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段判詞一下,四周立刻有人偷笑起來。
朱蘊嬈咬著唇,一言不發地漲紅了臉。
楚王妃一向不喜歡這個狐媚氣的濫妾之女,心中暗自快意,嘴上卻假意嗔怪道:「錦真人這張嘴也太毒了,就不怕折了福?」
齊雁錦立刻低頭向她請罪:「貧道無狀,唐突了佳人,請王妃責罰。」
「罷了,你這段話雖不中聽,倒也挺準。既然有心賠罪,不如就自罰三杯,」楚王妃順水推舟地圓了場,命人替齊雁錦看座,「來人啊,賜座。」
齊雁錦立刻誠惶誠恐地謝了恩,又狀似無意地將座位選在了朱蘊嬈身側。
朱蘊嬈恨得牙癢癢,便咬著牙目視前方,連一個正眼都不肯給他。
齊雁錦不動聲色地坐在她身旁,趁著眾人不留神時,在她耳邊悄聲致歉:「方纔都怨我……我讓你不舒服了嗎?」
「是啊!」朱蘊嬈沒好氣地回答。
齊雁錦聞言沉默了片刻,過了一會兒又問:「那麼……那一晚呢?」
朱蘊嬈一愣,瞬間面皮紫漲,死盯著桌案啐道:「不要臉!」
這個挨千刀的混蛋,竟然還敢開口問她那一晚的事……難道他還指望她會坦白,承認自己不但沒有不舒服,反而還覺得很舒服嗎?!
偏偏身邊人就是個沒臉沒皮的傢伙,這時候非但不閉嘴,還輕描淡寫地補上一句:「我若是要臉,還能幹這樣的營生?」
朱蘊嬈聽了他這句話,忍不住斜眼鄙視這個無恥的男人,卻見他俊秀的側臉一派漠然,心中不由訝異起來。
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麼無恥的。
這時王府的女眷們開始三三兩兩、你推我搡地湊到齊雁錦面前,含羞帶怯地請他相面。齊雁錦擺出一副來者不拒的笑臉,與姑娘們嬉笑打趣,說得都是些模稜兩可、奉迎討好的話。
朱蘊嬈坐在他身旁,聽得又牙酸又肉麻,忍不住趁人少的間隙唾棄他:「你眼裡就只有兩種人,命好的和命不好的。」
她就是那個命不好的!
「硬要這麼區分,只有我看得順眼和看不順眼的,」齊雁錦不以為忤地笑笑,故意揚起袖子,將一瓣落花掃進朱蘊嬈的杯中,「我看順眼的人,才會有好命。」
朱蘊嬈衝他翻了個白眼,憤憤地乾掉杯中酒。
忽而又是一陣清風吹過,一時無數花瓣又從頭頂上方飄落下來,不勝酒力的人紛紛用手遮住杯子,嬉笑怒罵地耍起了賴皮。
這時齊雁錦卻故意側過臉,望著朱蘊嬈輕輕吹了一口氣,將一片花瓣精準地吹進了她的酒杯。朱蘊嬈盯著齊雁錦笑盈盈的鳳眼,氣得瞪大了雙眼——這個臭道士,竟然故意灌她酒!
她不禁以牙還牙,也撅起嘴猛吹了一口氣,眼前的花瓣立刻飄得老高,紛紛揚揚拂過齊雁錦的臉頰,逗得他忍不住發笑:「嬈嬈,你的動作太明顯了,不怕被人發現?」
朱蘊嬈被他提醒得愣了一下,隨即心中大驚,立刻正襟危坐目視前方,壓低了嗓子抗議:「不許叫我嬈嬈。」
她一直不喜歡朱蘊嬈這個名字,再被他這麼一叫,實在太噁心人了。
齊雁錦望著前方沒有答覆她,只是自得地笑了笑。
朱蘊嬈憋了一肚子氣,於是悄悄探下身子,從地上抓起一把花瓣,連同泥沙一起擲進齊雁錦的杯中,帶著惡作劇得逞的快意邪笑起來。
然而齊雁錦唇角一挑,竟然從容不迫地拿起杯子,仰首飲盡了杯中渾濁的酒漿。
朱蘊嬈頓時目瞪口呆,看著他泰然自若的模樣,就像看見了一片霧氣氤氳的密林,不覺害怕起來:「為什麼?」
不為什麼,他就是這麼喜歡她,和光同塵、泥沙俱下,裹挾著連自己都說不清的原因。
齊雁錦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瘋狂——眼下明明是他最應該冷靜的時刻。
不過這事連他都想不通,朱蘊嬈簡單的腦袋就更不夠用了。
這時若非一道人影忽然出現在他倆面前,朱蘊嬈混亂的腦袋只怕還要繼續糊塗下去。
此刻裊裊娜娜來到他二人眼前的,是一個饒有姿色的美人。只見這人一步三搖,塗著蔻丹的手裡緩緩搖著一把團扇,精明的雙眼緊盯著齊雁錦,未語先笑:「呵呵,錦真人,你也給我相一相啊?」
朱蘊嬈並不認識這個名叫柳鶯的女人——這人原本是楚王妃的陪嫁丫頭,只因被王爺收用,便仗著自己身份特殊,在楚王府中到處惹是生非、掐尖要強。
雖然她不知道此人,齊雁錦卻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冷眼看著柳姨娘對朱蘊嬈露出厭惡嫉恨的眼神,於是一張臉上皮笑肉不笑,挑起唇角冷嘲道:「這位夫人額窄鼻小、翹唇無腮,雖然出谷遷喬、攀得高枝,奈何一生冷笑無情,行事機深內重。更兼眉角散亂、眼下乾枯,乃是刑夫之相。詩云:燕體蜂腰是賤人,眼如流水不廉真。常時斜倚門兒立,不為婢妾必風塵。」
