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墜落。
身周熱浪灼天,長髮幾乎瞬間就化灰,她知道下一瞬她自己也要化灰化骨,在世上消失了無蹤。
明明沒想這麼窩囊的死的,不過跳一場舞,怎麼跳成了這結果,她自己也想不通。
一霎心中滾滾流過的,不是遺憾後悔,而是從前生到此世相遇種種,奇怪的是,那些痛苦記憶大多消失,似被這場火燃盡,似被這場舞舞盡,此刻眼前畫面在火海中飛速過,卻都是那些溫暖、溫馨、愛戀、扶持、記憶中美好的那些人的輕顰淺笑……
「砰。」一聲裂響,聽在耳中如洪鐘。
接著又是砰砰兩聲,下一刻她身子一停,被一個身體緊緊抱住。
熟悉的清涼冰雪氣息,令她的身體頓時僵住。
難道……
淚水忽然湧出眼眶,沒有理由。
三日夜的等待,最後一舞的瘋狂,最後一眼的絕望,墜落一刻她已經和過往告別,然後發現自己在他懷抱。
可是……終究是遲了是嗎……
她記得身下熊熊火海,已經沒有任何可以立足的地方。
他的身體如此清涼,這麼久,他終於恢復了她熟悉的溫度,不,比記憶中還涼上無數倍。
在那樣極致的冰冷下,她皮膚上的高溫被迅速降低,身周發出無數細細的碎裂音,似乎有什麼在迅速凝結又在迅速融化,循環往復,她感覺到身邊的溫度明顯降了下來。
火場前萬軍僵硬。
人人抬頭,目瞪口呆地看著火場中那一幕奇景。
烈焰之中,那人撲入火海,一開始火焰狂撲而上,但是瞬間,火焰一停,隨即那人身上不斷凝結雪色,剛凝便化,剛化便凝,在不斷的循環中,火焰漸漸弱去,相擁的兩人身周,現出一片火滅之後的焦黑,然後凝出一片霜色,那冰雪之色擴展出一片圓,以兩人為圓心,在火場中不斷向下,向下,直至延伸出一個透明的旋轉的通道……
「砰。」一聲,那兩人墜入燒燬的殿底,從眾人視野中消失不見。
……
「砰。」景橫波和宮胤相擁著直撞而下,順著立柱燒燬後留下的通道,最後重重落在滾燙的地面上。
但他們並沒能停下來,又是砰一聲,身下什麼東西塌陷,他們繼續落,落下一層。
天旋地轉中他沒有再以真力抵擋,只是用雙臂緊緊攬住了她,始終將她護在懷中。
景橫波本就半醉,哪裡經得起這樣翻滾折騰,嘴一張就開始嘔吐,她三天沒吃什麼東西,沒什麼食物可吐,吐的就是胃液酸水,她試圖避開,不想吐到別人身上,他卻緊緊按住她的頭,任她一口口將穢物噴在自己衣上。
她腦海中掠過一幕,也是醉酒,也曾將嘔吐物濺他一身,那時他如今日一般,毫不避讓,將她攬在懷中。
她忽然眼中便盈了淚。
從一開始到現在,變的到底是誰,到底什麼可信,什麼該質疑?
若說愛,為什麼風雪深宮裡送來那一顆毒藥。
若說不愛,為什麼一路變裝隨時扶持。
若說愛,為什麼非得她用這種方式逼自己入死角才肯現身。
若說不愛。為什麼又一路奔來滿身風霜。
若說愛,為什麼讓她一直等到絕望噬心。
若說不愛,為什麼甘心陪她身入火場。
……
無論個愛或不愛的字眼從心頭浮沉過,淚水剎那被熱氣烤乾,她忽然覺得他身上涼氣漸漸淡了。隨即又覺得他抱住自己的雙臂漸漸鬆了。
她心中一驚,想著現在也算脫離危險了,這傢伙不會又想跑了吧?那自己這一番苦心就白費了。
正巧這時,身後一個斜坡,眼看她就要滾下去,而他手臂鬆開,卻像是要留在上一層。她急忙探臂扯住他,兩人骨碌碌一陣斜斜滾落。
又是一陣天旋地轉,身體被土階梯硌得到處疼痛,好半晌之後她才停下,撞在土層之上,隨即他又撞了上來,壓得她哎喲一聲,肚子裡酸水險些再被擠出一發。
她哼了一聲,一把抓住他,二話不說先翻身騎了上去,雙腿緊緊盤在他腰上,管什麼道理禮教男女之防,她好不容易抓住他,怎麼能容他再逃?
