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融的雪水汨汨流淌在街道上。
今晚月色晦暗,映在那流白亮雪上,好似這深夜蠱城中的道道血脈,爬向未知的彼端。
顏末被黎雁九牽著,隨著骨家人朝西街方向走去。
她扯了扯黎雁九,裝作不勝夜風的模樣,瑟縮著躲進黎雁九的披風裡,戳了戳他胸口,見他垂下視線,便又朝他勾勾手指。
黎雁九皺了皺眉,俯下身子,作勢幫她攏起耳邊散發,一邊壓低聲音在她耳邊:「怎麼了?」
她一把勾住她脖頸,在旁人看來全然就是小嬌妻的撒嬌模樣,而落在他耳中的卻是她一本正經的聲音:「她是有意要引我們來。」
說完便放了手,若無其事地拉著他的手隨著大部隊向前走。
黎雁九眉梢挑了挑。
顏末說的正與他一路上猜測的一樣。骨朵的房中處處都是蹩腳的線索,仔細想來,都是那麼的刻意,像是有意要讓他們知道她遭遇了什麼不測。
他本不應該捲進這些麻煩事,但是轉念一想,若對方明擺著要找他們麻煩,躲怕也是躲不過,畢竟我在明敵在暗,畏畏縮縮什麼的,從來跟他沒有關係。
而顏末,既然自己要保她平安,就定然不會失信。
忽然走在前面的人腳步一頓。
骨依朝後面壓低聲音說了句:「進了西街,不要輕舉妄動。」
顏末將他緊張的模樣盡收眼底,不由地有些奇怪。
不過才不消幾步,她便知道了為何骨依會有此一說。
這西街,說是街道,倒不如說是個建在亂葬崗邊的小寨子,孤零零地坐落在蠱城城郊。零零散散的吊腳樓搭在荒蕪乾涸的小溪邊,即使是夜半,那些吊腳樓中仍舊亮著點點光亮。豆大的搖曳火光在這寂寥地讓人背脊發寒的環境中,著實更添了一分陰森。
站在前頭的骨依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轉過身對黎雁九道:「西街住的都是些降頭師和一些逃難到蠱城的外鄉人,所以有些……荒涼,黎少主……老夫雖然感謝您一片好意,但這接下去有沒有危險還未曾可知,您二位要不先……」
話還未說完,就聽一聲刺耳的吱嘎怪聲破開夜空的靜謐。
嘩啦啦一片抽刀之聲,顏末便瞧見那些跟來的家僕都亮出了武器。
黎雁九皺了皺眉,握著顏末的手緊了緊,一邊正色,含著幾分警告:「抓緊我,千萬別放手知道麼?」
「如果被人追著砍呢?」顏末撇嘴,「也拉你墊背。」
黎雁九沒想到顏末在這時候還有閒心占他口頭便宜,恨恨地捏了捏她手心:「能砍老子的人還沒投胎呢。給我聽話,不許放手。」
說話間,原本的怪聲更響,那聲音回蕩在在這亂葬崗,簡直像是地府之門驟然開啟一般。
猛然襲人鼻尖的黴腐臭味讓顏末脫口而出:「有死氣!」
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卻在眾人緊張地屏息凝神之時顯地格外清晰。
骨依不由地回頭朝她深深看上了一眼,卻也顧不得深究,這電光火石的一眼之間,卻見身邊吊腳樓中的等火驟然全滅!一陣陰風襲來,骨家家僕手中的火把苟延殘喘地撲騰了幾下,也盡數熄滅。
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眾人不安地騷動起來。
伸手不見五指,連月光都像是懼怕暗黑中一般縮進了濃重烏雲之中。
而視覺的阻礙對於顏末來說不過是少了一部分的輔助,嗅覺上的傳來的清晰氣息讓她鎮定非常。
不用眼睛,一樣可以看清一切!
黎雁九顯然也想到了她的這項特殊技能,一把將她舉抱起來,低聲說:「告訴他們你感受到的氣息。」
至於她的身份問題,想必骨依早就有了懷疑,這時候若是幫上他一把,說不定正好把他拉攏到自己這一邊來。
顏末閉上眼睛,手指指向亂葬崗方向,聲音平淡卻有著一絲威嚴,仿佛是又一次站上了神台一般朗聲:「東南,有東西過來。至少有十隻以上。用刀斬其首!」
只?
黎雁九也是一驚,莫非……不是人?
