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小羊羔

這天朱蘊嬈回到毓鳳宮後,背著人換下了揉成一團的裙子,做賊心虛地掩蓋掉自己偷-情的痕跡。

她才在殿裡歇了一口氣,便看見幾名小內監急匆匆地從殿外跑了進來,跪在地上向她稟告:「小姐快到外面去看看吧,可了不得,王爺送了一頭羊羔過來。」

朱蘊嬈一聽見「羊羔」兩個字,眼睛裡頓時放出兩道精光,跪在地下的小內監一打量她這眼神,頓時嚇出了滿頭冷汗:媽呀,這是要吃人啊!

而此時朱蘊嬈連句「平身」都來不及喊,人已經一陣風似的刮到了殿外。

後花園裡此刻圍著一群驚慌失措的宮女,正對著裙擺陣裡那只會咩咩直叫、四處走動、啃花嚼草、到處拉屎的四蹄畜牲議論紛紛。這時就見朱蘊嬈撥開眾人,蹲下身將那頭小羊羔利落地抱在懷裡,弱不禁風的宮女們頓時更覺得自己快要暈倒了。

「小姐,這羊剛剛拉過屎……」言下之意就是你怎麼能隨便抱呢?

哪知朱蘊嬈卻無比彪悍地回過頭,面無表情地回了一句:「你不拉屎?」

圍著她的宮女們立刻齊刷刷地後退了一步,擺出劃清界限的姿態。

然而此時朱蘊嬈已經顧不上留心旁人的態度了,因為她清楚看見了小羊脖子上系的髮帶。

那,那個臭道士……怎麼能這麼無恥地拿自己和純潔可愛的小羊羔相比啊!

朱蘊嬈嘴角抽動了一下,蹲在地上頭也不抬地發問:「這羊羔是誰送來的?」

「是王爺送的。說是有真人替他卜了一卦,也不知說了些什麼話,就派人往各個宮裡送鎮邪的祥物,結果就往咱們宮裡送了一頭羊過來。」一名小內監愁眉苦臉地答話,「這兩角四蹄的活物,毓鳳宮裡誰也沒養過,還不知該怎麼照料呢!」

那個臭道士,真是嘴裡沒一句真話啊!

「就交給我照料吧。」朱蘊嬈揉了揉小羊頭頂用硃砂染成的五色花,心裡的某塊地方又軟又甜,好像流淌的蜜。

待到眾人散開後,她牽著羊羔一路走到鞦韆上坐下,這才忍不住笑著對那羊羔低喃了一句:「臭道士……不聽話可得挨鞭子哦。」

這時遠方的千里鏡中,佳人杏眼桃腮的笑臉近在眼前,齊雁錦讀出了她的唇語,嘴角不由露出一絲淺笑。

一旁的連棋見了公子邪惡的笑容,立刻渾身一激靈,小心翼翼地問:「公子,好好地你在笑什麼呢?」

齊雁錦放下千里鏡,望著自家書僮神秘一笑,只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這下我可以放心上京了。」

連棋不解其意,然而聽了這話也覺得高興,而一直翹首盼望前往北京的熊三拔,此刻顯然就更加高興了:「齊,你總算肯出發了!」

「是啊,」齊雁錦低下頭,不無感慨地低歎了一聲,「近來確實耽擱得太久了……」

轉天齊雁錦一行便從武昌出發前往北京,馬車不緊不慢地花費十天跑完了兩千多里的路程。

這天馬車剛到北京城下,中書舍人趙士禎的庶子趙之琦已經接到了連棋的提前報信,一早守在城門底下恭候他們了。熊三拔剛從馬車裡探出腦袋,就看見了這位身著錦衣吊兒郎當的神人,於是兩眼盯著他手裡的糖葫蘆張嘴就問:「北京的糖葫蘆好吃嗎?」

趙之琦便遞了一串給熊三拔,笑嘻嘻道:「奇了,紅毛也愛吃糖葫蘆啊?」

「他什麼都愛吃。」這時齊雁錦順口解釋了一句,跳下馬車走到趙之琦身邊,用只有彼此能聽見的音量低聲道,「先去你府上。」

「好,我爹今早聽說你要來,已經準備設宴替你接風洗塵了。」趙之琦親熱地拍了拍齊雁錦的肩膀,在他耳邊小聲道,「這次你也要好好努力,幫著我爹加把勁,讓他明年再添個兒子!」

齊雁錦橫了他一眼,冷著臉接話:「令尊何必這麼熱衷自己生?我倒可以幫他添個孫子。」

趙之琦大驚失色,立刻雙臂護胸,一臉防備地警告:「你這兩腳野狐,可不能把主意打到我頭上!」

待到一對狐朋狗友寒暄夠了,一行人便有說有笑地抵達了趙府。齊雁錦將熊三拔引薦給趙之琦的父親——當朝的中書舍人趙士禎。

趙士禎在擢升中書舍人之前,曾做過十八年的鴻臚寺主簿,因此熟知西洋人的習性,對西洋各類精巧的工藝更是欣賞。熊三拔此行為了傳教之便,有心結交一些官員,因此在齊雁錦有意無意的誤導之下,一見趙士禎便奉上了一座精美的自鳴鐘做禮物,卻不知趙士禎其實在京城中只能算一個小官。