很利索地從腰間抽出繩子,這繩子是她三天前就準備好的。三兩下捆住他的腰,繩頭栓著鉤子,鉤子鉤在自己手腕的繩頭上。
吸取上次教訓,不敢再用鎖鏈,怕再次凍著出問題,也不敢栓在柱子等別的物體上,怕他不顧一切連柱子都扯走,乾脆拴住自己——有種你走啊,拽我一起走。
就這樣還是不放心,伸指一點,指節叩在他下腹,鎖住了他丹田真氣。這是明月心心法中的一招,她練習了好久,才學了個半生不熟。
他一動不動,任她擺佈,似乎暈了,景橫波感覺到他身子軟綿綿的,身上一層虛汗,似乎脫力了。
景橫波才不信他,他已經很多次扮弱了,但一旦發作起來各種彪悍好嗎?
事情辦完,她才籲一口長氣,轉頭看看上方,隱約可見火光,可以看出這裡是個地室,開關在上頭某處地面,有個階梯一直向下,因為比較深,也因為還有通風處,所以底下不熱。
上頭有一處塌陷,能看見一點光線。地室內光線朦朧,她對這裡有地室一點也不奇怪,因為大荒幾乎所有的大戶人家和宮殿都有地道地室,連她自己建造上元宮,都在屬下們的勸說下,在幾座殿宇裡留了夾層和地道。
底下最先開始起火,大概將原有的門戶處燒軟,再被他們高處落下的衝力一撞,直接塌了。
火勢一直未休,現在出去很危險,別人也進不來,就先在底下呆著吧。
她轉回頭,一低眼看見他的衣裳,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就是這見鬼的衣裳,險些要了她的命!沒事打扮成耶律祁幹嘛?
衣裳上也沾了很多穢物,氣味不好聞,她決定乾脆扒了算了。
扒了他,看他這麼要面子的人,有沒有膽量出去裸奔?
想到這點她大悔,覺得上次仙橋谷茅屋逮他,一開始自己方向就錯了,什麼鎖鏈什麼閉穴,完全是多此一舉,如果當初抓住他就把他扒光了,自己就不用這麼辛苦來逼這一場,險些賠上小命了。
她一抬手,嗤啦一聲,外袍甩出。
他似乎抬了抬手要擋,低低說了句什麼,卻語聲模糊,她湊近去聽,隱約是說不能?什麼不能?別說得好像姐要強姦你好嗎?
我覺得能,就能!
她惡狠狠地手一撥,把他橫著的臂撥開,他的阻攔也根本沒用力氣,一撥便軟軟落在一邊。
景橫波鄙視地撇撇嘴——裝唄,心裡不知道多想被扒呢!
再一抬手,深衣也飛了。
剩下褻衣,長衣長褲,她考慮了一下,這樣造型他會出現在人群前嗎?
想想似乎還是不放心,她給他搞怕了。
手指抓住褻衣領口,嗤啦又是一聲,衣裳撕裂。
卻沒能完全扯下,因為她看見了他的胸膛。
看見他胸前那一線微紅的痕跡,手指長,微微凸起。在一色玉般的底色上,鮮明。
她頓住,盯著那線痕跡,只覺得刺眼。
從產生懷疑開始,多少次她試圖尋找這痕跡,誰知道他竟然把面具戴到胸口。
她記得他般若雪原可以修補肌膚,令身體不留下任何痕跡,但這道傷口,不知道為何,卻在他肌膚上銘記。
她怔怔地盯著那痕跡,想起那夜的雪和這夜的火。這一路跌宕,多少言語在沉默中虛化,到今日,非得靠著傷痕才能應答嗎?
