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麼呢,柳梢兒?」他回過神,要拉她。
「我不會替你辦事!」她固執地甩開。
「你忘記……」
「陸離已經死了!」柳梢看看手上平復的筋脈,哈哈一笑,「他根本從沒喜歡過我,我為什麼要為他做事!」
不解她的態度轉變,月跟著站起來:「你也是魔,有理由去幫助你的同類,這樣不好嗎?」
「我不想當魔了!」
「找不到平衡濁氣的辦法,你就永遠不能擺脫魔性,直到毀滅,」低沉的聲音,不知道是誘惑還是關切,「不為別人,你也該拯救你自己啊。」
「這就是你的目的?」柳梢想笑,眼圈卻紅了。
多諷刺。她為別人入魔,到頭來,卻要為了拯救自己而繼續走下去。
月沒有回答。
「滾!你滾!」柳梢忍住沒有流淚,狂怒,「我絕對不會聽你的!絕對不會!你別做夢了!」
眼看她退到平台邊緣,月伸手拉住她。
柳梢踢他:「我才不怕什麼魔性!」
「好了,柳梢兒,」月微笑了,柔聲道,「不聽也沒關係,來,先治好你的傷。」
「誰要你假好心!」柳梢動不得,被他重新抱入懷裡。
面對不絕於耳的罵聲,月也不惱,仔細地為她治療傷勢,柳梢罵得嗓子沙啞,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到最後只好閉嘴。
這時候,她似乎聽到了一聲輕微的歎息。
月再也沒有說話。
一覺醒來,柳梢看到他靜靜地站在水邊,黑斗篷拖在地上,秀頎的背影透著難以比擬的優雅,一如當年。
水聲響,幾朵潔白的冰蓮花浮起,花中人的微笑比水蓮花更溫柔純淨。
「訶那!」柳梢早就想見他,大喜之下,立即爬起來走過去。
訶那顯然看不到旁邊的月,關切地道:「我此番受白衣之邀前來妖界,聽說你在這裡,你還好吧?」
柳梢瞟了眼那黑色身影:「是白衣讓你來的?」
訶那點頭:「白衣之前離宮外出,並不知情。」
果然被洛寧料中了!柳梢恨恨地道:「阿浮君敢不聽白衣的話,他……」
「他是白衣的親弟弟,現任寄水族妖王。」
柳梢恍然。
難怪阿浮君敢私下行事,原來是仗著這層關係,白衣總不可能為了自己處置親兄弟。
訶那歎道:「你都看到了,寄水族不信你的大有人在,白衣未必事事能作主,洛歌已答應談判,到時白衣會放了你,今後妖闕不再為難你,但也不能幫你,你自己當心吧。」
白衣分明也不信她了,不肯幫忙對付仙門,好在柳梢已經打消了報仇的念頭,倒無所謂,只不過有些憋氣,吃了這麼多苦,若不是之前受過白衣好意,憑她的性子,決計是要將妖闕當仇敵看待。
「那洛寧呢?」
「這……」
柳梢明白他的意思,洩氣。
訶那帶著歉意:「許多事,就算是白衣也不能隨心所欲,他很抱歉。」
柳梢眨眨眼,伸手拉住他的袖子,笑得燦爛:「算了,看在你的份上,我就不怪他好了。」
訶那愣了下,微笑,不著痕跡地想要抽回衣袖。
「不管怎麼樣,都謝謝你啦,訶那!」柳梢拉著他不放。
「無須客氣。」訶那修養極好,到底是忍住了。
月轉過身來,嘴角勾起。
心頭火又冒上來,柳梢咬了咬唇,鬆開手:「白衣什麼時候放我走?」
「三日後,白衣會帶你前往南冥道。」
伴隨著訶那離開,水面的紫色光影也消失了,四周被更濃重的黑暗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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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冥道是妖界出口之一,放眼楓林無邊。與外界楓樹不同,這些妖楓得了過盛的陰氣滋養,長得極其高大,葉色也各有不同,或紅或橙,絢麗繽紛,其中大部分已修成精怪,楓林中間延伸出一條可容七輛馬車並行的寬闊大道。
一陣碧黑色妖風掀起,掃開道上落葉塵土,露出乾淨的地面。
風未住,四周忽又濃霧大作,氣溫驟降,整條大道上結起三尺厚的寒冰,兩旁成精的妖楓竟先後垂下枝葉,齊齊朝中間伏首。一面白色蓮花轎自霧中顯現,銀帳飄飄,伴隨著冰上風煙,無聲地向前滑行。數百妖兵或伴兩旁,或緊隨其後。
柳梢與洛寧被裝在樹籠內,籠上妖籐皆有意識,可伸縮纏繞,限制她們的行動。旁邊僅有兩名妖衛看守,柳梢魔力受制,洛寧法力微薄,構不成什麼威脅。
原來無跡妖闕欲將洛寧留作底牌,洛歌卻提出要親眼確認妹妹無恙,白衣便也帶她來了。
洛寧並無緊張之色,四下張望:「妖界景色不錯呢。」