柳姨娘聞言大怒,拿著扇子的手微微發顫,在四周此起彼伏的竊笑聲中下不了台,於是只能氣急敗壞地瞪著齊雁錦,嗤笑了一聲:「錦真人若能算得準,當初怎麼忘了給自家人看看面相呢?」
此語一出,原本熱熱鬧鬧的荼蘼架下,瞬間安靜了下來。
這份安靜來得太過突然,令朱蘊嬈一時摸不著頭腦,只能懵懂地睜大眼睛,聽柳姨娘繼續往下說:「你府上那般大的家業,去年說垮就垮,嘖嘖嘖,還是錦真人你能看得開,老子兄弟都死在任上,也不妨礙你走家串戶,搗騰你那些行貨子……」
「沒王法的潑貨,還不給我住嘴!」這時上座的王妃忽然厲聲呵斥,瞪著柳姨娘罵道,「再不給我滾下去,還要等我掌你的嘴嗎?」
柳姨娘挨了王妃的責罵,不敢還口,只得悻悻然退了下去。這時王妃才改換了一張臉孔,柔聲細語地向齊雁錦賠不是:「是我沒有管教好下人,錦真人你大人大量,不要與那賤婢計較。」
「王妃太客氣了,貧道言辭無狀,冒犯了府上女眷,應當由貧道賠罪才對。」齊雁錦與楚王妃客套了兩句,臉上依舊雲淡風輕地笑著。
眾人見他神色如常,紛紛鬆了一口氣,酒宴上的氣氛很快便回歸輕鬆,再度熱鬧起來。
朱蘊嬈意外得知齊雁錦的身世,覺得自己應該幸災樂禍地樂一樂,可是不知為何,此刻她卻一點也樂不起來。
原來這個臭道士的爹爹和兄弟都過世了,那他……那他怎麼還能這麼不要臉呢?
她有些怔忡地轉過臉,望著齊雁錦神色自若的側臉——此刻他雙眉飛揚,嘴角上噙著一絲怪異的笑,看上去甚至有些洋洋自得。
這傢伙,簡直不要臉到家了!
朱蘊嬈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深深鄙視這個沒心沒肺的臭道士。
然而直到這時,她才留意到他手裡一直盤弄的玩具——他手裡拿著的,竟然是她剛剛打碎的酒杯瓷片!
一瞬間朱蘊嬈目瞪口呆,只能傻傻地看著齊雁錦將一片鋒利的碎瓷拿在指間打轉,玩兒似的劃出一道道很深的傷口,任血珠滴進面前的酒杯裡。
「喂,你瘋了嗎?」朱蘊嬈情不自禁地壓著嗓子喊道,「快把瓷片扔了!你的手都流血了,還不趕緊塗點藥膏!」
這時齊雁錦挑著眉毛,有些奇怪地瞥了她一眼:「我是道士,又不是大夫,身上哪有藥膏?」
「呃?」朱蘊嬈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傻傻地問,「那你剛剛給我塗的是什麼?」
「那個……」齊雁錦直到這時才從狂躁的情緒中猛然驚醒,發現自己再次難以克制地弄傷了自己,以及……一不小心讓她識破了自己的詭計。
「你手上塗的膏藥,名叫『嫩鶯初啼』,確實能夠斂血止痛……」不知道現在解釋還來不來得及,齊雁錦不抱希望地想,「這幾天為防不時之需,我才把藥帶在身上……剛剛我見你受傷,一時情急才替你塗的……」
裝無辜什麼的,他早已爐火純青。
剛剛她是瘋了才會去同情這個瘋子呀!
「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也對我用了這個?」朱蘊嬈死瞪著齊雁錦,咬牙切齒地問。
齊雁錦趕緊道貌岸然地解釋:「這次是塗在手上,發作沒那麼快。」
所以他才會想方設法地灌她酒,幫她發散藥性呀!
這時朱蘊嬈終於後知後覺地感到體內有熱流奔竄,小腹深處燃起了一股生疏的焦渴,像極了那一夜的迷亂。她立刻恐慌地合攏雙腿,紅著眼狠狠盯住齊雁錦,恨不得猛撲過去咬死他。
齊雁錦鳳眼斜睨,受傷的手指拈起盛滿自己鮮血的酒杯,笑吟吟地送到唇邊,仰起脖子將血酒緩緩飲盡。
「我要走了,你若想要解藥,就隨我來。」他在朱蘊嬈耳邊悄悄吐出這句話,隨後才氣定神閒地站起身,隨手將酒杯拋進不遠處的蓮池,掩去了自己失態的證據。
「滾吧,我情願死在這裡!」朱蘊嬈坐在原地紋絲不動,冷冷地看著他向王妃辭行的背影。
「別逞強了,你死在這裡之前,會忍不住先把衣裳脫光哦……」齊雁錦離去之前,故意繞回朱蘊嬈身邊流連了片刻,逮著機會丟下了最後一句警告,這才胸有成竹地踱步離開。
他不是已經為她批下判詞了嗎——他就是她命中注定的桃花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