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片區與大雕(2)

我給面具男擦拭了一下身體,發現他身上新舊傷口,不計其數,看來是個不要命的。他的隱秘部位,我沒好意思碰,只給他暴露在外的傷口,做了簡單包紮,「喂,」我又戳了戳他,這回用的是手指,傻鳥沒反對,「我救了你,如果你沒死,能帶我去自由區嗎?就當給我的回報。」

是的,我已經決定,把這個人,當成我飛黃騰達,去找嚴皇的大跳板。

從他的面具,和傻鳥腳上的指環可以判斷,這人不是有錢,就是有權,只要我足夠厚顏無恥,緊緊抱住他大腿,找到嚴皇,就不再是難如登天。我瞬間信心滿滿,手下戳得更加用力。

「……」這位大爺終於睜開他尊貴的眼睛,極不耐煩地看了我一眼,就一眼,他忽然跟通電似地彈起來,死死抓住了我的手。

詐屍啊!

我疼得倒抽冷氣,卻怎麼都擺脫不了桎梏,忙告饒,「這位英雄,我不是你的敵人,我是你的恩人啊,放鬆點放鬆點,千萬別掐斷了你恩人的小手腕……嘖……」怎麼撿來個手勁這麼大的!

「嘎嘎!」

邊上的傻鳥發出嘲笑的叫聲,我還沒來得及瞪它,就被面具男一把拉到懷裡。他身體滾燙,正發著高熱,我可不是隨便給人佔便宜的,正準備一腳踹開他,卻聽到他嘴裡喃喃自語,「姐姐……」

聲音顫抖,語氣誠懇。配著他傷痕纍纍的身體,看上去尤其寂寞、尤其孤獨。

心裡一陣痠軟,我嘆口氣,就這麼姿勢僵硬地任憑他抱著。

再過一會,就連嘀咕聲也沒有了,我勉強抬頭看:這位大爺倒好,剛剛迴光返照,頭一歪,就嘴角上揚,帶著甜美微笑,徹底睡死過去了。

面具男睡相不好,明明身上都是撕裂傷,他偏偏還喜歡蜷著睡,壓迫到傷口不說,還壓迫到了我。我一時心軟,沒踹開他脫身,現在被他手腳一捆,算是徹底被禁錮住了。

被面具男強抱著的姿勢,很不舒服,我苦於無法脫身,只好磨磨蹭蹭地頭一點一點,打起了瞌睡。過了大半夜,面具男的體溫不降反升,烤的我滿頭大汗。

我想這樣下去不行,好不容易撿到的大腿,還沒抱上一抱,就要香消玉殞。

傻鳥不知道飛到什麼地方去了,周圍又沒有能幫忙的人,我只能勉強用濕潤的棉布,給他擦拭身體,又礙於身體被禁錮,這大半夜的,相當折騰人。到了凌晨,天濛濛亮,面具男終於退燒了,他緊抿的嘴唇微張,肌肉放鬆,睡得很沉。我見機從他的禁錮中逃脫,正好撞見準備出門的陳易。

一見到陳易,我居然特心虛。

昨晚的雞血漸漸冷卻,大腦重新運轉,我才發現自己太天真了。我根本不清楚面具男的身份,「他康復後,能幫我找到嚴皇」,完全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萬一人家挖空心思就是想自殺,被我順手救過來後,暴怒之下連坐陳易兄妹,大開殺戒,我豈不是愧對天地,良心不安?

我鉤鉤頭髮,理理裙襬,猶豫要不要把救人的事情,跟陳易商量下。

「怎麼臉色那麼難看,」他見我神色恍惚,不禁皺眉,「我會努力給你找電話的,你別想太多了。」說完這兩句,又立刻露出笑容,「你要是早點想起來你主人是誰就好了,到時候,別說是電話,就算是金磚陰磚,也是要多少有多少。」

語畢,哼著小曲走了。

被陳易這幾句話一刺激,我到嘴邊的話,終於還是沒說出來。

陳易養著我,不過為了撈點好處,我養著那面具男,也是同樣的道理。我們誰也沒比誰更高貴。

我給陳薇薇翻了身,幫助她活動了一□體,就端著剩菜剩飯,跑去變電站。

面具男果然還躺在地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我剛把飯菜擺好,看他沒什麼反應,閉著眼似乎還在熟睡,忽然就起了好奇心。我湊到他身邊,蹲□,研究了半天那個面具:你說整天地帶著這麼個不透氣的金屬面罩,擋住大半張臉,到底是要長得多抱歉的娃,才用得上這麼復古的招?

