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說出這句「對不起」之前想過了景翊所有可能的反應,偏偏就沒有想到,景翊的反應是沒有反應。
景翊微垂著頭,沒有應聲,也沒動。
「景翊……」
冷月輕推了他一下,聲音柔了幾分,手上多使了點兒力氣,景翊身子晃了一下,沒抬頭,沒吭聲,竟軟軟地向一邊栽了下去。
「景翊!」
冷月一驚,急忙扶住他,一手環過他的肩,把人穩穩地摟在懷裡,一手乾脆俐落地搭脈。
剛摸到脈象,冷月就愣了一下,低頭看了一眼歪在她懷裡雙目輕合的人,冷月咬了咬牙,到底沒忍心把他扔回地上。
居然就這麼睡著了……
差點兒活活把她的魂兒嚇出來!
冷月好氣又好笑地嘆了一聲,無可奈何地把他打橫抱了起來。
她還真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會把這個平日裡搬移屍體的動作用在自家相公身上,還做得這麼溫柔輕巧,心滿意足。
景翊睡得死死的,像是絲毫沒有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離地半人高了,整個人軟塌塌地挨在她懷裡,臉頰上的酡紅淡了幾分,呼吸清淺得像初生的嬰孩一樣。
這幅畫面讓冷月想起了景翊曾在《九仙小傳》的話本裡描述那個千年狐仙時用的那個詞。
秀色可餐。
冷月看得喉嚨裡有點發乾,一時忍不住,打算在他微啟的嘴唇上偷偷親上一下。
剩下的地方就忍到回房再說吧。
冷月剛垂下頸子,離那兩片看起來就口感甚好的嘴唇僅半寸距離時,這個秀色可餐的人突然輕哼了一聲,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
「……!」
景翊像是睏倦到了極點,眼睛只勉強睜開了一半,望著近在咫尺的冷月模模糊糊地嘟囔了一句什麼。
冷月被他突然睜眼嚇了一跳,險些把他扔出去,也沒聽清他念叨的什麼,待穩下神來,景翊早已睡過去了,一張臉就不偏不倚地埋在她胸峰間。
冷月抽了一下嘴角。
這人……
故意的吧。
冷月把他抱進臥房的時候,齊叔還在屋裡,正守著臥房中間的那張桌子一圈圈地轉悠。
「夫人!」
見冷月抱著景翊進來,齊叔趕忙迎了上去,一臉剛剛受過極大驚嚇的模樣,嚇得整張臉都是灰白的了。
他害怕?
景翊晃晃悠悠出現在客廳裡的時候她還沒害怕呢!
對於齊叔一個大管家連個醉漢也看不住這一點,冷月多少有點兒窩火,於是一聲也沒應,徑直走到床邊,把景翊小心地放到床上,剛幫景翊脫了鞋子,把他兩條長腿擺正,齊叔就端起桌上那個擱著剪刀繃帶和幾個藥瓶的托盤湊了過來。
「夫人……趕緊給爺上藥吧!」
上藥?
冷月一愣,轉頭,「上什麼藥?」
「腿……爺的腿上……」
齊叔答得猶豫,卻生生急得兩手發抖,托盤上的東西也跟著顫,不住地發出細碎的聲響,聽得冷月的心也跟著顫了一下。
腿?
景翊的腿怎麼了?
