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蘊嬈聞言渾身猛一激靈,惶恐地望著陳梅卿,顫聲道:「哥哥,若有人傷你性命,我就是拼了自己這條命,也不能讓你出事,可是我也不能害了他。這張字紙到底是個什麼意思?我若將它找出來交給你,他會不會有事?」
「棗花,這件事太複雜,我一時也沒法說清,就這麼說罷——如果你找不到這張字紙,也許齊雁錦就是清白的,等風波平息我就悄悄地回臨汾,不會驚動任何人……可如果你找到了字紙卻不交給我,受情勢所迫,我和他只能鬥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所以如今能夠挽回這一切的,就只有你一個人了。」陳梅卿說到此處,原本凌厲的眼神忽然變柔,溫和的口吻幾乎像是一種誘哄,「棗花,我知道你對齊雁錦的感情有多深,只要事情尚有轉圜的餘地,我決不會將他逼上絕路。說到底,我終歸是你的哥哥,又怎麼忍心真的棒打鴛鴦,你難道還不相信我?」
「我怎麼會不相信你呢?」這時朱蘊嬈終於發出一聲啜泣,將陳梅卿的要求答應下來,「哥哥,我要你平安無事,也要證明他的清白……」
另一廂酒館大堂之中,就在熊三拔與趙之琦大眼瞪小眼,各人灌滿了一肚子茶水的時候,兩人終於看見朱蘊嬈從二樓走了下來。這時她已經戴上了遮面的眼紗,因此無人能窺見她蒼白的臉色,二人連忙如釋重負地迎上前,關切地問:「怎麼樣,你哥哥沒有為難你吧?」
朱蘊嬈搖搖頭,低語聲從面紗後悶悶地傳出來:「我沒事,咱們趕緊回去吧,不要讓人知道我與哥哥碰過面。」
熊、趙二人對此當然求之不得,只當她低落的嗓音是因為與親人離別所致,只有趙之琦仍舊不放心地問了一句:「你哥哥把話都跟你說清楚了嗎?」
「嗯,都說清楚了。」朱蘊嬈點點頭,因為心底已經打定了主意,平穩的聲線令人毫不生疑。
這下熊、趙二人以為自己替齊雁錦辦成了一件大好事,不再忐忑,歡天喜地的將朱蘊嬈送回了家。這時齊雁錦與連棋仍然在外奔走,廂房裡寂無一人。朱蘊嬈一刻也不敢遲疑,悄悄在房中翻找起來。
她目不識丁,而齊雁錦似乎壓根不往房裡擱字紙,她將明處都搜了一遍,結果一無所獲。這時朱蘊嬈漸漸冷靜下來,開始仔細回想陳梅卿的話,心中卻越想越覺得空落落地害怕。
哥哥讓她死記硬背記下的五個墨字,意義不明,卻深深地印在朱蘊嬈腦中,像一道縈繞不去的催命符——她不知道自己此舉是對是錯,卻早已別無選擇。
其實打心底裡,她並不相信齊雁錦真的會有那麼一張可怕的字據,即使有,她也不知道夫君會把如此要緊的東西藏在哪裡。朱蘊嬈獨自悶坐了一會兒,忽然神使鬼差地站起身來,急急忙忙地走到床邊,伸手摸向嵌在床頭的暗屜。
在暗屜內各式精巧的瓶瓶罐罐後面,她的指尖觸碰到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字紙,朱蘊嬈的心霎時間提到了嗓子眼,多希望那只是一張不起眼的藥方。
然而展開字紙的一剎那她忘了呼吸,只知道傻盯著字紙上那五個刺目的墨字,一顆心直直墜到谷底。
難道一切都被哥哥言中——夫君他為了報仇,真的在做大逆不道、株連九族的事嗎?
可怕的發現令朱蘊嬈的心一陣緊抽,她疼得彎下腰,將冷汗潸潸的額頭抵在暗屜的雕花上,細嫩的肌膚被磕得生疼。
假使一切如哥哥所說,夫君在找當今太子尋仇,那他犯的是多重的罪!他在做這些事的時候有沒有一絲後怕,有沒有一絲一毫顧念到她?
