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求不得

趙老爺子帶著手銃回到京營之後,隔天便將自己的兒子提溜了過來,拿了手銃要他認。

趙之琦一見那手銃便知大事不妙,想要撇清關係,哪知古怪的臉色已被老爹看出端倪。因為熟知兒子脾性,趙老爺子決定先發制人:「你知道什麼就給我老老實實說出來,休想瞞我!」

趙之琦嚇得渾身一激靈,吞吞吐吐地問:「爹……您都知道了?」

「如果我不知道,這東西怎麼會落進我手裡!」趙老爺子拿起手銃揚了揚,虛張聲勢。

趙之琦一下子怯了,話盡量撿軟的說:「爹,我做這個,也是為了賺點家用……您也是知道的,天子腳下柴米貴,您的官俸養我們一家老小,哪能夠呢……」

他越說聲音越小,趙老爺子的眼睛卻是越瞪越大,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這手銃是你做的?」

趙之琦肩膀夾著腦袋,畏縮著點點頭,趙老爺子嚇得鬍子直跳,心裡沒有半點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欣慰,滿腦子都是大禍臨頭的恐懼:「你什麼時候瞞著我,竟然做出這樣的東西!你又是怎麼認識楚王府的朱夫人的?」

「嗯?」趙之琦覺得父親最後一句話問得沒頭沒腦,吶吶回答,「她住在利瑪竇神父那裡,我去玩兒就認識了。」

「認識你也不能把手銃賣給她啊!」趙老爺子怒吼,氣得老淚縱橫,忍不住抽了趙之琦一耳光。

趙之琦半邊臉立刻失去了知覺,他捂著臉,心想自己一筆私活做了兩支手銃,哪一支也沒有賣給朱蘊嬈,不禁很是冤屈地往地上一跪,昂頭問:「爹,你先告訴我,這把手銃,您到底是從何人手裡得來?」

「臭小子!到現在還不老實!」趙老爺子鐵青著臉,順了順氣,將從太子那裡聽來的事簡短地告訴了兒子。

趙之琦聽完父親的描述,背後冷汗潸潸而下。

齊雁錦那個不靠譜的損友,真是坑死他了!還有那個朱蘊嬈,她到底是誰的老婆啊!

自從前些天他的好友熊三拔陪著朱蘊嬈出門,一個大活人就這麼囫圇個兒地失蹤了,急得他和利瑪竇神父到處打聽,好容易得知他被錦衣衛關押在牢裡,罪名竟然是勾引良家婦女私奔!

從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朱蘊嬈這個女人不簡單,只是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然強大到連太子都能驚動!真是紅顏禍水啊!

可是這一支手銃無疑是齊雁錦之物,又緣何會出現在南海子獵苑,趙之琦不敢細想,也不敢多嘴再供出是齊雁錦買了他的手銃,趁無人處,一把抱住他親爹的大腿,拖著哭腔求救:「爹,這手銃是出自我手,您千萬替我遮掩過去啊!」

「你現在才知道怕了!知不知道私制火器是多大的罪!」趙老爺子氣急敗壞,偏又不敢聲張,只能壓著嗓子訓他,「這事驚動了太子,只怕沒那麼容易收場,萬一裡頭供出了你來,連我都要被你害死!」

趙老爺子這一席話,把趙之琦臉都嚇黃了:「爹,難道你要大義滅親嗎?」

趙老爺子氣得往他腦袋上猛拍了一巴掌,咬牙罵道:「滅你個頭!這事我自有計較,回去之後你一個字也不許多提。你如今也成人了,不要總讓為父的替你擔驚受怕!」

趙之琦立刻戰戰兢兢地答應,一方面稍稍為自己鬆了一口氣,一方面又擔心起齊雁錦來,愁得回家後一連好幾宿都沒睡安穩。

轉天趙士禎向太子覆命時,冒死為趙之琦撒了謊,只說自己的兒子也沒見過這種手銃,只怕確實是西洋剛傳來的新式火器無疑。太子原本也不算重視這條線索,當下聽聽也就罷了,並未繼續往下追查。

他真正要找的,是此刻仍被單獨羈留在行宮中的陳梅卿。

做太子要練就的本事很多,其中頂重要的一項就是光憑兩隻眼睛,也能知道誰會對你盡忠。

當查清了朱蘊嬈一干人等的身份,他於偏殿秘密召見陳梅卿,仔細端詳著這個跪在自己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喘的男人,若有所思地笑了:「陳儀賓平身吧。」