齊叔不像是能三言兩語把話說清楚的樣子,冷月也沒再追問,伸手俐落地解開了景翊的長衫。
長衫一褪,冷月赫然發現景翊左腿褻褲上染著幾絲新鮮的血跡。
血跡在大腿偏內側的位置,不故意把衣擺掀到耍流氓的高度根本發現不了,隔著褻褲看,裡面像是還包裹著一層什麼,血跡是浸透了那層包裹物,才沾染到了褻褲上。
這樣的血量……
冷月心裡一揪,一把從齊叔手中的托盤裡抄起剪刀,小心而俐落地剪開景翊褻褲的褲管,露出一條已被血浸透的布腰帶。
齊叔在冷月身旁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冷月眉心微緊。
腰帶像是匆匆捆上去的,但捆的人並不馬虎,不但仔細地捆住了傷口,也在傷口上端不遠處緊捆了兩道,才不至於失血到有性命之憂或是廢掉這條腿的地步。
捆這條腰帶的人是個頭腦清醒且內心冷靜的人。
冷月一言未發,從盤中拿起一截繃帶,不鬆也不緊地捆紮住更往上一點的位置,剪斷了那條捆得巧妙的腰帶,小心取下來。
景翊就像渾然不覺似的,靜靜躺著,一動沒動,連呼吸也沒亂絲毫。
冷月揪緊的心稍稍放鬆了幾分,細細地看了一眼傷口。傷口是刀傷,一種細,薄,但不算鋒利的刀,幾乎垂直扎入,扎得很深,差一點兒就傷到那條要命的血脈。
腰帶一開,傷口又往外滲了一股血,齊叔驚得差點兒摔了盤子。
「夫……夫人,還是,還是叫大夫吧!」
冷月頭也不抬,「用不著。」
淡淡地說罷,冷月紅唇輕抿,俐落地止血,上藥,包紮,手法嫺熟輕巧得讓齊叔有點兒眼花繚亂。
學武之初,冷大將軍就教會了冷月基本的跌打損傷的治法,後來去了邊疆軍營,一場仗下來不知要替多少同袍包紮,再怎麼觸目驚心的傷口也都看得麻木了,再後來,在全國各地東奔西跑拿嫌犯辦懸案,自己給自己療傷更是家常便飯的事兒。
只是冷月從沒想過,有一天這樣本事會用在景翊身上。
還是在她嫁給他之後。
明明前一刻還是好端端的……
人的大腿內側是人身上最怕疼的地方,平日裡擰他一下耳朵他都能把天喊破,這樣一道傷口在這樣的地方,他還那麼怕血,要不是他醉得厲害……
冷月不敢多想。
冷月微抿著嘴唇處理好景翊的傷口,站起身來,拿從景翊身上脫下的沾血的衣服擦了擦手上的血跡,小心地給他蓋好被子,才轉過頭來看向被方才血乎乎的場面嚇得腿都軟了的齊叔,聲音微涼,「齊叔,我讓你來照看他,你是聽見的吧?」
齊叔連連點頭,把托盤放回桌上,聲音多少還有些受驚後的虛軟,「是……夫人一說我立馬就……」
不等齊叔說完,冷月揚手往床上一指,聲音揚高了一倍,「那這是怎麼回事?」
齊叔見過冷月發火,卻從沒見過冷月衝他發火,愣了一愣,才小心地道,「這是,這是爺他自己……」
景翊自己傷的自己?
冷月原本硬窩著的一撮火氣「噌」地燒了上來,「他喝多了你看不出來嗎,他拿刀子往自己身上扎你就杵在一邊看著啊!」
「不、不是……」齊叔慌得連連擺手,「不是爺自己扎的,是我……是爺他自己非讓我扎的!」
齊叔的話像是給冷月心裡的那把火添了一把柴火,又澆了一勺子油。
冷月走到桌前,抄起托盤裡的那把剪子塞到齊叔手裡,抬起一條腿踩上桌子邊,抬手在自己的大腿上拍了一下,「我也讓你扎我,來,扎。」
齊叔兩手捧著剪子,抖得像篩糠一樣,「夫人……」
「你倒是扎啊!你敢扎他,怎麼就不敢扎我了!」
冷月的聲音本就比尋常女子沉穩幾分,又在盛怒之下不由自主地使了點兒內力,接連兩聲喝下來,在景家大宅裡待過多年的齊叔也禁不住兩膝一彎,「咚」的一聲跪了下來。
「夫人……」齊叔低頭伏在地上,微顫的聲音裡帶著一點哭腔,「爺是我看著長大的,我也心疼啊……我剛進來的時候爺就問我您去哪兒了,我說京兆尹來了,爺就要去看,但暈暈乎乎的爬不起來,我勸他歇著他也不聽,非說您一個人對人家一大家子太危險,就讓我用床頭果盤裡的那個刀子扎他,說紮在腿那兒最疼,疼一疼腦子立馬就能清楚了……」
