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本來很冷,炕前生了火盆,另外生了爐子因為有炭氣,所以遠遠擱著,爐子上用大銅銚子燒著水,嘟嘟的冒著熱氣。琳琅額上全是細密的汗珠,碧落拿熱手巾替她拭過,不過片刻功夫,又擰了手巾再拭。琳琅蹙著眉,只是輾轉,喃喃說了句什麼,碧落趨前湊得近了,方聽見她是問:「什麼時辰了?」
碧落溫聲答:「回主子話,已經交了子時了。」
宜嬪起更時就聽得消息,便趕過來照應,此時見她大汗淋漓,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於是道:「這樣子不成,已經發作的這樣厲害。」碧落道:「早已經遣人去回了貴主子,只是貴主子已經歇下了——因貴主子這陣子身子不好,說是萬歲爺吩咐過,只要貴主子睡著了,憑是天塌了的事也不許驚擾。」宜嬪眉頭微微一皺,說:「那就打發人去回皇上。」話音未落,琳琅卻伸手抓住她的袖子,終是無力,緊緊攥得指節發白,聲音也無力:「我不要緊,宮門下了鑰,三更半夜別驚動了人。」宜嬪本來就是直來直去的脾氣,此時再也耐不住,說道:「這不是小事,一腳踏在閻王殿裡了,你還在顧忌這些個做什麼?」
碧落也道:「宜主子說得是,總得去回稟了萬歲爺,開宮門傳當值的御醫進來。」琳琅聽她如此說,自己雖不要緊,只怕耽擱下去,孩子萬一有三長兩短,就連累了她們,只得微微點一點頭。宜妃即刻叫過自己的宮女娟子來,吩咐道:「你去乾清宮,就說是我說的,衛主子要生了,千萬請李諳達回稟皇上一聲。」
娟子答應著去了,一層一層叫開宮門,直至乾清宮外,當值的太監卻十分為難,說:「半個時辰前剛遞進去一個六百里加急,這會子皇上定然才剛睡著。」娟子素日跟著宜妃,也是嘴上極利害的人,於是坦然道:「為難娟子不要緊,這也本不是娟子的差事,只是事情急迫,我們主子不得不差遣我來。你當這是什麼事?若是耽擱下去,皇子萬一有什麼閃失,你擔當的起嗎?」
那太監聽了,遲疑著不語,娟子道:「要不你告訴李諳達一聲,請李諳達瞧著辦也成。」
那太監便進去,找到值宿的太監,命他去報告李德全。李德全聽了,心下一驚,偏偏皇帝還沒有睡著,聽見他們嘀咕,在帳中問:「什麼事?」李德全素知這其間的關竅,若是旁人倒罷了,偏偏是那一位,當下毫不猶豫便答道:「回萬歲爺的話,說是衛主子要生了。」
皇帝呼一下掣開帳子,坐了起來,問:「生了?」
李德全道:「不是生了,說是發作的厲害,只怕要開宮門傳御醫進來。」
皇帝道:「那還不快打發人去?」
李德全忙差人去了,見皇帝下床,忙上前替他穿好靴子,皇帝本來只穿著中衣,李德全忙替他取了大氅來,皇帝心下焦灼,對他說:「你親自去那裡守著,若是有什麼事,立刻來回奏。」李德全怔了一下,說:「奴才過去倒不打緊,萬歲爺這裡……」皇帝本來就正著急,將足一頓,說:「朕這裡一大幫人侍候,你還怕朕飛了不成?快去,快去。」
皇帝本來性子極為內斂,喜怒哀樂不形於色,李德全見他連說兩聲「快去」,自是非同小可,忙請了個安,退了出去,叫過小太監提了燈籠,飛身往儲秀宮奔去。
李德全到儲秀宮時,當值的御醫已經到了,本來宮中妃嬪生育,例有穩婆侍候,因為時值深夜,皇帝特旨下令開了順貞門與神武門,出禁中宣召穩婆入宮。等穩婆趕到,天已經快亮了。
琳琅痛一陣,緩一陣,到了此時,差不多已經精疲力竭了。李德全特意的叫了穩婆出來外間,細細的問了情形,那穩婆積年在宮中當差,十分老成,說道:「瞧這情形,應該還算順利,只是總得到晌午時分去。」
李德全心下稍安,遣人去回奏了皇帝。皇帝顯是十分牽掛,上午就遣人來問了數次,李德全總是撿好話說。好容易挨到末時,孩子終於順利呱呱墜地。李德全於是親自回乾清宮向皇帝回稟:「是位小阿哥,容貌端正,白白胖胖,像極了皇上。」
皇帝本來歡喜極了,起身在暖閣中踱起了步子,負手踱了兩個來回,又問:「很像朕麼?」後宮嬪妃本來已經替他生育了數子,可是李德全瞧他的樣子,竟是高興得難以自抑,於是喜孜孜的答:「是像萬歲爺,眉目像極了。」
皇帝臉上的笑意卻慢慢浮動,眼底裡彷彿有一絲恍惚:「若是長得像他額娘,就更好了。」
李德全本來極擅揣摩聖意,可是聽了這句話,倒茫然不解,不明白皇帝為何要如此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