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時昏時醒,只覺光影明滅不知度過幾天。不時有人在身邊擺弄,她有時會被痛醒,有時僵木難覺。但無論她何時睜開眼,總能看到那雙給她安慰和勇氣的眼睛!她雖然一直災禍不斷,但十幾年加起來也這般傷病纏身過。身體的極度虛弱讓她覺得死亡與她只隔一線,但同樣的,十幾年加起來也沒此時這般平靜踏實過。
今天已經八月二十了,這樁意外讓他們的行程止步在逢城。流火坐在床畔,手裡端著一碗米粥餵七月吃。她身上大傷小傷加在一起十好幾處,也少不了燙傷,可見他當時滾燙的程度。
七月乖乖的張口喝粥,右手打著木板吊在胸前。這幾天因著身上的傷,整個人又瘦了一圈下去,此時都有些陷了腮了。日子一天天過去,七月也明白他能耽擱在她身上的時間越來越少。心中常常會隱隱作痛,莫明間總會覺得有些感傷。以前的那些不捨,此時有了新的詮釋,只是這種滋味於她也有些陌生。心底深處,更覺得他只是她該仰望的美麗風景!凌翔於天之涯,那絲絲甜暖,只是他暫時憩息而給她帶來的美好,如此便足夠,值得她一生回憶!不敢也不奢求,她肋下無雙翼,又如何與他比肩?
她微吸了一口氣,他極是敏感,微抬了眼看她:「哪疼?」
七月搖搖頭,不敢對上他的眼睛,低聲說:「我快好了,能自己回去的。」
流火的手微微僵住,唇邊似笑非笑。他們都在掙扎,不願意開口說離別。一天又一天,催促他們的,不是光陰。其實她比他有勇氣!
他靜了半晌,又送了一口粥到她唇邊:「我九月初八之前與他們見了便是,還有十來天呢。回去了,你要做什麼?」
「幫家裡幹點活吧。」七月勉強笑笑,機械的吞下米粥,「也不……」
她話剛說了一半,突然房門「光」的一聲像是讓人給一腳跺開,兩人懼是一驚,同時看去皆目瞪口呆。站在門口的,正是蕭無仰!伙計一臉訕笑退了兩小步,點頭哈腰的沖著流火和七月說:「他,他說……」
「是認識的。」流火話音剛落,無仰已經一步邁進來,隨之腳朝後一踢把門關上。指著七月說:「你就這樣保她無事?」
七月張著嘴半晌回不過悶來,本能的看門口不見石橫跟進來。只見他藍衫青靴風采依舊,但面色有些難看,挑著眉毛睨著流火。
流火一時也是微怔,他完全感覺不到無仰靈罩之氣。此時就算蕭無仰站在他面前,依舊半點未覺。登時覺得這廝詭異的不是一般二般,就算沒帶靈物,他自體法血也不該半點無罩息。一時聽他問,流火不由的看了一眼七月說不出話來。
無仰幾步便邁到床邊,彎腰盯著七月的臉,七月讓他盯得有些毛骨悚然。怔愣著終於開口:「你,你怎麼在這兒?」
「石連屏南圍子那裡焦黑一大片,就說現在秋燥,老天爺也不會專找沒人的地方點吧?」無仰哼著,狹長的眼微微瞇著,「夏七月,你誑我是吧?」
「我我我,我哪裡誑你了?」七月都結巴了,還沒從他突然出現的震驚回過悶來,又因他這話沒頭沒腦的冒出來,更讓她腦筋直發皺。
「當時說什麼來?出了碧游宮就去給我幹活。你這會子往家跑什麼?」
「嚇?你怎麼知道我回家?」七月一口就直接招了。
「火息從南圍子往西去,你不回家你趕集去?」無仰笑得很恐怖,伸出手指沖著她的鼻尖,「回家幹什麼?等他們再拿掃帚把你轟出來是吧?」