趙士禎收到禮物之後可高興壞了,不但慷慨邀請齊雁錦一行在自己府中長住,更是大肆設宴款待熊三拔,並一口許諾會將他引薦給朝中的禮部尚書。

熊三拔頓時喜出望外,幾杯烈酒下肚之後,眼前便情不自禁地浮現出未來自己在北京城裡傳教的美好畫面。然而此時齊雁錦的心思卻全然不在觥籌交錯的宴席上,待到酒過三巡,他便悄悄對趙之琦使了一個眼色,兩人中途一前一後地從席間退下來,聚在遊廊下說起了悄悄話。

「怎麼樣,想不想看看我做的那些東西?」趙之琦背靠著廊柱小聲開口,得意洋洋地對齊雁錦炫耀。

齊雁錦立刻點了點頭,也壓著嗓子對他說:「我這次來,就是為了看看你做的東西。」

趙之琦便領著他往後院走,邊走邊說:「我先讓你看看我爹做的連發迅雷銃,為了這玩意兒,他差點又把家裡折騰得傾家蕩產啊!」

齊雁錦聽了他的話,便不動聲色地跟著他往趙府後院的庫房走,在趙之琦支開看守庫房的家丁之後,悄悄隨他潛進了陳放火器的庫房。

走進庫房後,趙之琦用竹竿挑開天窗,這時陽光便透過房頂的明瓦照下來,顯露出了庫房裡一座座用油布覆蓋著的小山。

隨後趙之琦放下竹竿,笑吟吟地走到庫房正當中的位置,彎下腰揭開了一座小山上覆著的油布。只聽嘩的一聲,一件熟鐵鑄造的黑色怪物從油布下露了出來,在游弋著飛塵的光束下靜靜展現在二人眼前,顯得殺氣騰騰、猙獰而恐怖。

「怎麼樣?這傢伙去年六月剛在宣武門外試驗過,十八彈連發,威力無窮啊!」這時出於隔牆有耳的顧慮,趙之琦嘴裡說出的話已經變成了拉丁語,語氣卻不自覺地越來越激動。

齊雁錦站在一旁靜靜打量著這架連發迅雷銃,也改用拉丁語和趙之琦對談:「這東西會放到戰場上嗎?」

「誰知道呢?」趙之琦聳聳肩,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怪異起來,「刑部蕭尚書的確曾向聖上如此建議,可是你懂的,聖上更喜歡把銀子堆在庫房裡發霉,而製造這些兵器,偏偏又少不了錢。」

齊雁錦彎著腰,手指慢慢撫摩過迅雷銃冰涼的銃筒,沉吟了片刻才再度開口:「這東西是不錯,可惜太大了,不是我想要的。」

趙之琦笑了笑,靜候齊雁錦的下文。這時就見齊雁錦從袖中取出了一張折好的圖紙,遞到趙之琦面前:「這是我參考西洋手銃繪下的圖紙,這次帶來交給你,我要你替我做出更精巧的來。」

趙之琦展開圖紙仔細看了一會兒,忽然吹了一聲口哨,由衷讚歎:「牛鼻子你知道嗎,我總覺得你這樣的人竟然做了道士,可見這世道已經敗壞,遲早會出大問題。」

「彼此彼此。」齊雁錦滿不在乎地一笑,藉著低垂的眼瞼遮住自己幽深的目光,只是問趙之琦,「造出我想要的手銃得花費多少錢?你也知道我府上出了事,現在手頭並不寬裕。」

「我知道,這事你就別擔心了,」這時趙之琦彈了彈手中的圖紙,挑起唇角邪笑了一下,「我和我爹不一樣,他是個死腦筋,為了給京營研製火銃,甘願自掏腰包,肯把全部的身家都賠進去。今年我物色到一個山東的大主顧,他為了海上的生意,決定添置一批火銃對付倭寇,因此輾轉找上了我。我會用他的銀子做一批火器,再把你這手銃順帶做了,豈不是兩全其美?」

「既然如此,便累你多勞了。」齊雁錦笑著謝過趙之琦,忽然又想起一事,「剛才你不是想給我看看你做的東西嗎?放在哪兒了?」

這時趙之琦偏又不幹了,原本劍眉星目的俊臉忽然擠成一團,扮起鬼臉來:「不給你看了,你畫得出這樣的圖紙,若看見我做的那些騙錢玩意兒,一準得笑話我!」

齊雁錦沒好氣地嗤笑了一聲,拿自己這個神經兮兮的朋友沒辦法,只好隨他耍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