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雁九像只炸毛的貓似地瞪著異色的眸子,一頭深紅的頭髮微揚,他大步而來,一把揪起連如夜後領將其拎到一邊。
連如夜心中暗叫不好,苦了苦臉,隨即又腆著笑:「阿九你別這樣嘛~」
黎雁九瞥了他一眼以示閉嘴,轉而摟過顏末,緊張道:「有沒哪裡碰拽疼了?」
顏末也是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愣了愣:「……沒」
「腳呢?」他拉她到一旁石凳坐下,「還疼麼?」
她搖頭:「本來就只是扭了腳的小傷,早上就沒什麼事了。」
被冷落的某皇子迫不及待找存在感:「阿九我可沒有動她腳呀!我是清白的!不行你問這位姑娘。」說著向奉玉投去求助的目光。
奉玉眼見著自己憑白無故似乎又被捲入什麼亂七八糟的狀況裡,一抬眼,正好看見跟著黎雁九後面慢慢走來的左淩,於是一拍大腿擄起袖子就朝他走去,一邊撩高了聲音:「好你個左淩,昨天正有些帳要跟你算!」
「啊?」被點名的左淩一臉茫然,完全難以理解奉玉對他擠眉弄眼的意思。
顏末撇撇嘴,自己這位閨中密友還真夠講義氣的。
黎雁九看不懂奉玉的意思,眉頭一挑:「左淩你昨晚對人家奉玉姑娘做了什麼了?還不快快去謝罪。」
被奉玉生拉硬拽著除了院子的左淩一頭霧水。
他昨晚上不久親了她一下嗎?莫非針對她打擊那麼大?大到自家少主出面讓他謝罪了?
成功清場,黎雁九目光又回到了連如夜身上:「三皇子,你看現在也沒了其他人,你是不是該跟我說說實話了?」
顏末一愣,驚訝地看著他,總覺得他話中有話。
連如夜面色一緊,隨即臉上又恢復了沒心沒肺的笑容,擺手:「阿九幹嘛那麼正兒八經的叫我啊,怪奇怪的啊哈哈哈,不都是叫我阿夜的嘛哈哈哈哈。」
黎雁九無視他的嬉皮笑臉,面色一淩,拉著顏末,正色:「你知道她是誰的吧。」
「呃……」連如夜咬著唇,挑了挑眉,神情像是被戳破了謊言一般尷尬,「認得是認得。」
不就是大祁的護國聖女嗎,雖然只見過一面,但是老早就注意到了……
「嗯,」黎雁九很是滿意他的誠實,拍拍他肩膀,唇角微微勾起,「那就不要跟別人說了好麼。」
連如夜抬頭,正好對上黎雁九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翻了翻白眼。
有姑娘沒兄弟的禽獸啊,為了個面癱臉的悍姑娘竟然凶他,好桑心啊嚶嚶嚶……
顏末看著他這副被欺負似的可憐樣,扯了扯黎雁九袖口:「他不會說的。」
連如夜抬頭,雙眼閃閃發光地看向顏末。
好人好人好人。
顏末眯了眯眼:「有小秘密的人不會亂說話的對麼,三皇子?」
連如夜焉了,淚奔,這女人分明就是抓著他偷爬浴池的把柄威脅他來著!
壞人壞人你們這兩個壞人!
