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怨憎會

齊雁錦整個人微微一怔,很快卻冷靜下來,悄悄籠緊了兩隻袖子,不動聲色地開口問:「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看守南海子的『海戶』,都是經驗豐富的獵人,所以他們不僅擅獵,也能發現人的蹤跡。你雖在暗處,我若有心找你,向他們討教兩招活捉禽獸的本事,也就足夠了,」陳梅卿冷笑一聲,反唇相譏道,「再者說,我還沒問你怎麼會在這兒呢。」

齊雁錦沒有搭理陳梅卿的話,與朱蘊嬈四目相對,片刻沉默後卻突兀地冒出一句:「你把她帶到這裡來,真卑鄙。」

陳梅卿聞言一愣,隨即柳眉倒豎地怒斥:「算了吧,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卑鄙?自從兩天前我追查你的行蹤,打聽到你混進南海子行宮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在盤算些什麼!」

他聲色俱厲,然而齊雁錦卻像沒聽見陳梅卿的詰責似的,兀自專注地凝視著坐在雪裡的朱蘊嬈,溫柔地唸了一聲:「嬈嬈……」

朱蘊嬈癡癡地坐在雪地裡,無法給齊雁錦一絲回應,漆黑的眼珠就那麼惶惶地泡在淚水裡,令人發自內心地想去憐惜。

齊雁錦只覺得自己的心一瞬間疼起來,於是他目光一轉,惱恨地盯著陳梅卿,咬牙道:「明人不做暗事,你要抓我就儘管動手,為什麼將她捲進來?」

「哼,你犯下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死有餘辜,奈何我這不成器的妹妹,卻一心記掛著你,」陳梅卿微微瞇起雙眼,冷冷反問,「你也敢自詡明人不做暗事?那你敢不敢把你袖子裡藏的東西亮出來?」

齊雁錦聞言雙眉一挑,不由後退了半步,狐疑著試探:「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當年我為劉巡撫當差時,曾經見識過火器的威力。除夕那天你拿馬老鴇試手,一槍打掉她半個腦袋,自以為做得乾淨利落,卻不知這世上,紙終究包不住火。這些天,我一直在猜你如此苦心孤詣究竟是想對付誰,你捏造了妖書,瓜連蔓引,將當初彈劾齊總督的官員幾乎一網打盡。而今太子行獵,你又帶著火銃混進行宮,你的目的還能是什麼?你竟敢如此膽大包天,一個人就想把推倒齊府的勢力全部剷除掉!你根本就是一個瘋子!」陳梅卿說到此處,伸手從地上拽起朱蘊嬈,在她耳邊激動地大喊,「你看,你愛上的就是這樣一個瘋子!」

朱蘊嬈瞬間倒抽一口冷氣,雙眼絕望地睜大,這時齊雁錦終於按捺不住,刷的一聲亮出了袖子裡的手銃,將烏黑的槍口對準了陳梅卿:「你給我閉嘴!」

一瞬間圖窮匕見,陳梅卿嘴角微微一抽,再對著朱蘊嬈耳邊開口時,發顫的嗓音裡竟含著一絲得意:「你瞧,我猜得果然沒錯吧?」

朱蘊嬈渾身篩糠一樣顫抖,這一刻絕望地望著齊雁錦,終於抽噎著開口:「夫君……求你收手吧……」

齊雁錦渾身一震,這時老天偏像是要應和朱蘊嬈一般,遠處傳來嗚嗚的獵號聲,顯然大隊人馬跟隨著太子,正快馬加鞭地接近這裡。

眼看太子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機會卻要丟失,齊雁錦不禁焦躁起來。他冷冷瞥了陳梅卿一眼,舉著手銃的手紋絲不動:「你想拿她要挾我?」

「談不上要挾,你現在放棄,對你對她都好。」陳梅卿面對手銃,波瀾不驚地回答,「今天你若動手,根本沒有逃脫的機會。身為朝廷命官,現在不聞不問地放你走,已經是我最大限度的徇私了。」

心頭怒焰一熾,齊雁錦槍口向下沉了沉,復又抬起,咬牙道:「信不信我先殺了你?」

陳梅卿毫不畏縮,定定地看著齊雁錦,冷笑了一聲:「我不信你敢打草驚蛇。」

一時間二人劍拔弩張、僵持不下,卻令朱蘊嬈慌了手腳。她情急之下移了半步,盡量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陳梅卿,望著齊雁錦淒然哀求:「夫君,趁現在還來得及,求你收手吧……」

齊雁錦心中一痛,眼睜睜看她偏袒自己的哥哥,眸中的光芒因為失望一點點地暗下去:「嬈嬈,你當真要攔我?」

「夫君,那個人是太子,你殺不得。」朱蘊嬈拖著哭腔懇求,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說服自己的愛人。