齊叔每說一句,冷月的心都跟著揪一下。
又是因為這樣其實本不必要的擔心。
他剛才站不穩,走起路來直晃悠,恐怕多半是因為疼得厲害,不讓她扶,是怕她一扶之下看出什麼端倪吧。
這傻得冒煙的人……
冷月把腿收了下來,火氣卻還未收盡,「他說讓你扎你就扎,醒腦的法子多了,你就不會抽他兩巴掌,就是澆他一頭涼水也比往他身上扎刀子強吧!」
「夫人,我抽了……」齊叔伏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戰戰兢兢地回道,「我剛抽爺一下,爺回手就給了我兩下,您也知道,爺可是向來不與人動粗的啊……您說我一個當下人的,哪還敢吱聲啊……我不動手,他就要自己扎,我怕他暈暈乎乎的下手沒個輕重,就動手了……」
冷月轉頭看了一眼仍然靜靜睡在床上的人,心裡泛起些說不出的滋味,聲音平和了些許,「那腰帶也是你給他纏的?」
「不是不是……那腰帶是爺自己纏上的,藥也是他出去之前吩咐我備的,爺說不用叫大夫,您一準兒會管他……」
冷月心裡又微微顫了一下。
居然是他自己纏的……
這一刀要疼成什麼樣,才能讓一個剛剛還醉得滿嘴胡話的人一瞬間清醒到這個地步?
冷月很想躺到床上抱緊他,在他身邊一直陪到他睡醒,讓他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自己,然後送給他一個足以讓他銘記一輩子的深吻。
可惜……
「齊叔,你起來吧……」冷月把佩劍拿到手裡,聲音已徹底恢復到了原有的平靜,「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替我照看好他。」
「是、是……」
冷月冒雨去了一趟京兆府。
這回的屍體還是那個樣子,男人,宰得乾乾淨淨的,大腿根處有零星的幾個被白蠟充填的□,只是因為下雨,還仰面朝天擱在大門外石獅旁的一張破蓆子上,所以掏空的肚膛裡積了盈盈一汪雨水,把屍體搬進棺材之前也就多了一步控水,於是看守屍體的京兆府衙差在大雨中吐得格外洶湧。
冷月把棺材暫留在京兆府,又冒雨去了一趟雀巢。
一般而言,煙花館的大門是不準有夫之婦進的。
不過,作為京城第一的煙花館,雀巢比較特殊。
有夫之婦是可以進來的。
只要姿色達標,且懷揣一顆要錢不要臉的心。
雀巢的頭牌花魁畫眉姑娘就是因為符合了這個條件,才進了這個門,捧了這只飯碗。
冷月帶著一身蒙星的水氣從窗中躍進去的時候,畫眉的香閨中紅燭搖曳,有些過暖的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近年來煙花館中流行甚廣的房藥的淡淡香氣。
冷月輕輕皺著眉頭,無聲無息地走到床邊,揚手為刀,往床上那個光著身子像豬拱白菜一樣吭哧得正起勁兒的男人脖梗上一斬,男人如豬的身軀頓時一僵,冷月輕手一撥,男人便以渾圓的姿態從床上墜落到了冷月腳下。
除了一聲重物墜落的悶響之外,男人沒來得及發出任何聲音。
被男人按在床上拱了半天的女子終於有了喘息的機會,起起伏伏地使勁喘了好一陣子,又接連咳了幾聲,才偏過頭來對著冷臉站在床邊冷月香汗涔涔地笑了笑,媚得讓冷月一個女兒家心裡都不由自主地蕩了一下。
「不是跟你說過嗎……男人這個時候被打斷,興許這輩子就完了……」
冷月彎腰拾起那幾件被粗暴撕扯開後丟在地上的女人衣服,揚手往上床上一丟,毫不客氣地道,「中秋節晚上還往你被窩裡鑽的男人,這輩子已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