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祁尚神,傳說百年前先祖皇帝得聖女所助得意平定四海八荒,故自開國以來便設護國聖女,奉神職于星宿宮。皇家每有大事,必先招聖女,近年來朝堂上有不少新派勢力對聖女的存在提出了質疑,護國神女雖已經逐漸從政治中心脫離,卻在民眾間有著一如既往的影響力。
甚至,在某些時刻超越了帝王。
比如皇帝大婚。
大祁端寶年十一月初六。
距大祁新帝大婚只有五日。
按照大祁禮法,皇帝大婚賓客必須經過聖女的嚴格篩選。
國都中央的靈泉水一如既往源源不斷地汨汨湧出,與平日不同的是星宿宮大殿前被禁衛軍鐵牆般的圍住,只讓出了通向大殿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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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出之人或身著官服,或衣著顯貴,卻多是興高采烈而來,垂頭喪氣而歸。
大殿中更是充斥著緊張的氣氛,連帶著往常看來慈眉善目的天人造像都仿佛面目猙獰起來。
明顯帶著嫌棄的聲音又一次將氣氛帶入低谷:「你很臭。」
顏末挑了挑眉,神色泰然地看著面前面色鐵青的官服男子。
站在她身邊的女神官趕忙恭敬地解釋道:「右相大人,聖女的意思是,大人最近可能忙於操持皇上與貴千金的婚事過於勞累,可能導致身周氣息有變……」
被稱作右相的老男人白眉不客氣地倒豎,一掌拍在案上,低喝:「是皇后!」
女神官咬牙,硬生生扯出歉意:「是,是未來皇后。」
顏末歪了歪頭翹起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右相落在案上的手,撇嘴:「右相如此惡臭,實在有損我神殿聖器,勞煩挪走。
老臉上的褶子都憤怒地顫抖起來:「聖女為何出口傷人?!」
顏末別過頭,攤手:「右相不知最近招惹了什麼是非,周身惡臭熏天,總之不適合出席皇上大婚。」
右相老臉帶綠,強壓怒氣:「聖女難道聽說過沒有國丈的國婚?」
端著笑的臉絲毫不為對方淩厲的怒氣所動:「右相難道聽說過不會識別氣息的聖女?」
右相咬咬牙,他沈天從不相信什麼護國聖女,但是偏偏宗室禮法、臣民意願所困,新派勢力還未到可以抗衡的地步,他冷笑:「有何化解之法。」
顏末:「右相氣息中混雜著銅臭黴味,不如就將這些污穢之物快快處理了便是。」
沈天眼睛陡睜,似有些不可思議。
她似是思量了一會,正色道:「不如交由星宿宮處理。這麼一來,右相便定能化解周身惡臭,出席皇上大婚。嗯,交出十萬兩,估計右相周身的氣息還能變回個人樣。」
沈天鬍子一抖,皮笑肉不笑:「護國聖女以神職之名公然斂財,不怕老夫參你一本?」
「右相隨意啊,順便寫上『護國聖女訛詐朝廷命官黃金十萬兩』,」 顏末掀了掀眼皮,「相信也會有人對右相為何有如此財富感興趣的。」
沈天一口氣用在胸口,怒氣衝衝拂袖而去。
「慢走不送啊右相大人,」她對著遠去的背影敷衍地揮揮手,「恭候下次光臨。」
歡迎繼續送錢啊右相大人。
站在她身後的女神官狠狠瞪了她一眼。
這是到底酒樓還是賭場啊?!下次光臨?!
顏末早就對她惡狠狠的目光習以為常,不為所動地囑咐:「奉玉姐姐,催著點右相。這傢伙錢多卻摳門地很。」
「容我多嘴說一句,我們不是神棍,怎可以神職斂財?!」
顏末斜眼:「奉玉姐姐吹風就能長大了?」
奉玉一臉義正言辭整個僵住。
近年來,朝堂上對星宿宮諸多非議,甚至有人上奏諫言廢除星宿宮,雖然之後不了了之,但朝廷對星宿宮的撥款卻是一年比一年要少。
而自開國以來,星宿宮名下便建立了不少病所、書院,且都不收取百姓一文錢。如此一來,負擔更重。
「與其用信眾苦哈哈的錢,還不如在右相這樣的冤大頭身上多刮點油水,」顏末拍拍她肩膀,「而且,看著那傢伙跳腳你難道不覺得挺樂呵的嘛。」
「……」好吧,她的確有小小的幸災樂禍一下。
誰讓沈天那老傢伙最近小人得勢,仗著自己女兒上位,眼睛都快長到腦門心上去了。
「之後沒人來了嗎,」顏末打了個哈欠,「那我去睡覺。」
說完站起身腳步如飛地就朝後殿走去。
奉玉毫不客氣地揪住她後領:「誰說沒人了,給我回來。」
顏末斜眼:「一碗紅燒肉換一個人。」
奉玉纖白手背爆起青筋。
當初到底是哪個白癡選這貨當聖女的啊!她奉玉就是輸給了這種把毒舌當飯吃懶得不可救藥的傢伙麼?!
