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意從淺度催眠中醒來,落進一雙清黑的眸子裡;言格離她很近,眉目清俊,竟帶著一絲慌張。
記憶裡,他似乎還從未有過這種眼神。
「怎麼了?」她問。
言格愣一秒,瞬間恢復了鎮定,心漸漸落下。或許,還沒有到那麼嚴重的地步。
他坐回一旁的凳子上,目光卻沒移開,眼眸深邃而專注,看著她。
甄意以為這是他認真做事時的眼神,可即使知道,也很難不為此心動。
她捋了捋頭髮,小聲說:「我記起了很多事,謝謝。」一低眸,看見他右手背上有一道淺淺的紅痕,是她剛才抓的。
她別過目光去。
「對了,還有一件事。」
甄意從包裡掏出一張打印的照片,這是她今早從新聞網上找到的:「是艾小櫻的父親,我好像在哪兒見過,可想不起來。不過,我記得當時你應該在場。」
言格一眼就認出,隔了好幾秒才抬眸看她,神色不明:「和你表姐一起的那個……」
甄意沒反應過來:「一起的哪個?」
言格低頭看著手中的病歷,神情有些微妙:「偷.情的那個。」
甄意腦子一炸,想起來了。
那個炎熱的下午,她和他躲在櫃子裡,她身上熱乎乎的,注意力全在言格身上,連表姐偷情這樣的爆炸新聞她都沒心思管,更沒心思看那男人的長相。
言格合上病歷,目光落到她失神的臉上,淡淡地問:「還是想不起來?」
「想起來了。」甄意低頭。
她想起的不止這些,有表姐和那個男人做的事,還有她和言格在狹窄的衣櫃裡做的事,還有那個夏天午後的味道,炎熱,桑樹,太陽,知了,竹葉沙沙,皮膚,汗水,蒸騰……
此刻想起,還真是尷尬。
言格倒沒什麼異樣,起身去拉開紗簾,又把落地窗劃開一條縫。風帶著大片草地的清香吹進來,讓人莫名舒心。
甄意坐起來,目光跟著他轉。
看他佇立在窗邊,風吹著他白色的衣角微微擺動,良久,他回頭,似乎想說什麼,鬧鍾卻響了,叮鈴鈴的清脆。
他走到桌邊,長指摁下鬧鍾,說:「我有點兒事,不介意的話,等我十分鍾。」
甄意點點頭,目送他離開。
他一走,她安寧的心境就瞬間混亂:
小櫻的父親是當年和崔菲偷.情的人?
而比起這個,另一件事更強勢地占據了她的頭腦,她呆坐在躺椅上,有些臉紅,遂起身走到窗邊吹風。
雨小了,成了雨絲,一點點飄飛。
她盯著窗外的草地,深深吸氣,想岔開思緒,可不知為何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維,那年的記憶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那是多美好的一個夏天啊!
讀中學的時候,她中午不回家,因為家在樓頂層,實在太熱了。可那天中午,她的果汁潑在了裙子上,紅紅的真難看,像來月經。
言格陪她回去,原打算在樓下等,可甄意說:「家裡沒人,上去喝杯酸梅湯吧。」
上去後,言格發現甄意並沒誇張,她們家用蒸籠形容完全不過分。一進屋,他就感覺像是被一層濕熱而黏膩的氣候包圍,全身裹上了熨燙的保鮮膜,透不過氣。
但他心裡靜得出奇,沒有因此煩躁。
甄意給他倒了冰鎮酸梅湯,拿了冰凍荔枝,硬邦邦的,凍得皮都裂開了,一粒粒躺在盤子裡,咧著嘴沖言格笑。
言格不吃,默默移開目光。
甄意剝了一顆塞進嘴裡,被冰凍的荔枝肉刺激得縮脖子。她牙齒咯吱咯吱,把冰渣渣咬得沙沙響,喉嚨裡發出一連串奇奇怪怪的聲音,口齒不清地感歎:「太冰爽啦!」