忍不住手指輕輕撫摸,指尖觸及他胸膛不禁咦地一聲——不涼了,甚至有點熱。
她想起他自偽裝開始,就忽冷忽熱的情況,正是這事兒,騙了她很久。她一直以為是他故意控制導致,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這樣?
手指禁不住在他胸膛上摸索,果然,身體開始偏熱,但卻在靠近心口的地方,有一處冰涼,極涼,她能感覺到那冰涼似乎深藏在體內,經久不化。
她不能確定這到底是什麼情況,照武學常理推斷,那裡可能是他儲存冰雪真氣的地方。就好比她儲存真氣的丹田。
不是所有學武者,真氣運轉中心都在丹田。
她記得上次戳了那裡,導致差點出人命,心想這一定是他的命門,趕緊把手拿開。
她這麼在他胸膛上忙來忙去,忽略了自己不安分的柔軟手指,對於男性的刺激,隱約聽得他喉間細碎一聲,似咕噥似呻吟,隨即她手指便觸及硬硬一點。
她呆了呆,心想剛才怎麼沒發覺?他又哪裡不對了,一低頭就著隱約光線,卻見眼底半幅肌膚如雪,一線鎖骨似玉,雪玉般的肌膚上滲著微汗,黑暗中更加瑩然生誘惑之光,而又有櫻花之紅,灩灩而生。
她愕然,眼光下意識向下避,卻又發現他腰線流暢緊束,亂七八糟的褻衣一直被褪到腰下,那等待蹂躪般的造型,讓她鼻血險些噴了出來。
她害怕自己真的噴鼻血到他胸膛,那就真的糗大了,急忙一手掩鼻一手抓起他分成兩半的褻衣往他身上蓋。
朦朧中他卻忽然發聲,一聲嘆息悠長,隨即他手一伸,撥開她亂摸的手,一手按住了她的後腦,把她往自己胸膛上一捺。
砰一聲她鼻子撞上他胸膛,差點真的把鼻血撞了出來。
她卻顧不上擦鼻子,喜道:「你可算有反應了,快點回答我……唔!」
她的唇被一雙唇堵住。
他按著她的後腦,把她緊緊壓在自己身上,唇自動找上了她的唇,不必疑惑,不必猶豫,他千里遠奔而來,只為這一刻奔入她的海洋。
她的芳香之海,果然是世上最甜蜜最溫暖的所在,是他記憶中永遠無可替代的香氣。多少變幻中行走的日子裡,那些冷夜長風孤燈寒窗裡,時光漫漫之長,就是靠這些美麗的回憶,將難熬的寂寞打發。到了最後,人生的苦不是苦,而甜也不是甜,只有心房中牡丹一朵,在蓬萊盡頭搖曳,告訴他,為了她,要努力地活。
這朵以他心血澆灌的牡丹,在今日已將長成,她亮出的刺閃著兵甲的寒光,她在血火盡頭散髮凜冽香氣,引他撲入火中。
火中,她的唇齒也是一蓬灼熱的火,總能第一時間將他燃著,不知是他在顫抖,還是她在顫慄,又或者都在無法自抑地激動哆嗦——別離太久,恨太久,愛太久,等待太久,似在無窮的追索中,已經將一生都渡過。
相逢似簡單又似太難,以至於這一霎兩人都將一切糾結都先拋至一邊,只放縱自己將久違的對方狠狠品嚐。因為太激動,以至於兩人的齒關在輕微碰撞,發出一連串細細的卡卡之聲,最後他終於找準地方,撬開她齒關,衝撞入她的天地,她喉間發出低低咕噥之聲,似乎猶有憤恨,嘴微微張開,似乎想狠狠咬下去,咬斷這個內斂又霸道的男子的狂妄,然而張開唇的後果,是換他更加兇猛地擠入與品嚐,她被撞得舌頭都在發麻,只得由他攻城掠地,心中卻不甘,手便在他身上亂摸,忽然觸及他的小腹,柔軟柔韌柔錦一團,光滑細膩又似有微微彈性,恰恰契合她掌心的寬度,她的手心覆上,忽然就不想離開,忽然就明白,哪怕這一路遇見無數英傑雄才,如群花競妍,但她永遠覺得他的溫度最合適,他的身形最契合,他的香氣最好聞,他的一切最令她貪戀。
她愛的,從來都是他,從來都是本本真真的那個他。她的潛意識如此執著,以至於在恨著的時候,都不願有所改變替代。
