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臨汾……」朱蘊嬈摀住不停掉淚的雙眼,伏在床頭斷斷續續地哽咽。
陳梅卿心疼地看著自己抽抽噎噎的妹妹,柔聲安慰道:「別傷心,不是還有我在嗎?」
他這句話彷彿一劑良藥,讓朱蘊嬈心頭的傷痛稍稍緩和,於是她渾身發顫地伸出手,拽住了陳梅卿的衣袖。這時陳梅卿便回頭望著殿中的宮女笑了笑,很客氣地問:「我想與妹妹說幾句話,不知幾位姐姐可否行個方便?」
幾名宮女本該恪盡職守,可是見他和顏悅色,對這位說話動聽的清俊郎君自然心生好感,又想著此人將來十有八/九會進毓鳳宮,倒不如送他一個順水人情,便依言退了出去。
待到殿中只剩下他們兄妹二人之後,陳梅卿這才上前扶住朱蘊嬈的肩,低聲道:「棗花,先前我求了王爺很久,他才允許我過來看你一會兒。這裡我不便久留,所以我現在說的話,你一定要仔細聽。」
朱蘊嬈垂著腦袋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陳梅卿便繼續往下說:「我早告誡過你,如今圍在你身邊的不是一群羊。你得罪了人,自然逃不過他們的報復。」
他的話讓朱蘊嬈渾身一顫,像在冰天雪地裡打了一個寒噤。陳梅卿立刻安撫了一下妹妹僵硬的脊背,寬慰道:「別怕,不是還有我嗎?我在寅賓館裡聽說你出了事,便買通了你宮裡的內監,打聽到女史拿你問罪的大致始末,你可知你這次是得罪了誰?」
朱蘊嬈搖搖頭,想了一會兒卻又點點頭:「那個幫我插戴首飾的宮女,故意陷害我。還有我夜裡出宮的事,也有人對王妃說了。可是石舫那裡的事……我不知道是誰看見了。」
她說著說著又開始瑟瑟發抖,淚珠在眼眶裡不停打轉:「那麼見不得人的事,你為什麼要替他認下……」
「噓,這件事你只當是我做的,其他的話都不必再提。」陳梅卿摀住朱蘊嬈的小嘴,在她耳邊悄聲道,「那些宮女都是小角色,這次你會吃這麼大的苦頭,都是因為得罪了王妃。」
「我什麼時候得罪過王妃?」朱蘊嬈無辜地直著眼睛,替自己喊冤,「王妃挺和氣的一個人,我每次向她請安,她都笑得很高興。」
陳梅卿看著自己缺心眼的傻妹妹,無奈地點撥她:「你也不想想女史是誰派來的,若王妃沒有發話,她敢這樣對你?」
朱蘊嬈一下子就說不出話了,坐在床邊怔怔出神。
「至於石舫裡的事到底被誰看見,你想破腦袋也無益,你沒供出他來,做的很對。」陳梅卿伸手替朱蘊嬈順了順散落的碎發,感慨道,「否則你被囚在毓鳳宮裡,我也只能空著急,沒法與你共患難了。」
陳梅卿話裡話外透出的關懷,讓朱蘊嬈的眼角再度濕潤起來。於是她紅著眼眶吸了吸鼻子,眼神惶惶地望著陳梅卿問:「如果我真的得罪了王妃,那往後可怎麼辦呢?」
這時陳梅卿便歎了一口氣,深深地望著朱蘊嬈開了口:「棗花,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娶你嗎?」
朱蘊嬈瞬間瞠目結舌,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數,不知該作何反應——多少年的願望現在終於就要實現,可她的一顆心卻壓抑地緊縮著,絲毫沒有激動和雀躍:「可是……你不是一直都不願意的嗎?」
「事易時移,這王府裡的人心太險惡,我也是身不由己,」陳梅卿無可奈何地摸了摸朱蘊嬈的頭頂,嘴唇在她光滑的額頭上輕輕一蹭,「今天發生的事才讓我真正明白,換別人來保護你,我還真是不放心。」
他蜻蜓點水一般的親吻,讓朱蘊嬈瞬間如遭雷殛,腦袋嗡嗡作響。她還沒來得及說話,這時陳梅卿卻已緊張地嚷嚷起來:「棗花,你的頭很燙,是不是發燒了?」
朱蘊嬈聞言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渾身不對勁——於是朱蘊嬈人生中最為波瀾起伏的一天,終於以她受驚發燒告終,結束了大起大落。
這天晚上,柳姨娘藉著侍寢的機會,從楚王口中聽說了此事的結果,對王爺偏袒朱蘊嬈的作為頗有些不滿,便在他枕邊調嘴弄舌:「那個大小姐在王府裡一向沒大沒小、不知輕重。就端午那天,王爺在前頭被人衝撞,娘娘和我們當場就氣得眼淚直掉,心疼得跟什麼似的,只有她笑嘻嘻地嗑著瓜子,一副沒事人的樣子,一看就是餵不熟的白眼狼。現如今她做出這等醜事,王爺卻如此輕易就饒過她,以後還怎麼服眾?」