言格靜靜看她好久,再度默默移開目光。
甄意剝了另一顆,捧到他面前,白嘟嘟,冰脆脆的果肉冒著冷氣:「很好吃吶,你嘗嘗。」
他不吃。
她把果肉湊到他唇邊:「嘗嘗嘛!」
冰凍荔枝的冷氣沁到他皮膚上,涼絲絲的,他沒興趣地看一眼,別過頭去了。
「我的手都要凍麻了。」她誇張地嚷。
他回頭,從她手心拿起荔枝放進盤子裡,說:「我會吃的,你快去換衣服吧,你現在看著像一面日本國旗。」
甄意低頭看看連衣裙上的果汁印,竄回房去,一路還嘀咕:「真不喜歡穿裙子,偏偏星期一要穿校裙。要是穿著褲子,腿一張,果汁就倒在地上啦。今天我習慣性地以為穿著褲子,結果腿一張,全部接住了......」
言格:「......」
他喝完酸梅湯,把杯子洗干淨放好,盯著那個胖嘟嘟的肥荔枝看了一眼,還是放進了嘴裡。冰脆的果肉混著清甜的果汁流進喉嚨,意想不到的沁涼。
他把剩余的荔枝放回冰箱,果盤沖洗後放好,然後去找甄意。
走到她房間門口,卻愣了。
她的臥室居然沒房門,而她正背對著他換衣服,脫得光溜溜的,少女的軀體新鮮而柔嫩,腰肢很細,雙腿修長,像一件藝術品;她正在穿小小的內.褲,扭了扭,蹦一下,臀部又小又翹,彈彈的。
言格瞬間閃到一旁,十五六歲的少年,耳朵根燒成了灰。
很快,甄意走出來,見了他,奇怪:「你耳朵怎麼紅了,是不是太熱?」
言格悶不吭聲,搖搖頭,又點一下頭,自己也搞不清了,拔腿往外走。
才邁步,有人了開門。
下一秒,一男一女抱在一起沿著牆壁滾進門廊。
甄意眼尖,隔著鏤空的櫃子,看見已婚的崔菲雙腿箍在一個年輕男人的腰上,手在那人身上亂摸,嘴巴也啃在一起。
不是她老公戚行遠。
甄意嚇一跳,扯著言格把他拖進房。可房裡沒有能躲的地方,她想也不想,拉開了衣櫃門。
言格愣了一秒,看一眼衣櫃裡甄意的褲子裙子內.衣褲,臉頰耳朵全燒成了透明,搖搖頭,不肯躲進去。
房外,那兩人親吻和撞在牆壁上的聲音由遠及近,甄意急了,低聲命令:「進去!」
言格再次搖頭,臉紅紅,卻分外淡定,臨死不屈的表情,做了個口型:不!
甄意咬牙:「你想讓他們知道我們撞見了偷.情嗎?」
言格蹙眉,無奈地彎下腰,把自己折進甄意的衣櫃裡,臉旁就掛著她的內.衣褲......
甄意跟著躲進去,關上櫃門。
外面,男人和女人奇怪而熱烈的聲響越來越大。
甄意好奇,透過縫隙往外看。
對面餐桌上,崔菲的雪紡上衣開了,內衣一端掛在肩膀,一端垂在桌面,男人低頭埋進她的胸脯。他站在桌邊,褲子脫到腳跟,崔菲坐在邊緣,雙腿掛在他雙臂上。
甄意耳熱心跳,只看一眼就縮回來,差點撞上言格。一看,他臉全紅了。
衣櫃很小,言格個子太高,長腿曲在裡邊。甄意鑽進來時沒注意,一屁股坐在他腿間,這曖昧的姿勢讓言格尷尬極了,偏偏又動不了。
夏天的午後,老式居民樓頂層的衣櫃裡,空氣每一刻都在升溫,像泡在一鍋煮沸的粥裡,流動,黏膩,焦灼。
熱度無處不在,揮之不去。
仿佛每一處毛孔都在盡情地出汗。
甄意剛換上的連衣裙,此刻已緊緊貼在身上。
昏暗的衣櫃裡,呼吸聲漸漸沉重,盡在彼此臉頰邊。更要命的是,外面的餐桌吱吱呀呀搖晃起來。
甄意臉紅紅,覺得像被蚊子叮了,發癢,還熱得難受,忍不住偷偷看言格一眼。
他靜靜坐著,垂著眼眸,表情很干淨。只不過,額頭上也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他的襯衣貼在身上,細細的純黑色領帶還是那麼矜貴高雅,帶著蠱惑的距離感。