黎雁九琢磨著剛說的也差不多說了,拉著顏末就要走。
「那個,阿九啊,我剛才仔細又看了看你家小娘子的相貌,似乎……」
黎雁九腳步一頓,回頭,陰惻惻地落在他身上一眼:「我有空就來找你喝酒,先告辭了。」說罷,攔腰抱起顏末,縱身便輕工而去。
連如夜挽留他的手還停在半空中,於是只能悻悻地放下,撇撇嘴:「怕什麼呀真是,這不是遲早要知道的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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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雁九帶著她回了住處,一路上眉間始終微微蹙著,一言不發。
顏末也察覺到了黎雁九忽如起來的緊張,待他揪著他衣襟:「阿九,你在著急什麼?」
他並未回答,只是微蹙著眉搖了搖頭,將她放了下來,幫她整了整裙角,扳著她的肩膀神色嚴肅:「以後誰再要捉住你要看你手臂看你肩膀,直接揍過去就行,出了事我擔著。」
顏末覺得奇怪:「你怎麼知道三皇子剛剛想看我手臂肩膀?」
那傢夥剛才分明什麼都沒說。
黎雁九一怔,撇了撇視線:「我見他那樣子估計也就是這個意圖了。反正不管怎樣,以後誰再來隨便碰你,手邊有什麼就砸什麼知道嗎?嘖……我得想個辦法讓你隨時都能找到我。」
顏末:「到底出什麼事了?」
他猶豫了一瞬,輕歎了一口氣,摸摸她頭髮:「南疆皇族向來很麻煩的。」
顏末想了想,抬頭:「是那個公主又來找你了嗎?我也覺得她很是喜歡你。」
「哎?」似乎往著詭異的路線想過去了好嘛……黎雁九有些不好意思,「她喜不喜歡關我什麼事……」
我喜歡的是你。
「哦。」喜歡他就要信他,顏末從來就不愛沒事找事,既然黎雁九這麼說了,她便也無意就這個問題說下去。
見她似乎說完就要往房裡鑽,他連忙拉住了她:「這還在年關裡,反正也閑來無事,想不想去哪裡逛逛?」
顏末眼睛一亮:「去你母親那邊吧。」
看到黎雁九身體明顯的一僵,她挽著他胳膊:「你母親說讓我多去找她的。」
話是沒錯,但是……黎雁九還是有些為難。不是不願意而是自己與母親實在是……生疏地很,況且母親那對他視而不見的態度著實讓他不願意多呆哪怕一分一秒。
母親那邊,唯一還算歡迎他的,也許就只有那只胖狗黃黃了吧……哎……總覺得很挫敗啊……
顏末將他這副糾結的模樣收在眼底,拉著他就要往外走:「去吧去吧,你母親似乎與我還算投緣。」
她哪裡不知道黎雁九的心思,就是因為知道才更要拉著他一起去。有娘親的傢伙,卻像沒娘的孩子一樣像什麼樣子,況且他分明就是很想與娘親親近來著,卻這麼可憐兮兮地要用那副冷硬的模樣掩去心中的落寞。
真讓她看不過眼。
她是不懂醫術,不知道怎麼治他娘那奇奇怪怪的病,但至少她可以試圖讓這對母子走進一些。
他前一晚那看著娘親遠去無能為力的小可憐樣,她看了真心有些難過。
黎雁九大概也猜到了她的用意,但總歸有些彆扭,直到到了自己母親住的別院,都還一臉不情不願。
「她見到我不會高興的。」
「她見到我高興不就行了,」顏末對他揚了揚下巴,「是我來見他,你當自己是跟班就行了。」
一口老血啊。黎雁九無奈搖頭:「真是奇怪,我母親向來是不喜與人接觸的,整個焱教估計也只有你是她主動想要交好的了。」
剛進別院,就見原本趴在門邊上曬太陽的黃黃倏地站了起來,顛顛地跑到黎雁九腳邊,一邊翻滾著撒嬌一邊嗚嗚叫著。
黎夫人仍舊是一襲白裙,步態優雅跨出門檻,在看到黎雁九的一瞬,神色一僵,視線馬上一到了顏末身上,對著她微微笑了笑:「你果然來找我了。」
顏末握住黎雁九的手緊了緊,朝黎夫人行了個禮:「阿九與我都覺得應該來給您拜給年。」
黎夫人似乎並沒在意她的話,自顧自地拉起她的手往正廳走去,一張保養得宜的面孔上有幾分愁色:「你來得真巧,裡面有幾個人,我正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剛走進正廳,顏末和黎雁九不約而同地眉頭一皺。
那端端正正坐在正廳裡的不是那南疆公主連若茵還會有誰!
