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皇從小就是一個充滿智慧,容易懷疑別人的娃。
小時候,學校曾經很流行給喜歡的人寫情書,你懂的,就是那種單純的小男孩,小女孩,配上一封帶著香味的書信,送來送去,以表情誼,兩小無猜生活在一起。嚴皇小時候長得好看,就是典型那種女娃娃都喜歡,男娃娃都嫉妒的長相,所以在女生中人氣虛高,在男生中人氣虛低。
曾經有男同學,冒充班上長得最好看的姑娘,給他寫了一封噁心巴拉的情書,號稱要在放學後,在人跡罕至的公元後角落裡,跟他幽會,並有意私定終身。
一般嘛,小孩子都多少有點虛榮心,碰到班上最好看的女孩子主動邀約,肯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赴約了。
但那天,嚴皇特別冷靜無情地背著書包,按時放學、按時回家,到家的時候,還把這封偽造情書主動上交,給我和老媽輪流欣賞了一番。我當時不知道這是一封假情書,還特義憤填膺地質問他:「幹嘛不去?人家女孩子在公園等你,你不愧疚?」
嚴大王眯著眼睛,笑眯眯地看我,「小鳥,你太單純了,」他搖了搖手裡的情書,「這麼皺巴的紙,這麼醜的字,怎麼可能真的是那個女孩子寫的。」
我被他的話噎住,反駁,「……小孩子寫字分什麼好看難看,你不喜歡人家就直說。」
他一臉小大人樣,笑眯眯地盯著我,不言不語,特別拽,特別悶騷,「姐,我喜歡你的。」
「你說什麼啊,不要噁心巴拉的。」我後退半步,滿腦袋警覺。他平時不叫我姐,一叫我我就渾身發毛,承受不起。
「我喜歡的人,我都會直說的,」他鬆鬆肩膀,從我手裡把信抽走,領頭出了門,「我肯定沒猜錯,這情書是假的,不信你就跟我去公園看看。」
我不信邪,跟在他身後,遠遠地去看公園角落。果然,沒有美麗少女的影子,反而見到一群荷爾蒙旺盛到爆炸,滿臉怨氣四溢的小男孩,三三兩兩地等在那裡,一看,就是一副要找人打架的摸樣。
嚴大王抱胸看我,微微笑。我點他額頭,「人小鬼大。」
他躲開,「我是很聰明,但是,我已經不小了。」
「再大也大不過你姐,」我得意,「而且我們家遺傳不好,你永遠也不會長得比我高哦。」
「切,」他忽然表情黯淡,別過臉小聲嘀咕,「我長得很快,很快,就會超過你,你騙不過我。」
夕陽西下,落日餘暉,姐弟歡欣,美好場景。
我倒吸一口冷氣,猛然睜開眼,才發現腳腕冰涼,回憶只在夢裡。屋子裡一片漆黑,朦朧間,我彷彿看到個人影在我面前動,人影抓住我的腳腕,嚇得我縮回腳腕,這才發現,鐵鏈居然已經被解開了。
「跟我來。」
原來床前的人影,是光頭僕人。
他領著我穿過院子,穿過大門。天濛濛亮,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候,我跟在他身後,直到看到門口停著一輛上等車,「這是幹什麼?」我皺眉,「你們要帶我去哪裡?嚴皇呢?為什麼給我解開了鎖鏈?」
我問題一大堆,可惜光頭不懂回答,他直接一把把我推進車裡,砰一聲關上門,「少爺不要你了。」
隔著玻璃,雖然聲音很輕,但我還是聽到了他的話。
嚴皇不要我了。
我幾乎立刻撲到玻璃窗上,用力地敲打玻璃,轉動把手。但車門從外面反鎖,根本開不開,我只能透過玻璃,對光頭僕人喊:「不可能!你帶我去見他!我是他姐!!」
但光頭僕人面無表情地看著我,眼神空洞,好像我不過是個被丟棄的垃圾。
車子很快行駛起來,離開嚴皇的別院。我一個踉蹌,跌倒在地,手臂皮膚,立刻擦出一道血痕。
「你還好麼?」背後有個溫柔的聲音問我。
路況不好,整個車廂劇烈震動,我雪白的裙子,幾乎立刻就髒了。
我抬頭四望,才發現這輛車子裡,充滿了和我一樣體型相似的少女,她們正好奇地看著我,臉上滿是好奇,「你也是報廢品?」
「是你的主人把你丟了嗎?」
「你叫什麼名字?」
有個年紀稍長的、臉上印了個奇怪印記的女人,她向我伸出手,把我從地上拉起,「我叫皮楠。不要擔心,我們這裡,都是和你一樣的人造人,技師會檢查你的身體,幫助你恢復,等你的身體變好,多去一些場合表演,我們就可以被重新買走。好好睡一覺,醒來的時候,我們就到營地了,」她輕輕抱了我一下,然後指著地上,「這是你掉的嗎?」
地上靜靜地躺著那本皮質封面的小冊子,我居然將它帶出了嚴皇的別院。窗外天空逐漸泛白,我心緒煩亂,思路混沌,彷彿還在夢中。只有緊緊捏著小冊子,才能確認自己的存在。我盯著不斷變換的車外風景。
就算對方再怎麼叫我放心,我都不能釋懷。
我明明已經離嚴皇那麼近,我甚至已經向他坦白身份。他怎麼可以,這樣輕易地就放棄了我?