甄意頭腦發脹,想破壞,遂小聲問:「系著領帶不會熱嗎?」說著手已伸過去解。
言格像是一尊靜止的雕塑突然復活,他猛地握住她的手腕,眼眸清黑而幽深,在制止。
他的手心很燙,甄意感覺到自己的脈搏在他指尖突突直竄,好燙,可同時,好刺激。
忽然,她手腕一動,掙開他,飛快一拉,把他的領帶扯了下來。
言格去奪,甄意手一背,藏在身後。
他上過她的當,才不會因為奪東西而把她圈進懷裡。
言格索性不搶了,默不吭聲地重新靠在櫃子內壁,別過頭去不看她。
沒過幾秒,忽然感到一陣透心的涼意,在這炎熱的木櫃裡,簡直像冰塊一樣沁心。
言格回頭,就見甄意在給他吹風。
她離他那麼近,小小的嘴巴嘟嘟地圈成圓形,紅紅的腮幫子一鼓一癟,吹出一絲絲清涼的風。
他看見成串的水珠從她細膩白皙的脖子上流下去,隱入胸口不見了。
言格頭一次感覺,熱能讓人如此難受。他望著她近在咫尺的臉頰,不知自己在想什麼,但下一秒,他低下了頭,湊近她,輕輕往她潔白的脖子上吹風。
甄意渾身抖了一下,太涼快了,前所未有的暢快席卷全身。
兩人都不作聲,隔著極近的距離,輕輕地為對方吹氣。
衣櫃外,女人痛快地叫,說起很多陌生而大膽的句子,一個字一個字刺激著他們的神經。
甄意不知言格是種什麼感覺,可她熱得渾身發燒,心尖像被蚊子咬了,癢得要死卻無處撓。
十五六歲的年紀,少年的生命是如此的好奇。
甄意頭在發燒,一邊給他吹風,一邊解開他襯衣的紐扣;等察覺到他回神想阻止,她索性一排扯開,雙臂鑽進去,牢牢箍住他的身體。
一瞬間,她的心劇烈顫抖,呼吸全亂了,喘著氣,蠻橫地反咬一口:
「你要敢推我,弄出動靜,讓他們發現,我就說是你誘拐我的。」
「……」
而事實上,他並沒有想推開她。
熱氣層層包裹,她柔柔地貼過去,輕吻他的嘴唇,細咬他的耳朵。
狹窄的滾燙的櫃子裡,少年和少女的肌膚比空氣還滾燙,無聲,神秘,偷偷地摩挲。
她輕輕脫下內.褲,掀開裙子,跨坐到他的腰際。腿鑽進他敞開的襯衣,腳趾輕輕磨蹭他微濕的腰腹的曲線,男孩子的肌膚,那樣朝氣蓬勃,充滿活力。
她的手摸到他的腹部,忽然一用力,扯開他的褲子,小手伸了進去。
那裡熱得幾乎沸騰。
狹小衣櫃裡的熱空氣瞬間凝固,讓人無法呼吸。
言格猛地一顫,去抓她的手腕,可她的手深深鑽了進去,緊緊攥住。她指尖的力度懵懂而生澀,抓得他有些疼,就是那一瞬,他渾身僵硬。
她黑色的眼睛濕漉漉的,直勾勾看著他,羞怯而又虔誠。
她的胸口,汗珠滑過。
「言格,不許推開我。」她難受地蹙眉,抓住他的手,托住自己的臀部。
他額前的碎髮全濕了,一簇簇的,鬢角也濕透,晶瑩的汗珠像小河,淌過臉頰,順著他白皙的脖子緩緩流進襯衫裡。
甄意把他的褲子往下拉,腰肢帶動著雙腿貼過去。
他臉紅得幾乎透明,黑湛湛的眼睛像星星,表情有些痛苦,很難受,仿佛生不如死,聲音極低,嘶啞而干澀:「甄意,你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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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意想著那件遙遠的事,驀地渾身一抖,雞皮疙瘩全豎了起來。夏天衣櫃裡令人窒息的熱度仿佛穿透時空來到現在,分明是下雨天,她卻熱得難受。