我手賤,沿著他面具的邊緣摸了一圈,愣是連個縫都沒找著,看來我等凡夫俗子,想要一睹芳顏,還真沒這資格。

我還沒收揮手,手腕上一緊,就被人抓著一陣天翻地覆,後背撞地板上,腰椎發出不祥的「■嚓」一聲。

面具男張著他那雙漆黑的眼,盯著我一瞬不瞬地,看了很久很久,然後,低頭在我脖子間聞了聞,這才用沙啞的聲音呢喃,「……人造人?」

「也是你的恩人!」

我有點生氣,氣這人總跟跟瘋狗似的不知好歹,動不動就把人推翻在地上,我昨晚上已經被他折騰一宿,現在心情實在不好,直接用了十成力氣。沒想到這人弱雞似的,光有個空架子,被我一推就軟倒一旁,他胸口起伏,明顯是被剛才那番擒拿動作,浪費了不少體力。但這人卻不肯大口喘息,就連調整呼吸,也非要壓抑著自己,小口小口地,不讓喘|息影響自己的判斷力。

對這種光會逞強的官家子弟,我沒什麼同情心,直接指了指邊上的食物,

「吃的我拿來了,我看你恢復的也挺好的,就自己搞定吧。」

我話說完,他居然看都不看我,只呆呆地盯著前方空氣,嘴唇緊抿,臉色冷冷的,過了半晌,才問我,「跟我一起的鳥呢?」

「啊?」我沒想到他一醒過來,居然先關心那隻傻鳥,「昨天就不見了。」

「……」他忽然轉頭看我,眼神還是死板而沉寂,彷彿最深的海洋,帶著讓人恐懼的漩渦,「你昨天說,你要去自由區?」

「對。」我大力點頭,生怕他看不到我的誠意,「我看你的打扮,也是有錢人,送我去自由區,應該不難吧。」

「為什麼要去自由區?那裡很亂。」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又補充,「對你這種人造人來說,中心區比較適合生存,那裡有錢人多,對人造人的需求也大。」

這位兄台,你就直接跟我說,那裡嫖客多唄。

我不想說出我和嚴皇的關係,就直接敷衍他,「我要找一個人。」

「你主人?」

果然,男人的思維都是一樣的。

「我弟弟。」我不想再跟他多說,直接離開,帶上了門。

給陳薇薇做好飯,我自己也吃了點。因為昨晚沒睡好,這個身體的充電不是很充分,今天一整天,我都沒精打采,才趴在桌上一會,居然就睡著了,一覺醒來,已是接近傍晚,我急急忙忙去回收面具男那裡的飯碗。

一推開門,橙色微光鋪滿灰濛蒙的地板,被門帶起的塵埃裡,他就像是等待了千百年的雕塑,靜靜靠坐牆邊,無人來賞。低垂的眼眸,長長睫毛,還有垂落面頰的烏黑髮絲。就算是暗金色的面具,渾身的傷口,和□在外的醜陋傷疤,也絲毫阻擋不了他的美色。

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是這麼矯情的人。

但看著他靜靜獨坐的這一刻,我彷彿,真的看到了一種絕望而孤寂的美。

我極輕極輕地,嘆了口氣。

聽到聲響,他終於抬頭朝我看過來,黑眸裡還是沒有一絲波瀾,「……你終於來了,」他歪過頭,髮梢便隨面具弧度,調皮地落到另一面,「我餓了。」

不是給過飯了嗎?

我把視線移到邊上,這才發現,原本好好擺在桌上的食物,居然連帶著玻璃罩一起落在地上,灑落一地。

怒火「蹭」地就竄起來。這裡是低等區,食物資源本來就不怎麼豐富,陳易每天辛苦工作,才能帶回來這些糧食,就算是剩菜剩飯,也是極珍貴的資源,這個面具男,不吃就算了,居然還要直接丟到地上,白白浪費!

我幾步衝到他面前,實在氣急了,伸手就往他臉上猛戳,「你傻的啊?大少爺脾氣改不了是不是?這麼珍貴的糧食你都不吃,想把自己活活餓死?浪費了糧食,居然還有臉來向我討吃的,嗯?你要是臉皮那麼厚,怎麼還給人扁成豬頭?」

這位大爺肯定沒被人這麼戳過,居然一時失神,愣了好半天沒說一句話。

我看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傻乎乎的杵在我面前,心裡也有點發虛,覺得要是把他得罪了,自己也見不到嚴皇,索性轉頭收拾殘局。過了好一會,才聽到背後傳來支支吾吾的解釋:

「……我不是故意的,」我回頭,剛好看到他耳朵發紅,聲音雖然嘶啞,但總體來說,道歉還是很誠懇的,「我……看不見……」

我「啊」了一聲,立刻明白為什麼他從醒過來開始,看我的眼神總是那麼死板呆滯了。大概是他受的傷,傷到了腦子,才會讓他雙目無法視物。

我又把吃的罩在玻璃罩裡,他聞不到,摸不著,才從桌子上碰掉下來。

看著這位大爺紅彤彤的耳朵,高大的身體,有些僵硬地靠著冰涼的地板、牆壁。

我手邊沒有麻藥之類的東西,他現在身上的傷口,都是我隨手包紮的,只要稍微一動,就會撕裂流血。他默默地從坐著的地方起身,碰落了吃的,再慢慢挪回去,這過程的痛,可想而知。

我再低頭看腳邊,才發現,玻璃渣雖然碎裂,卻被人以粗糙的手法稍微清理過:大塊的廢物,都被撥到靠走道內部的位置。

而他垂擺身體兩側的手上,油漬、髒污和一些新鮮的傷口,讓原本漂亮修長的手指,瞬間觸目驚心。

「……對不起。」

不過三個字。

我以自己勇於認錯的好品質,及時挽回了小屋裡尷尬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