顏末心中不由覺得有些好笑,著公主殿下是覺得黎雁九他爹那邊討不了好所以轉戰黎夫人這邊麼。嘖嘖嘖,公主殿下這步棋似乎走歪了啊。
那連若茵本就不知為何一臉慍色,見到顏末與黎雁九攜手而來,更是大為光火,但本著皇家人的儀態,還是端莊地對他們微笑:「黎少主。」
黎夫人懷裡抱著齜著牙的黃黃,一邊朝顏末靠了靠:「你可以跟這個人說讓她先走麼?」
顏末吃了一驚,連忙看向黎雁九,她這才明白過來,黎雁九所說的自己母親生了場大病是什麼意思,想必是因為什麼原因神志上有些……問題……
黎雁九一聽自家娘親都發了話,也不管連若茵那憋著怒氣的難看臉色,朝她客套地笑了笑:「公主殿下,家母今天身體不適。」
「夠了,」連若茵一下子站了起來,怒氣險些爆發,卻還是硬是壓了下去,嘴角的弧度微微顫抖,「黎夫人,本宮改日再來拜訪。」
說完朝顏末狠狠剜了一眼,帶著身後兩個宮女模樣的小丫壞便拂袖而去。
顏末送她兩個白眼,真心搞不懂這女人在想什麼,人家黎夫人看她不順眼關她顏末什麼時喲,真心無辜中箭啊。
黎夫人見連若茵已走,似乎鬆了一口氣,很是熱情地招呼顏末坐下,顏末這才發現她身邊似乎並沒有家僕侍女伺候著。
她講泡好的香茗端給顏末:「你喝喝看,我自己泡的呢。」
說完,視線落在一邊被冷落許久而面色尷尬的黎雁九身上,怔了怔,還是又另外泡了一本默默地端給了他。
顏末不動聲色:「黎夫人一個人住嗎?」
「這裡的人我都不認識,我有些怕,還是一個人好。」
顏末心中疑團更濃,就算原本是大祁人,在南疆都生活了幾十年,難道一個熟識親近的人都沒有?
黎夫人大約是猜到了她在想什麼,低頭順了順黃黃的毛,小聲:「你是我在這裡遇到的唯一熟識的人呐。」
不僅是顏末,黎雁九都是有些吃驚。
顏末暗暗拍了拍黎雁九的手,遂又對黎夫人道:「黎夫人,我們這次似乎才是第二次見面?」
黎夫人點了點頭,一雙剔透的眸子完全不像她這個年紀的人應該有的,純淨地看不出一點雜質,只是那微微勾起的微笑似乎帶著些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我們很早就見過了。」
黎雁九終於按捺不住:「母親,您是不是認錯人了?她雖然是大祁人,但是……」
話沒說完,竟被自家母親一個眼神生生堵住。
那眼神,疏離、厭惡,還有不應該出現在她身上的淩厲。
在那麼一瞬間,心中似乎有一個聲音響起——
她是誰?
顏末腦中也是警鈴大作,黎雁九說過自家母親曾是大祁人,黎夫人現在又說自己見過她,這看似混亂的敘述隱藏著一條清晰的線索,那就是黎夫人離開大祁前,她便已經出生了。
那麼,也就是說黎雁九其實出生在大祁?黎雁九說過她母親出身大祁名門,按道理說名門之女未婚生子,生出的還是黎雁九這麼個擁有異族血統、妖異雙眸的孩子,在民風保守的大祁定是會掀起一些風波的。
也許當年她年紀還小,甚至還在繈褓,但這樣的事情,難保不會流傳多年成為南疆名門貴族茶餘飯後的消遣……
她忽然背脊一僵,忽然想到了一個連她自己都嚇到忘記呼吸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