哪怕這一路遇見無數的他,每個都有他的影子,但因為不是完整本真的他,她縱然有所疑惑心動,也不曾狗血地愛上「別人」。
她景橫波,永遠是從現代穿越至異世的那個靈魂,她選擇的那個人,永遠是清清冷冷在她床上坐起,對她說「陛下,你可以逃三次」的那個宮胤。
她逃得過山海遙迢,逃得過人間磨折,逃不過她給自己設下的心的藩籬。
她心情洶湧又雜亂,手便很賤地在他腹上揉來搓去,仿若此刻同樣被揉來搓去的心,卻忘記那位置離某些要害也很近,隱約聽他一聲悶哼,隨即那近乎凶狠的吻,忽然便轉向溫柔細密,輾轉吸吮,翻覆進退,舌尖不斷細細掃過她的唇齒,一波波似最甜美的浪潮,她在那般的兇猛中用盡力氣蹂躪他,卻在這樣的溫柔中渾身發軟,隱約聽見他喉間的聲音,也細碎溫柔,近乎呻吟,她只是這樣聽著,便覺得好聽得渾身發軟,發熱,發濕……
她忽然也起了喘息,雙臂不由自主更緊地箍住了他,他只覺得她的雙臂似世上最柔軟的錦羅藤,他願被這樣束縛一生,卻又更想將她束縛在自己懷中,正如他想看她在天際高飛,卻又不捨她飛出自己的視線。紛繁矛盾的心情,讓他心底也難得起了燥意,只覺得壓住她吻自己固然是好的,但還不夠,忽然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他腰上有繩索和她綁在一起,這一翻繩子變短,她和他都覺得緊勒,然而隨之而來的,便是血液的沸騰,細胞的歡呼,青春慾望的躁動……景橫波感受著身上軀體清逸又濃郁的男子氣息,感覺到他的肉體和自己的肉體在剎那重疊,這一刻誰也不想講話,無需解釋和回答,只想將積澱了太久的情緒釋放,在彼此的身體之上。
這一霎她心中恍惚想起現代那世,看過的一些島國大片,其中似乎便有束縛助興的法子……老天原諒她不是故意的。
他在喘息,呼吸熱熱地噴在她脖頸間,她能感覺到那喘息頻率過快,不知道為什麼,心中湧起不安。想著他一路疾奔,精疲力盡,這時候如果來上一場,真的妥當嗎……
這麼一想時,忽然又驚覺——為什麼想著他妥當不妥當,不想著自己願意不願意?自己心中不是還有恨還有疑問嗎?怎麼就願意這麼輕率地給了?是不是有點賤?
或許是正常生理反應,或許這段日子他的影子從未從心頭淡去,日日疑惑中日日加深,此刻身體告訴她她想要,心理卻告訴她似乎這還不是時候。
他的肌膚更加燙了,似一匹被火烘過的光滑的綢緞,游弋在她身上,那些溫潤軟膩的磨蹭,顫抖的呼吸和撫摸,足以點燃所有相愛的青年的理智,此刻空氣是熱的,土地是熱的,連拂面的呼吸都是灼熱溫柔的,血管裡血液在沸騰,每片肌膚都在呼喚,呼喚著親暱的靠近,徹底的袒露,和兇猛的深入。
她忽然覺得危險,只覺得繩子似乎勒得太緊,而他又太激動,就著昏暗的光線,能看見他脖頸繃起,感覺到呼吸過急。他的上身微微仰起,她無法得知他的心跳,但自己的心,已經奔馬般跳起來。
這麼久,她已經養成了對危險的直覺,霍然一個翻身,再次將他壓在身下,繩子又放開了,兩人都一顫,她身子發軟,無法控制地趴在他胸膛上,又感覺到那一絲滲骨的冰涼,比剛才更涼。感覺到他身子忽然一軟,比先前更無力地軟在地上。
那種緊繃的緊張稍稍放鬆,她的心也稍稍安了,體內的燥火卻沒能消解,她昏昏亂亂地下意識伸手向下……他卻忽然抓住她的手。
「橫波……」他似乎很疲倦,聲音很低,帶著鼻音,因此聽來卻更加低沉誘惑,「別動了……我不想現在……」
她頓時氣往上衝——說得好像姐想強姦你一樣!明明是你先動手!先挑逗!