楚王卻對自己閨女犯下的混事滿不在乎,臉上帶著大逞雄風後的愜意,慵懶地敷衍著柳姨娘:「我這個女兒,從小在外面受過不少委屈,又不能同別的郡主一樣有名封,我已覺得委屈了她。誰年輕時沒偷偷摸摸做過這種事?何況她與陳儀賓一嫁一娶,說起來也不算傷了體面,我們做長輩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
柳姨娘聽了這話,心中不禁氣恨——她端午那日對朱蘊嬈多留了一個心眼,因此才會在石舫外窺見她的私情。為了置她於死地,之後便串通了毓鳳宮裡看不慣朱蘊嬈的宮女們,偷出金簪子作為物證,之所以沒在王妃面前揭出姦夫,只是為了讓她多受一點罪。誰知千算萬算,也沒算到這丫頭是九尾狐轉世,竟然勾得陳儀賓出頭自攬罪名,心甘情願地替旁人做那綠頭烏龜剩王八。
虧她之前機關算盡,結果只是令這丫頭婚事提前,柳姨娘怎麼想怎麼不甘心,便摟著楚王的脖子旁敲側擊道:「我看那丫頭妖妖嬈嬈的樣子,也未必只有一個奸-夫。」
楚王瞇著眼噗嗤一笑,竟然滿口自豪:「我這女兒傾國傾城的樣貌,是個男人都把持不住,陳儀賓一時衝動做出這樣的事來,也是情有可原哪。她得虧是個目不識丁的傻姑娘,否則若是才貌雙全,只怕福壽有虧,也難養活。」
聽這話裡的意思,竟要慶幸朱蘊嬈是他親生的女兒,否則柳姨娘的乾醋更要吃個沒完了。
柳姨娘恨得嘴裡銀牙暗咬,嘴上卻嬌嗔道:「哪有王爺這樣說話的,好像人人都應該偷偷摸摸勾搭似的!」
楚王立刻在柳姨娘的臉上啃了一口,沒正經地笑道:「我不就是你偷偷摸摸勾搭來的麼?」
「王爺就愛取笑奴婢……」柳姨娘在楚王懷裡撒了個嬌,因為心懷鬼胎,只好打住了話題。
轉天一早,千里之外的北京城卻是沐浴在和煦的朝陽之下。只見一名趙府的家丁走進齊雁錦暫居的客房,恭敬地向他稟報:「錦真人,府外有位生藥鋪的夥計正等著求見您呢。」
齊雁錦聞言立刻放下茶盞,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緊張:「快請他進來!」
一旁的連棋也很是激動,忍不住悄聲追問:「公子,來的是連書吧?」
「除了他還能是誰。」齊雁錦沉聲回答,一時心中滿懷感慨,眉宇間也油然浮起一抹惆悵。
當「文月堂」生藥鋪的夥計跨進門向齊雁錦請安時,一剎那滿室俱寂,主僕二人的眼角都微微泛起了濕意。
也許人生最失意潦倒的境地,莫過於家敗人亡後,他鄉遇故舊。
屋中三人默然相視了許久,齊雁錦才動了動苦澀的喉頭,啞聲問出一句:「三爺他可好?」
連書站在堂中望著齊雁錦,先是露出一臉笑,跟著卻又兩眼落淚:「回二爺的話,三爺他好著呢。雖然人在遼東都司衛所,卻也沒受苦,三奶奶她上下全都打點好了,每天一日三餐,雖不比往日的排場,山珍海味倒是都不缺的。」
「那就好……」齊雁錦點點頭,得知自己那個活寶弟弟至少吃得還不錯,心裡略覺安慰,「你這次來,可有東西交給我?」
「有的。」連書立刻應了一聲,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這是三爺寫給二爺的信,請二爺先過目,二爺若有什麼話也可以寫在信裡,小人一回遼東就給三爺送去。」
齊雁錦接過連書呈上的信箋,展開細細讀了好一會兒,卻開口道:「我已經許久不寫字了,就勞你替我捎幾句話吧。遼東苦寒之地,請他好好保重身體,若是缺什麼也要寫信告訴我,我這裡自然有法子替他辦。你三奶奶總歸是個婦道人家,為這藥材生意兩地奔波,到底不方便。」
連書聽著齊雁錦的話,不停點頭稱是,這時臉上卻忽然露出靦腆的微笑,低聲道:「二爺放心,三奶奶近來也不往北京跑了,等到了冬天,三爺就要當爹了。」
「那個臭小子,竟然也要當爹了……」齊雁錦聽到這消息不由吃了一驚,臉上露出愉快的笑意。
連書又陪著說笑了一會兒,隨後才談起生意經:「二爺,如今鋪子裡剛進了一批人參,我們三奶奶說,反正人參又不是什麼壞東西,請您給那些達官貴人開方子的時候,順便把份量多添一些。」
「就你們三奶奶鬼主意最多,」齊雁錦聽了他的話忍不住覺得好笑,卻也佩服弟妹做生意的頭腦,「你叫她放心吧,就說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