卻聽那亂葬崗邊一人多高的雜草呼啦啦地瘋響,倏然間有數道黑影野獸一般竄了出來,帶著滾在深喉一般的低吠,那些站在前頭的家僕門還沒揮下刀,就被就地撲倒。
其餘的家僕幾乎嚇得呆愣,連骨依都怔了一怔,回過神剛拔出到,忽覺耳邊陰風卷過,一隻長著幾寸長指甲的大手狠狠抓上他肩頭,他咬牙回頭正欲與之搏鬥,卻見眼前白光一閃,抓著他的手漸漸鬆開。
借著那長刀白刃,他才發現是黎雁九幫他解決了危機,低頭,靠著那些微的月光,隱隱看清了趴在地上那襲擊他的東西,不由得一陣冷汗。
竟是一個滿身屍斑的……人!
「陰……陰兵!」骨依大驚失色。
陰兵?
黎雁九心頭一跳,但此刻也沒空深究,不耐地看了他一眼,一手反握長刀,一手將顏末護在懷裡,異色雙眸在暗黑中看來很是攝人心魄,他長刀一掄,又俐落解決幾個,大吼:「他媽的是男人的都給我沖上去殺了這些鬼東西!」
周遭的顧家家僕這才反映過來,而黎雁九這麼一吼也讓他們生出了幾分血氣。
頓時,喊殺聲震天。
顏末此刻才見識到了黎雁九那被世人所懼怕的武功和殺氣,近在咫尺的異色妖瞳中染上了一層狠厲,與平日裡故作兇惡的某樣不同,這樣的他,才是世人口中的「焱教魔頭」。
但即使身邊殺聲震天危機四伏,被他護在懷裡,她竟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卻覺得自己在這一刻,更加喜歡他了。
「抬頭看我幹嘛,低頭給我窩好!」趁砍了一個的空隙,黎雁九一低頭,用下巴把她微微抬起的頭壓下去,「緊緊抱住我。」
顏末抬手幫他擦了擦濺到臉上的不知名液體,撇撇嘴:「你抱著我能行不?」
黎雁九不屑地眯了眯眼,不羈地很:「你以為自己有幾兩重?」
顏末:「你背後又有新的撲過來了!」
黎雁九飛起一腳,借著便是一刀俐落解決。
濃雲散去,月色見亮,只見地上已經橫七豎八了好幾具長斑屍斑的屍體,還有些身上似乎早就開始腐爛。
顏末一驚,便想到了方才骨依口中的陰兵。
被黎雁九抱著一轉,正好瞥見了被幾個家僕護在身後的骨依。
只見他盤腿坐在家僕圍起來的保護圈後,面上滿是殺氣,遠遠看去,就見他一口咬破中指,放進了身邊的一直黑色小罐中。
黎雁九也掃去一眼,唇角勾了勾:「還算沒糊塗,還記得放蠱。」
一刀解決掉最後一個,他抱著顏末朝骨依走去,睥著骨依:「骨城主,可找到骨朵小姐養的蠱蟲。」
骨依艱難地搖搖頭,想了想,還是開口:「我方才放了一些我養的蠱蟲出去,卻……都被咬死了……骨朵身邊的那些蠱蟲怕是受了別人的控制。」
黎雁九一把扯了礙事的披風,環顧了圈四周,問道:「這麼大動靜,竟然一個人都不出來?」
簡直像是死城一般。
骨依面色凝重:「黎少主有所不知,這西街之人基本算不得我蠱城人,有一事不如少一事,估計沒人願意惹上麻煩。況且……這裡多是些不明來路的奇人異事,怕也是……」
「同夥?」黎雁九笑了笑,視線朝地上的死屍晃了晃,「那可怎麼辦,照這個陣勢來看,骨朵小姐十有八九就與這裡有關,要不然也不會有人狗急跳牆了。」
尾音還在空中回蕩,就聽一聲尖利的女聲劃破夜空——
「狗、急、跳、牆?!你個後生當真以為我是吃素的?」
霎那間,本是死氣沉沉倒在地上的死屍竟然挪動起來,甚至連身首分離的那些都開始慢慢拼回原樣,眨眼間,那些本已經壽終正寢的死屍竟然都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骨家家僕經方才一戰也死傷慘重,現在各個都面如死灰,盯著地上那慢慢「復活」的死屍簡直快要絕望。
黎雁九神色驟沉,將顏末放在骨依身邊:「骨城主,您是大蠱師,保護個人定是沒有問題的。」
說罷直起身,提著長刀像飛箭一般沖入那群死屍之中,只見晃眼刀光過處,那還沒站穩的死屍又一個個跌倒在地。
「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後生!」那尖利的女生又一次響起,歇斯底里一般。
話音剛落,就見亂葬崗方向又是一陣躁動。
黎雁九揚了揚下巴,將長刀扛在肩上,笑得陰惻惻:「不知躲在背後的大嬸你是誰。不過,我要提醒你一句,你這招召陰兵的本事,來自我焱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