陳梅卿聽著那道難辨喜怒的聲音,心跳無端漏掉一拍,謝恩之後緩緩抬起頭,便看見太子在上座慢條斯理地開口:「我已經和宗人府通過消息,知道了你們的身世。」

陳梅卿又是一滴冷汗滑過額頭,訕訕解嘲了一句:「讓殿下見笑了……」

太子果然莞爾一笑,眼中滿是興味:「真想不到,她那樣的絕色竟是牧羊出身。難怪西子浣紗流傳千古,古人誠不欺我。」

陳梅卿越聽越覺得不妙,趕緊諂笑著描補了幾句:「殿下謬讚了,想來宮中三千粉黛,皆是綠鬢紅顏,拙荊又哪裡當得起『絕色』二字。」

太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出了片刻神,才又低聲道:「去年楚王府宗人來京,揭發楚王並非先王血脈,此事雖已了結,要我看,卻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如果真被宗人言中,我與你夫人,倒沒有親緣上的瓜葛了……」

那又怎樣?難道這樣就能霸佔民女嘛!陳梅卿在心裡咆哮,臉上卻不敢洩露半分情緒。

太子似乎有些察覺他的心思,此刻卻沒什麼顧忌,不緊不慢地往下說:「你不必擔心,不管我對她有多中意,又或者我與她根本不是同宗,我都不能做什麼。到了如今這個時候,我已是一點小事都不能做錯。」

多年來面對捕風捉影的羅網,為了活命,他必須是德行最完美的太子。

陳梅卿汗流浹背,趕緊跪在地上謝恩:「殿下聖明……」

「我只是膽小而已,」太子自嘲地笑了一聲,繼而道,「我也已經知道了齊雁錦是誰,不過你不用害怕,我不會戳穿你們。其實對於他,我始終心懷愧疚,畢竟齊總督也是一朝元老,曾經是鄭貴妃倚重的大臣。想要我命的那個人,不是他……想要我命的那個人,我現在還惹不起,他不過是一枚棋子,我不會遷怒。」

只要一天佔據著太子之位,他就寧願息事寧人。那個徹底征服了他父皇的女人,天天對著父皇的耳朵吹枕邊風,所以父皇有多不能容忍他,他就必須有多能忍。

想到此處,太子嘴邊的笑容早已變得苦澀,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陳梅卿,低聲道:「去吧,和你的夫人到宗人府,領了滋擾獵苑的罰,這事就算過去了。至於齊雁錦,他還得在牢裡多待些日子,膽敢犯上,我總要罰他。」

「殿下聖明。」陳梅卿對太子的決定心悅誠服,跪在地上恭敬地謝了恩。

陳梅卿退下之後,太子獨坐殿中,手裡捻著一串珊瑚佛珠,若有所思地撥弄。

這時一名宮女悄然走進偏殿,手捧一封灑金紅箋,容色恬淡地跪在地上稟告:「殿下,上元節鄭貴妃賜下的禮單,請殿下過目。」

太子漫不經心地接過,展開大略一覽,不覺冷笑:「真是豐厚的賞賜,她來向我求和了呢。」

跪在他面前的宮女低著頭,不敢回應他的自語。

「怎麼不敢說話了?」他用灑金紅箋挑起她的下巴,逼她與自己四目相對,「你不也是她從浣衣局裡挑出來……特意送給我的饋贈嗎?」

宮女眉心一蹙,像是心中的疼痛染上了眉頭,這時就聽見太子繼續無情地嘲諷:「連琴,不為你的故人向我求情嗎?」

名喚連琴的宮女渾身一顫,情知一切都瞞不過太子的法眼,於是啞著嗓子回答:「殿下,齊府是奴婢的舊主家,主人生前對貴妃忠心耿耿,奴婢這條賤命才能受貴妃照拂……被遣來伺候您。殿下……您希望奴婢怎樣求您呢?」

太子低頭凝視著她,像貓戲弄掌中鼠似的,玩味地一笑:「很簡單,我要你變成我的人。」

連琴聽了他的要求,一張臉越發白得連血色都沒了,直到銀牙將下唇咬出一滴殷紅的血珠,才強撐著回答:「奴婢已經是殿下的人了。」

「你別會錯意,」太子冷冷地戳穿她,「我不僅要你的身子,我要你用心取悅我。」

美麗並不是玩偶最能取悅他的地方,倔強、悲傷、強顏歡笑才是。他不要她的真心,他要她被自己的真心折磨。

「我可以給你時間斟酌,畢竟你要救的那個人,永遠不會知道你做過什麼。」說罷他俯下身,湊近她,衣袍間濃郁的龍涎香氣,濃得幾乎讓她憶不起鐫在心頭的那個影子。

於是連琴閉上雙眼,靜默了片刻,再睜開時,原先眸子裡蘊滿的絕望已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媚如三月的呻吟,乖巧而婉轉地,向他露出撒嬌的笑:「殿下,奴婢的心,是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