流火坐在床邊,不是因為他無視自己,而是因他對七月動手動腳讓流火十分不爽!突然伸手把他往外一擋,睨著眼:「她以後都不給你幹活,你找別人吧!」
無仰被他一搡,身子一扛生頂回去,喪聲歪氣的說:「你,管,不,著!」
流火一噎,呼一下站起身來,肩膀一頂說:「出來說話,讓她歇著。」無仰撇了嘴,突然換上陽光燦爛臉,笑瞇瞇的沖七月說:「小七,我一會過來瞧你。」
七月聲音哽在喉嚨裡,眼瞅兩人往外走,還是沒回過神來。
××××××××××××
二樓廊上,流火和無仰倚欄而站帶起多少風景!此時正值晚飯時間,樓下大廳客來人往,流火這間房正在大廳正上方,處於二樓正中央的位置。流火一身玄衣,暗沉顏色因五官身形而卓然華麗,清朗若月耀庭生輝,讓那廳中熙攘瞬成優雅。無仰深藍長衣,但因他眉眼帶笑而變成絢彩,狹眼帶媚卻毫無女態,只因輪廓如裁,宛如傍晚流霞變生詭美。一時間人們紛紛仰望,像是看花了眼,廳裡有短時窒靜。
流火一回身反靠住欄桿背沖眾人,無仰撐著欄笑瞇瞇的看著下面,突然把手攥成拳揚了揚,沒什麼威脅表情但就是生了效。霎時眾人低頭,大廳又熱鬧起來恢復正常!
無仰十分滿意,雙手交握笑的十分開懷,像是把方才的不愉快全忘光。
「你居然還在月耀?」流火先開口。
「我一等良民為什麼不能來?」無仰輕哧一聲,指著樓下一桌中央的骨湯亂燉沖櫃台喊,「我也要這個,少放蔥蒜!」
流火回頭睨了一眼,微皺了眉:「你真要把她帶到凌佩去?」
「說了你管不著。」無仰歎一口氣,「你罩不住她,就少鹹吃蘿卜淡操心!她好像沒跟你簽賣身契吧?她想往哪去,你管不著!」
「軒轅凌回京述職還未回返,江葦跟他一道去了。」無仰反身也倚著欄桿,唇邊抖出一個戲笑,突然岔開話題說。
「嗯,反正紫卷我還沒拿到。」流火低垂了眼。
「桐慕流火,別跟我逗悶子了。」無仰笑瞇瞇的說,「我根本不是說紫卷。」
流火睨眼,見他的表情心下微是一沉:「你什麼意思?」
「軒轅凌回京述職了,這當口你突然跑出來送她,還讓我撞見了。碧游宮打算過境殺人呢!」無仰見他眼中帶戾,笑意更深,「怎麼?想殺人滅口啊!兩月不見,罩氣增強了。南圍子那裡得了便宜,嘗到好處了吧?」
流火微緩了面色,低聲說:「你說出來,是打算讓我出錢買嗎?」
「聰明啊。」無仰嘖嘖歎了兩聲,「老相識了,算你個優惠價。不然我回去可保不齊說給哪個聽呢。」他一臉無賴,笑道,「要不你現在弄死我,也算給碧游宮立個功!」
「沒錢。」流火咬牙,指節微響,他現在半分罩氣沒有,真真是怪到家。但這人詭異的很,不然憑他幹的行當,早死一百回了!
「那沒辦法了,我回去只好標個價賣消息出去了。」無仰拍拍手,直了腰就要走。流火一把摁住他,掌心間探了些氣出去,一放之間手騰的縮了回來,表情有些錯愕。
無仰睨著自己的肩頭笑:「你現在有錢了嗎?」
「沒有!」流火冷哼,這家伙沒六脈了,但體息像個無底洞一樣,感覺不到法血但可以逆收火氣,太詭異了。他盯著無仰,只覺一顆心在往下沉。他此時來了月耀,別是想趁火打劫吧?
無仰笑笑:「沒錢,又弄不死我,哎呀真是傷腦筋!」一邊說著,一邊搖頭往回走。直把流火氣個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