憤怒之後是沮喪——怎麼回事?別的先不論,就從生理上來說,姐真的這麼沒有魅力嗎?每次關鍵時刻都是他叫停,不都是該女人矯情嗎……
沮喪之後又是憤怒——對,舊賬還沒算,有現在給他的道理嗎?把事情說清楚再說!
她唰一下抽手,自己都鄙視自己,很想扇自己一巴掌,卻又不願在他面前示弱,咬牙扼住他的脖子,「告訴我,為什麼!」心想他千萬不要一開口就是沒有為什麼,不然她一定會發瘋的。
他一動不動,微微閉著眼睛,咽喉被扼住,聲音聽起來更加低沉,也因此更加誘惑。
「沒有為什麼。」
景橫波如同被針紮了的貓,唰一下坐直身。
「再見。」她沒了剛才的激動,冷淡地道,「這話我只說一次。下次再見,你我就是生死之敵。」
「景橫波!」他一伸手拽住她,聲音急迫,近乎嚴厲。
她狠狠甩掉他的手,「滾!」爬起身來,卻忘記兩人是用繩索連著的,她一起身,他也跟著被半拽起,眼看他腰上一道繩索深深勒入肉中,他卻一聲不吭。
她看著,心中微痛,痛過之後卻是更蓬勃的怒火。
他到底要幹什麼!
自虐?
愛自虐自己到無人的地方儘管虐去,不要來牽連她折騰她玩弄她!
她就一顆心,經不起這樣一天天一月月地磨。
「宮胤!」忍無可忍,她爆發了,坐在宮胤身上,指著他鼻子。
「世上有你這種神經病嗎?騙我,負我,逐我,再跟我,護我,耍我!要分手又跟著,要決裂又護著,要天涯不見又不肯離開,你犯的是哪門子失心瘋?還是把我當成了好玩的玩具,試我的承受力忍耐度和彈性?有什麼不能明說?有什麼不可以解釋?有天大的苦衷要你這樣精分?你要精分你自己對著鏡子分,不要來撕裂我,不要來撕裂我!」
手在腿上一抹,一枚匕首寒光一閃,她去割繩索。
既然這樣他還不肯說,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了。若他堅持撕裂她,她就先撕裂他。今日割斷這繩索,出得這地窖,她和他,就真的分道揚鑣了。
從今以後他不能再出現在她身邊,因為她再也不會被他矇蔽。
他手指伸過來,又要阻止,她被氣笑了,冷笑一聲理也不理,他卻也不讓,嚓一聲鋒利的匕首切上他手指,頓時鮮血橫流。
那血卻似火點燃了她的眼眸——苦肉計,又來苦肉計!
以為苦肉計就能讓她放棄嗎?
想來苦肉計?那就來點更狠的啊!