「嬈嬈,你讓開……」這時齊雁錦向她靠近了一步,舉著手銃的手微微發顫,到底不忍心瞄準自己的心上人,「嬈嬈,你明明知道,那個人害了我齊府滿門……」

「我知道,」朱蘊嬈眼淚洶湧,卻絲毫不肯讓步,「我不能看著你送死。」

「嬈嬈,齊府偌大家業,不過短短幾天便蕩然無存,我忍辱偷生,就是為了復仇,」齊雁錦一步步走向朱蘊嬈,看著她渾身顫如秋葉,一雙鳳眸裡滿是哀傷,「你真的忍心讓我放棄,從此抱愧終生?」

朱蘊嬈早已哭成一個淚人,卻依舊咬著牙求他:「夫君,你贏不了的……」

「嬈嬈……是那個人,讓我沒了父親,」這時齊雁錦的語調已近似哽咽,一字一頓、面如死灰,「還有我的哥哥……」

「我知道……」她不是不知道他吃了多少苦,遭過多少罪,所以她更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今後的人生有她作陪。

這時遠處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大地的震動彈落了樹梢上的積雪,簌簌灑落在三人肩頭,彷彿無聲的警告。

陳梅卿焦急地向山麓方向遠眺了一眼,齊雁錦卻不為所動,只是癡癡地舉著手銃,對準了眼前這個令他牽腸掛肚的女子:「嬈嬈,求你別攔我……」

「對不起,夫君,對不起……」這一刻朱蘊嬈淚眼朦朧、泣不成聲,卻始終不肯讓步。

齊雁錦臉上血色全無,這時一絲恨意自他眼底閃過,然而更多的情緒,卻是被愛人背棄後的痛楚:「嬈嬈,為什麼你要幫著他?咱們不是都說好了嗎……」

等到一切都結束,到那時他無牽無掛,從此全心全意陪著她——他們不是都說好了嗎?

他想到此處,雙眼不禁浮上一層迷離之色,空茫的視野中只剩下心上人一片慘白的臉,卻忽略了站在朱蘊嬈背後的人。

就在二人失神之際,一直冷眼旁觀的陳梅卿眼疾手快,趁著齊雁錦靠近自己妹妹的機會,突然用力推開朱蘊嬈,伸手抓住了手銃的銃管,同時將銃管高高地抬向天空。

齊雁錦猝不及防,手指本能地扣動了扳機,只聽彭地一聲巨響,槍聲瞬間震得在場三人腦中發懵。這一槍之後,朱蘊嬈只覺得天地間不再有任何聲音,原本明亮的天空也頃刻變色,黑森森地向她壓了下來。

這一聲槍響,讓他們失去了息事寧人的可能。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意識到獵苑的侍衛很快就會被引過來,她的夫君注定在劫難逃。淚水不爭氣地一串串滑落,朱蘊嬈幾近崩潰地望著身邊還在纏鬥的兩個男人,心中只剩絕望的冷。

近距離的搏鬥讓手銃失去了用武之地,反而成了齊雁錦手中的累贅。他試圖掙脫陳梅卿的糾纏,沒拿手銃的一隻手摸向腰間裝彈丸的荷包,卻被眼尖的陳梅卿劈手一奪,拽下順勢丟了老遠。

齊雁錦眼睛一紅,忍不住發出一聲怒吼,揮拳揍向陳梅卿的下巴。陳梅卿只覺得自己的牙根一陣劇痛,卻依舊不肯丟手,咬著牙用雙掌抓住手銃,狠狠地一扭,一瞬間手銃終於脫離了齊雁錦的手,他立刻將手銃丟進背後的雪地裡,整個人狠狠撲向齊雁錦,揮拳還擊。

就在兩人不要命地扭打時,誰也沒有注意到朱蘊嬈緩緩地往一旁爬了幾步,拾起地上的手銃之後,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她手握著銃管,倒提著沉甸甸的手銃,冷冷看著在她眼前斗架的兩個男人,不知何時目光已凌厲得彷彿能吃人。

最先反應過來的人是齊雁錦,他被陳梅卿按在地上揍得眼角烏青,半瞇的雙眼恰好看見臉色鐵青的朱蘊嬈,不由一下子愣住,忘了反擊又吃了陳梅卿兩記拳頭。

「嬈嬈……」他被朱蘊嬈這副模樣嚇住,再也顧不上陳梅卿,只想掙扎著站起來。

陳梅卿最初以為他想使詐,搗下去的兩拳格外狠,直到發現齊雁錦真的喪失了鬥志,才有些驚訝地回頭望了一眼。結果幾步開外的妹妹的確神色反常,他頓時有些忐忑,趕緊鬆開齊雁錦,緊張地盯著朱蘊嬈倒提在手中的火銃,小心提醒她:「棗花,你別做傻事。」

朱蘊嬈對他的提醒置若罔聞,只是怔怔地凝視著已經從地上爬起來的齊雁錦,片刻後突然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