推開落地窗,風吹進來,她一個激靈,命令自己不要再想。
為了分心,她在房間裡四處看。
這其實不是治療室,而是言格的休息室。剛才她躺的地方就是他平時休息的床。這種待遇......她算是他的特殊病人吧。
房間整潔而干淨,沒有任何多余的東西。
她百無聊賴,無意間拉開一個抽屜,一下子就愣住了。那裡面躺著一堆鑰匙扣。
她不可置信。
那年,她累死自己,在運動會上拿了7個第一,她無比驕傲地對言格說:「厲害吧,7份禮物哦。」
言格:「既然都是一樣的,我拿一個就行了。」
甄意瞪他:「不准!」
「......好吧。」
她興致沖沖拿著獎狀跑去領獎,結果體育老師搬出七大袋雕牌洗衣粉。
甄意傻了眼,悲痛欲絕:「這個怎麼能做獎品?!!」
體育老師說:「別急,還有呢。」
於是抱出七桶洗潔精,七捆衛生紙,七塊香皂,七瓶洗髮露......全是住校生才需要的。
甄意要死要活,差點兒拿刀砍人,她哪有臉送言格洗衣粉洗潔精和衛生紙?
就在她即將暴躁要揍老師的時候,言格慢條斯理地說:「這個可以。」
甄意定睛一看,衛生紙下邊壓著七個鑰匙扣,扣墜上印著周傑倫版的洗剪吹。做工粗糙,要多劣質有多劣質。
她備受打擊,簡直快哭了,沒想言格把那七個鑰匙扣一個不剩地放進口袋,平淡地說:「正好我家鑰匙多。」
甄意當年沒想過,鑰匙再多,一個扣子也足夠。
那時,她都覺得丟臉,哀痛地說:「你可以把它們扔掉。」
而現在,7個鑰匙扣串成一串,靜靜地躺在抽屜裡。上面掛了大小不一幾把鑰匙:他一直在用。
她想不通這麼丑的東西,他為什麼還留著,一直帶在身上。
門把手緩緩轉動,甄意回神,關好抽屜轉身站好。
下一秒,言格出現在門口。
身形修長的白大褂,分明和離開的時候沒有不同,此刻落在她眼裡,卻牽動了她的心。這一瞬,她恍惚地想,如果能回去,回到過去,那該有多好?
言格關上門,抬眸問她:「還想哭嗎?」
本來不想的,一句話卻讓她的心微微痛了。
她搖了搖頭。
「這是我的手機號。」他走上前來,遞給她一張紙條,清雋的字跡,寫了兩個號碼,「第一個是工作號,第二個是私人的。」
甄意不知道他是不是對她說打不通他電話那一事介懷。
她存了號碼,准備告別。
「等一下。」言格說,「甄意,如果這個案子,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說。」
她不知道他怎麼忽然如此關心她。
「我今晚想重回案發現場,你能和我一起嗎?」
「可以。」
「謝謝。」她走一步,又回頭,「你不鄙視我嗎?雖然我不太記得,但我很清楚我沒有阻止表姐他們,還旁觀了全過程,中途似乎,」她揉太陽穴,「似乎還指點了一些。」
原本想借著假幫忙的機會找出真相;可她似乎只假幫忙了,沒有找真相,結果變成了真幫忙。這是甄意對昨晚發生事情的理解。
言格聽之任之,簡單地解釋:「甄意,你醉了酒,意識不清醒。我認為,這不是你的錯。」
甄意心裡一震,壓在胸口的重石仿佛就這樣被他的一句話粉碎了。
她鼻子再度發酸,但終究忍了下去。
「謝謝。」她說完,准備離開,走到門口,心卻像是被他抽屜裡的七個鑰匙扣攫住,她緊緊握著門把手,
「言格?」
「嗯?」
心裡,真的好遺憾!
「當初,我們為什麼會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