她匕首向下一指,已經越過他手指,抵在他小腹上。
冰冷的刀尖,壓著要害,他睜開眼睛看她,目光澄明。
「苦肉計是嗎?來啊,來啊。」她獰狠地道,「不答我,不解釋,那麼我就只能記仇不記恩。你還是我的仇人,你背叛了我,險些毒殺了我,那麼現在,我要廢了你,是不是也天經地義?」
他躺著,眼神冰晶般清清亮亮,一眨不眨地凝注著她,似乎只想這麼抓緊時間一瞬不錯過地看著她,多看幾眼也好,至於她說什麼,先不管。
這種內含鋼鐵的軟棉花態度,讓她無可奈何,心中氣苦,手中忍不住用力,刀尖微微入肉,沁一絲血跡。
她正有點手軟,他卻忽然道:「如果這樣能讓你解氣,那也沒什麼不可以。」說完便突然起身。
刀抵在他下腹上,這一起身刀就會入腹,她驚得趕緊手一撒。刀順著他腰線滑落,噹啷一聲墜地。
「你瘋了。」她怒道,「你不知道這一刀入腹,你就一輩子做不了男人了!」
「我知道。」他清清淡淡一笑,居然又躺了下去,「反正不能睡想睡的那個人,廢了也無所謂。」
景橫波「呃」地一聲,不能置信地看他,不敢相信這樣粗魯的話,居然是從清淡高貴的宮胤口中出來的。
想睡的那個人,誰?
當然知道是自己,想罵,卻根本沒有理由罵——人家又沒明說是你,你用得著這麼自作多情趕著認嗎?
心似被油煎般難受,被他這種軟性不合作態度揉搓得五內俱焚又無可奈何,殺不得傷不了威脅沒用,她只得跪坐在一邊,抓著匕首對地上狠戳。戳得地面亂七八糟都是洞,像此刻千瘡百孔的心。
宮胤微微睜開眼,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微有歉意。
不是矯情,也不是故意要折騰她,被逼問是他下來之前便有的認識,但關鍵是怎麼回答。
如果她一逼一問,他就答,回答得太容易,她還是會懷疑。
必須要她千辛萬苦折騰出的答案,她才會認為真的逼出了真相。
景橫波忽然哎喲一聲,伸手握住了手指。
亂戳一通,無意中誤傷手指。
握住手指,下意識一抬頭,正看見宮胤投過來的眼光,明顯緊張。
她撞上那目光,心中豁然開朗。
真是傻了,怎麼就忘了對付他的最好辦法。之前不就是用這個法子才能逼他正面現身的嘛!
他不怕死不怕傷,威脅無用。但她的苦肉計呢?
冷笑一聲,她一翻手,匕首對準了自己心口。
宮胤目光一緊。
「宮胤。」景橫波冷冷道,「我受夠了,真的受夠了。我是人,有血有肉有心。我受了你宮門相逼喂毒,我在帝歌失了最好的朋友,我在城頭被所有人逼迫,我到最後被你們逐到玳瑁。我便犯有天大的錯,這些罪也該夠抵了。我沒有道理再承受你們來回折騰,是是非非真真假假快要發瘋。我不該再為你的佔有慾和自私買單,走每一步都被人在暗中窺視。宮胤,你如果是因為不放心我,我承諾永遠離開,不涉大荒皇權;如果你是因為……」她冷笑一聲,「因為你變態的所謂愛情,我在此拒絕。」
他似乎一震,半晌輕輕道:「橫波,我想,你是愛我的。」
「曾經愛過,」她並不掩飾,「也許現在還在愛。我不會因為賭氣抹殺感情。但我不要不純粹的感情,不要充滿疑惑的感情,不要步步猶豫不定的感情。這樣的感情太糾纏太傷人,人生能有多少心力和光陰,去抵抗這樣漫長磨心的傷害。和這樣無法確定的感情相比,我更愛自由,愛做我自己,愛身為景橫波,可以自己下決定的每一個日子。」
「我想要你抵達的,正是這樣的日子。」他微微閉上眼睛。
「是嗎?」景橫波緊跟不放,「那告訴我,為什麼。給我們自己,一個機會。」
他沉默著。
「我以死相逼,都換不來你一句真話嗎?你真要這樣耍我到底,讓我到死都揣著謎團進黃土嗎?」她憤恨而悲涼地道,「宮胤,我上輩子做了什麼孽,要遇見你?」
他身子微微輕顫,她似見他髮間雪光一閃,轉瞬不見。
「上輩子無法回頭,這輩子無法掌控,但我還可以選擇下輩子,」她咬牙笑道,「只求下輩子,不遇見你。」
匕首往胸口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