「聖、女、大、人!容我說一句聖女不宜多沾葷腥……」
顏末點點頭,頗為遺憾地攤手:「不吃肉我的聖女功能無法啟用啊真可惜。」
聖女功能那是神馬鬼東西啊啊啊!奉玉還是咬牙道:「好。」
顏末面不改色地撫平了衣襟重新坐下,挑了挑眉梢:「還有誰要來?」
奉玉幫她換上一壺新茶:「焱教少主,他似乎有事耽擱了,稍後就到。」
「是他啊,」顏末皺了皺眉,伸手比了比,「那就要用兩碗紅繞肉換了。你知道不同的人價碼不同的。」
「你給我適可而止啊!」
顏末充耳不聞,看著自己比劃出來的碗:「要湯碗那麼大的,醬油多點。現在就去準備吧,這裡結束了我就要吃。」
奉玉第無數次後悔為毛不掐死眼前這只傢伙。
但事實就是眼前的傢伙確實不可取代,於是再血腥暴力的想法也只能在腦海中翻滾,她轉過身,腳步兇狠地朝後殿大踏步而去,一邊恨恨道:「就仗著你那狗一樣的鼻子繼續折騰吧,哼!」
就算這番話全數落入了耳裡,顏末覺得奉玉也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使勁地揪了揪,卻絲毫不影響各種氣息滲透進身體的每個毛孔。
這不只是嗅覺,幾乎已經成為了本能。
大祁每個人都知道,凡是護國聖女天生便有識別氣息的能力。
平民求識運勢,君王請辨忠奸。
甚至曾有聖女預測天災的記載。
顏末不知道曾經的護國聖女是否擁有這樣的天生神力,也許有過,但絕不是她。
發生在她身上的並不是星宿殿神官們所說的天賦神力,而是最隱秘的欺騙。
欺騙了整個大祁,卻又在逐年累月的欺騙中,變成了誰都不會懷疑的真實。
她是當世難遇的純陰之體,出生便被作為聖女撫養,兩歲前從未接過地氣,連走路都是在半人高的架空玉塌上學會的,五歲前生活除了奶娘和教習的神官,從未見過任何人,而與她接觸的人皆是要提前用特殊的藥物去除身上一切的氣味。
她仍舊記得五歲後一次出現在神奉大典上的情形。
無數民眾長跪在大殿靈泉廣場上,他們懷揣的是信仰和願望,而她步步驚心地端著的卻是排山倒海的恐懼。
前所未有的混雜氣息像是無數隻奔湧而來的猛獸,讓她幾乎忘記了自己是怎樣完成了大典,只知道從那天開始便被賦予給為嚴苛的訓練,直到十歲那年她幾乎學會了一切辨別不同氣息的方法。
這一切,為的就是讓護國神女獲得所謂的「天賦神力」。
但是特殊的體制加上兒時被訓練時使用了太多至陰藥物增強體制屬性,後天刻意雕琢的神力只會一天天啃噬掉她的壽命。
她放下幾乎凝固在臉頰上的笑容,面無表情地從袖口抽出半掌大的手劄,翻到一頁,不知道第幾遍細細看著——
「取龍氣,損純陰,毀神力,方逾桃李而避飛升。」
只有這個方法麼?
周遭忽變的氣息讓她心中一驚,那股獨特的霸道氣息強勢地破開了大殿內平和的檀香味,她指尖一撥,不著痕跡地將手劄推進袖口,抬眸,臉上又是護國聖女的專業微笑。
果然來了。
金絲滾邊的袍擺掠過門檻,黑色鹿皮高靴在大殿逛街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沉穩聲響。
黎雁九毫無遲疑地走到她面前,撩袍就著蒲團盤腿坐下,一隻手斜倚著她面前的小案本就微敞的衣襟隨著動作大剌剌的敞開,隱隱可見麥色胸口上健碩的肌理。
一藍一碧的異色雙瞳肆無忌憚地落在她身上,他勾了勾唇角:「你倒是真的沒騙我。」
顏末並沒有端出一貫對付信眾的聖女牌微笑,只是挑了挑眉梢:「那麼,黎少主來找我是改變主意了?」
黎雁九一愣,才忽然想到她昨晚臨別時的話,不由唇角一僵:「本少主今日是來例行公事而已。聽說大祁皇帝大婚的賓客都要由你篩選。」
「原來不是為了雙修的事。」顏末點點頭,微笑一絲絲撫上面無表情的臉孔。
黎雁九心中莫名地一顫。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她露出這樣模式版的微笑他就覺得烏雲罩頂。
顏末笑得更慈悲,很是親切地拉起他手道:「可惜黎少主身上妖魔之氣未淨,也許並不適合出席皇上大婚。」
鬼的妖魔之氣,少拿昨天搪塞小宮女的說辭來應付他!黎雁九煩躁:「你是要跟我談條件?」
他是否出席大祁新帝大婚,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南疆對於大祁新帝的態度。
雖然對於別人成親他著實沒幾分興趣,但是此行必不能徒增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