「不用帶什麼,一會咱們出去,山下就有專門送往的車馬,也不用先支會。你先外頭逛逛,我吃些東西就去。」
七月一聽,鼓了勇氣問他:「東家,我做好了。要不,要不我端過來給你?」她的東家跟旁人不一樣,守著這麼大的宅子必是有錢人,偏是不雇人伺候的。光是他這院子就比一般的大宅還要大,但七月昨天來了,觸眼之處皆是一塵不染,心中對他的敬仰那是又放大三分。所以一聽他說,忍不住便開了口,只是不知他看不看的上她做的粥菜。
流火想了想,扔了帕子問她:「你做的什麼?」
「粥菜。」七月應著,「要不我再炒個菜吧?東家你喜歡吃什麼菜?」
「什麼是粥菜?」流火沒聽說過,他在這裡凡事都是自己做,他根本不需要人照顧。化成人形之後,飲食與人無二,流火自己的廚藝也不差。但聽了她那「粥菜」,竟不知是什麼東西。
「就是拿碎米熬的粥,裡頭放了點菜。」七月搔搔鼻子,突然覺得自己也是太唐突了。她過日子儉省,大米白面這東西以前他們那裡即使是有也貴的很,當初逢蔭給她送了兩擔白米一擔面。七月後來整理倉庫發現竟然也堆了一些糧食在裡頭,天長日久有些陳霉了,也讓雜物都壓碾得不成樣子。七月心疼,拿出來曬了,把霉爛的就埋在地裡生肥,能吃的就緊著先吃了。一日兩餐,早起一般就吃粥,晚上她才會炒菜什麼的。
東家就算不擺那有錢人的架子,到底也是富貴人,米糧多的他自己扔在後頭倉庫都記不得,如何再拿那陳糧碎米招呼他的腸胃?
「那省得我做了,咱們也早些出去。」流火說著點頭。七月又驚又喜剛要去端,流火已經開口:「你別端了,我過去吧。」說著,他抬步便往出走。等她端來,搞不好再潑他一身!不是他胡思亂想,主要她這方面很邪門。
粥菜聽起來不怎麼樣,看起來也一般。但實際味道還不錯,有米有豆,還有什麼蘿卜櫻子,青筍。燴成一大鍋放點鹽,吃完了也覺得是格外舒服的。復入這個院子的時候,因為吃早飯,流火這才看到她所住的環境。
小小的石房讓她收拾的格外乾淨,邊上一間她當了廚房。後頭倚著院牆,周圍是後花圃,攀了一牆的綠籮,還有絲瓜架子,連帶這石房一側已經爬滿了。
廚房裡是她自己壘的灶,拿泥封了,越燒越結實。移了幾塊石頭就當凳子和桌,盤碗都是從後頭翻出來的,當初逢蔭給她送來一整套好的,她都收拾起來沒捨得使。現下她使的這些都是有些殘缺的,那庫房之前太亂也好久沒人收拾,有些瓷器也都糟踏了。七月就把能使的都拿出來用,好的全都收起來存著。
流火此時坐在石塊上,一手端著碗。他看看四周,心裡有點不是滋味:「這裡有桌子有椅,你挪出來用就是了,白放著早晚也是要生蟲的。」
「當時忙著收拾,現在也覺得用不著。」七月坐在他對面,很殷勤的給他添粥。然後托著腮幫子看著他,心裡就覺得美滋滋的。人若生的俊俏,便是看著也是讓人歡喜的,更何況他還屈尊過來吃粥菜。
「東家,你覺得我手藝行嗎?」七月小心翼翼的說。
流火放下粥碗,看著她那一閃一閃晶亮的大眼:「你想說什麼?」
「其實就兩個人,要是你覺得我手藝還可以,你就可以省得自己開伙了。」七月那可完全是為了他著想,就兩個人,開兩個伙太浪費了,「你想吃什麼告訴我,我做來送你呀?」
七月見他不言語,想了想忙說:「我不要加工錢的。就是覺得開兩個伙太浪費了!」
流火瞇著眼看她,突然歎了口氣說:「沒見過你這樣兒的!」
七月愣了一下,沒明白什麼意思。流火放下碗繼續說:「你是不是覺得拿十兩銀子特別虧心啊?非把自己累死才算對得起這份工錢?」
「沒有,我沒想這些。」七月眨巴了下眼,「不過現在聽你說,是有點虧心。但你就是給我降到一兩,我也覺得開兩個伙太浪費了!」
「那降到一兩吧。」流火咧了嘴,眼裡卻挾了點笑意。此時陽光冒了頭,正有一縷抖進來,映得他的臉格外明媚。
「哦。」七月咕噥了一句,雖說很捨不得那九兩,但她整個人也輕鬆了。拿著力所不及的高工錢也不是什麼好事,老實本份做人是她一貫的准則。
流火看看天色,站起身說:「差不多了,走了。」
七月看著他的背影到了門口,忽然說:「東家,我今天晚上給你炒雞蛋行不行呀?」
流火覺得腳有點軟,轉過頭哭笑不得:「降到一兩你還兼廚子?」
「反正也是做麼,開兩個伙的確很浪費!」七月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說,「添一個人的份量也並不麻煩,這樣東家你不也能省點事麼?」
「晚上在外頭吃,明天再炒雞蛋吧。」流火倚著門框看著她忙碌的身影,陽光掠閃著一點碎金,突然讓他覺得格外的舒服。想來,這裡也荒涼寂寞了太久,多一個人也並不是那麼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