朱蘊嬈駭然睜大雙眼,就像眼睜睜看著迷途的羔羊攀上懸崖一樣,心驚膽戰卻又無能為力。如果夫君當真犯下了殺頭大罪,她勢必也會受到牽連,難怪哥哥要阻止她和夫君在一起,可是只要一想到他已經舉目無親,身世又是那麼可憐,卻叫她如何放得下……
四顧茫然,眼前似乎只剩下一根救命稻草,那就是她的哥哥。眼下這節骨眼上,也由不得她瞻前顧後了。
一番躊躇之後,沒頭蒼蠅似的朱蘊嬈這才慢慢緩過神來,她暗自打定了主意,便將字紙仔細折好,重新放回了原處。
這天齊雁錦一直忙到天擦黑,才拖著一身疲憊回到朱蘊嬈身邊。
他照舊將臉埋在朱蘊嬈溫熱的胸前,像個孩子般地汲取安慰,然而朱蘊嬈卻滿懷心事,忍不住第一次開口問他:「夫君,你天天都在外面忙些什麼呢?」
齊雁錦以為她在埋怨自己冷落了她,不禁低低笑了兩聲,戲謔道:「怎麼?我不在,你覺得孤單了?」
朱蘊嬈雙眉一蹙,心跳快了兩拍,對懷中人隱隱生畏,雙臂卻又忍不住將他摟得更緊:「嗯……也不是,就是一個人悶在家裡,都不知道你在外面做些什麼,所以一邊記掛著你,一邊就有點心慌。」
齊雁錦聽了她吞吞吐吐的話,只當她是在撒嬌,於是自得地笑了笑,毫無防備地對她說出了心裡話:「嬈嬈,我原先家大業大,本該有八抬大轎娶你,怎料天降橫禍,讓我有志難申、有冤難訴。我從前只道凡事自有天命,近些年卻越來越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那些卑鄙小人加諸在我身上的痛楚,我必定一一還報回去。」
「可是夫君……我從來不在乎什麼八抬大轎,」朱蘊嬈鼻子一酸,兩眼濕潤地抱緊了齊雁錦,喃喃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別的我什麼都不在乎。」
「我明白,」齊雁錦緊擁著朱蘊嬈,被她這股沒來由的不安感動,雙手摩挲著她的腰肢,低聲安慰她,「你放心,很快一切都會結束,到那時我便無牽無掛,從此全心全意陪著你。」
「現在就全心全意陪著我,難道不行嗎?」朱蘊嬈低頭枕著齊雁錦的肩窩,鼻中嗅著他身上淡淡的蒼朮香,卻心酸得只想落淚,「我知道你受過很大的罪,也吃過很多的苦,可這份冤屈你要找誰報呢?我……我其實聽哥哥說起過你的生世,你父親當初為什麼不支持皇帝的大兒子呢?雖然有其他王爺更受寵,可是立太子呢,誰都知道應該立大兒子。」
她這番懵懵懂懂的言論,卻把齊雁錦給逗笑了,於是他寵溺地捏了捏朱蘊嬈的鼻尖,很隨意地對她解釋:「在我看來,做官就像做買賣,哪裡有利可圖,哪裡就會有趨炎附勢之輩。當初那一場國本之爭,我們只看哪一方的勝算更大,便將寶押在哪一邊,整件事就像是一場賭局,其中又有多少道義?」
朱蘊嬈一聽這話就急了,秉持著淳良的本性,與齊雁錦爭辯道:「怎麼能不顧道義呢?從古到今,皇帝的大兒子就該坐太子之位,連戲文裡都是這麼唱的。」
齊雁錦低頭凝視著怯生生的朱蘊嬈,不覺失笑:「嬈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不然,齊家也不會輸了。」
朱蘊嬈聞言神色一黯,沮喪地喃喃道:「那你們為什麼還要支持鄭貴妃呢?就因為皇帝寵愛她嗎?」
「是啊……我們一直以為這份寵愛,可以為我們帶來勝算。」齊雁錦撫摸著朱蘊嬈濃密的秀髮,在她頰邊輕輕落上一吻,悵然歎息,「你之所以疑惑,是因為並不瞭解鄭貴妃——她是那麼有魅力的一個女人,天子為了將她立為皇后,不惜與滿朝文武對抗,許多年不事朝政。其實私心底,我能夠理解他的心,那份為所愛之人拱手河山的決絕,讓我心有慼慼,也希望他能贏,卻不曾想到,原來貴為天子,也會有事與願違的一天。」
他的語調極盡溫柔,一時軟化了朱蘊嬈的堅持,卻讓她陷入更深的迷惑:「你是說……為了愛,就可以拋棄道義嗎?」
她說這話時,齊雁錦順勢摟緊了她,在她耳邊低聲地反問:「你拋下一切來到我身邊,不正是因為如此嗎?」
朱蘊嬈心中遽然一痛,剎那間頭腦一片清明——沒有錯,她為了愛,可以拋棄道義追到他身邊——那是因為她愛他,不惜粉身碎骨也要相隨。
可是……她怎麼能眼睜睜看著齊雁錦去赴死?
朱蘊嬈默默低下頭,攥著齊雁錦衣袍的十指不覺發起顫來,決心卻在溫存之間暗暗下定。
她不能讓夫君去冒險,哪怕他身負血海深仇——自從愛上他,她的世界再無道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