車子斷斷續續開了很久,若干小時,我只喝了幾口水,就著乾糧,當做補充能量。車最終停在一個髒亂的聚集區,設施簡陋,已經離開自由區的中心地帶很遠。這就是皮楠口中的「營地」。營地被帶倒刺的鐵絲網圍起來,唯一的出入口,被幾個壯漢輪流看管。皮楠帶我下車,告訴我說,這裡是人造人的二手市場,也是通往死亡區的一條必經之路,這裡販賣、維修人造人,,給人造人一次再生的機會;同時給企圖去死亡區的旅人,提供補給。我們已經被各自的主人賣到這裡,在找到新的買主前,我們就要在這個營地討生活,等待一個月一次的拍賣集會。
集會會吸引來周圍各個片區的主顧,如果運氣好,偶爾還會有高層的變異者,來這邊選購人造人。
她看我沒精打采,心思明顯不在營地,就勸我:「人造人的出生,自己不能選擇,但第二次交易,卻是一次重生的機會,你可以遇到更好的主人,過上更好的生活,在這裡,一切都不是夢。啊呀,你看你,手臂都流血了,我帶你去看技師吧。」
皮楠拉著我的手,朝營地最裡面的帳篷走去。一路上碰到各種人造人,還有來這裡零時居住的變異者。她和這些人都很熟,一個個打招呼。
「你說一個月一次,這裡會有人造人販賣集會,會有自由區的高層來這裡嗎?」我邊走邊觀察周圍,問她。
「對啊,而且雖然說是拍賣,但是只有你願意,才會真的把你賣掉,所以你不用擔心會賣給不喜歡的主人。」她笑,把我送進一頂長相奇怪、外面髒兮兮的帳篷,「技師就在這裡了,你去吧,把傷口醫治好才行。」
我撩開簾子進去。帳篷內部空間比外面大很多,我一進去,就觸動了簾子上的鈴鐺,發出響聲。
「進來。」裡面有個冷淡的男聲道,「走到底左拐,不要碰到路上的東西。」
我覺得怪怪的,這聲音未免有點耳熟,一路七拐八拐,腳步太快,還是提到了地上的一個水盆。裡面的水灑出來,瞬間弄濕了地上髒兮兮的地毯。
「跟你說了不要碰到路上的東西!你怎麼……是你?」聞聲而來的「技師」,盯著我的臉,有點吃驚,「嚴皇呢?」
看到他的臉的瞬間,我也脫口而出,「嚴皇呢?!」
——幾乎是同時,我跟他說出一樣的話。
然後我們都是一愣。
這個和嚴皇長得有些相似的男人,揉了揉眼間,低頭開始整理被我踢翻的水盆,「他恢復正常的時候,不需要我,所以我就出來過我的生活。而我的本職,就是在這裡,做我的技師。」
放好水盆,擦乾淨水漬,他終於看向我,對我伸出手,「行了,給我看看,你還有哪裡受傷了?上次斷胳膊斷腿,脊椎受傷,心臟差點被掏出來,現在恢復全了?」
我有點不能適應這位嚴皇的「替身醫生」,忽然轉型成人造人技師。營地裡的他,雖然沒有華服,沒有面具,但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充滿權威。
他給我檢查全身,敲打骨頭,查看我的牙齒和前胸,「恢復得很好,也沒有留下疤痕,製造你的主人,很用心啊。」
最後,他這樣點評,並催促我離開,「好了,你可以走了。」
「我不走,」大概是沒料到我這麼乾脆,他兩手抱胸,饒有興趣地盯著我看。我輕巧整理自己衣裙,若無其事地跟他分析:「嚴皇出事的時候,就會來找你,我要找嚴皇,所以,我要跟著你。如果你拒絕,我就睡在你帳篷門口,你趕我走,我會回來,你找人綁住我,我就用牙齒咬斷繩子來找你。」
「如果嚴皇一直不出事,他不會來找我,我也見不到他的。」醫生解釋。
我撣裙襬上的灰塵:「無所謂,我離不開這裡,也不準備被買走,我會跟著你,一直到見到嚴皇為止。」
「是他把你賣了的,他知道你在這裡,也許就不會來找我了。」醫生聳肩。
我整理歪掉的領子:「無所謂,他一天不來,我就等一天,他十天不來,我就等十天。」
「他一輩子, 都不會再來了呢?」醫生笑問我。
我整理完衣裝,抬頭看他,語氣堅定,「那我就等他一輩子。」
嚴皇,這次,沒有欺騙的情書,沒有埋伏的敵人,我就在這裡等你,等到你出現為止。
你那麼聰明,從來都不會被騙,那麼,既然這次,我說的真話,那你也一定會發現。發現你喜歡的人,一直都在這裡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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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的名字很好記,叫做華生。似乎是和很多年前,那個偵探小說裡的角色一樣。
我給華生打下手,給營地裡受傷的人造人治病。
在這裡,斷手斷腿,都是家常便飯。不過我們平時一般見不到病人,常常好幾天都沒活幹,不過只要出現客人,就必定傷得半死不活,大張旗鼓。
這天來的不是人造人,而是個變異者。華生也醫治變異者,但收費不菲。變異者剛被抬進來,華生頭也不抬,「三十萬,先交定金,刷卡還是現金?」
對方人多,一聽這話就怒,差點沒拆了我們帳篷,「找死?!也不看看你大爺我是誰?居然敢問我要醫療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