柳梢一直心不在焉地想著事情,聞言沒好氣:「你這麼喜歡,就留在這兒好了!」
「我是要留下來作客啊。」洛寧抿嘴笑。
柳梢不語。
阿浮君沒難為她,證實她留在妖闕的確不會有危險,可妹妹被當成了人質,洛歌定然也會怪自己吧?何況洛寧魂魄不穩,獨自留下很難讓人放心。
洛寧安慰她:「師姐你別擔心,我不會有事。」
柳梢氣道:「誰擔心啊!」
洛寧悄悄地道:「那個轎子裡坐的是妖君白衣吧。」
「我怎麼知道!」柳梢嘴裡說著,也忍不住側過臉看。因為幾次承情的緣故,她對這位妖君頗有些好感,想他竟然能擺脫水的控制,成為妖界唯一一位修成天妖的妖君,又十分好奇。
潔白轎壁只隱約映出裡面的人影,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樣。
柳梢失望地移開視線觀察隊伍,發現阿浮君並沒有來,立時鬆了口氣——在冷酷強勢的阿浮君面前,她真是沒有半點把握。
幾位妖將站在蓮花轎旁,苔老為首。
「我卻不信,洛歌一向重視這個妹妹,不會枉顧其性命,」苔老猶自道,「只要逼他答應讓魔軍入妖界,主君便可攻下百妖陵,一統妖界。」
一名妖將名喚魍木的上前稟道:「報主君,的確只有洛歌一人。」
苔老向轎內低聲說了兩句,轉身道:「主君有令,開啟通道。」
鎮守南冥道的三名妖將遵令上前,手中各自托著一面鎮關妖印。三面妖印合一,妖力祭起,半空出現奇特的妖符,周圍氣流頓時震盪起來,前方大道盡頭出現星雲狀的光團。
隨著耀眼的白光亮起,妖界入口緩緩開啟了。
就在這瞬間,迎面忽來一道無形的壓力!
滾滾仙氣如浪濤,鋪天蓋地而來,前面那些成精的妖楓都瑟縮著,紛紛後退。
皎皎白光鋪成大道,仙人踏光而來,猶如來自月中。
步步從容,步步皆是氣勢,凌厲難當。
長髮隨風而動,那支簡單的白玉長尾簪偏偏又為他添了幾絲沉雅與古樸之風,於是放眼只見那自信的鋒芒,而無絲毫囂張輕浮之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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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身進妖界,需要怎樣的自信,沒有人會覺得他狂妄,因為他是洛歌。
害怕會影響到哥哥,洛寧沒有叫,拉柳梢的手提醒:「我哥哥來啦!」
柳梢拍開她的手:「看到了!看到了!」
洛歌掃視一圈,直接朝這邊看過來。
還未與那視線對上,柳梢就低了頭。
苔老是妖闕老臣,也沒那麼容易就被震住,他上前兩步道:「人已見到,閣下想必是可以安心了。」
洛歌收回視線:「嗯,放人吧。」
苔老頓時沉了臉,冷笑:「果然是洛仙尊,好大的架子!何不先聽聽妖闕的條件,只要仙門……」
洛歌打斷他:「我並非是來談條件。」
妖闕大業當然不能拿洛寧去賭,這關頭仙門插手,妖闕必敗。苔老老臉一陣顫抖,還是不甘心:「令妹在我們手上,你當真不顧她的安危?」
洛歌也不與他多言,只看著蓮花轎。
轎內響起一聲魅惑的輕笑,妖君白衣開口,聲音帶著種難以抗拒的、奇異的磁性:「既然滄沙仙尊開口,妖闕豈能不給面子,但要放哪一個……」
洛歌直接道:「寧兒,你且在妖闕作客幾日。」
柳梢猛地抬眸望他。
身旁洛寧應聲笑道:「好啊,我也很喜歡妖闕,柳師姐你就先回去吧。」
沉默了下,轎內白衣的聲音再響起:「妖闕與仙門素來各行其道,然而滄沙仙尊名震六界,難免讓人忌憚,留下令妹實乃情非得已。」
洛歌似乎也笑了下:「妖闕一統大業指日可待,妖君亦無需忌憚仙門。」
白衣沒再多言,下令:「放了她。」
洛歌將柳梢被擒的消息透露與魔宮,是料定妖闕會將柳梢送還仙門,既然今日橫豎都是要放人,妖闕再堅持也沒什麼意義。然而相對柳梢,洛寧實在是重要多了,妖闕暫時要挾不了他,可一旦無跡妖闕一統妖界,不再有內患的顧慮,洛寧就會成為牽制他的真正底牌。
妖籐滑開,柳梢失去束縛,慢慢地站起身。
白衣道:「魔尊來信,妖闕原本也不會為難柳姑娘,至於要回哪裡,由你自己決定。」
計是洛歌所設,妖闕必須放人,這份人情卻不能只便宜洛歌,反正洛歌決不會讓此女回魔宮,此女心性叛逆,能製造嫌隙更好。
柳梢到底還嫩著,並未想過這中間的問題,感受到那清冷視線停留在身上,她遲遲沒有動。
「小妹,過來了。」眸中神采被長睫遮去一半,洛歌很自然地朝她點了下頭,並沒有責怪的意思。
「恭喜滄沙仙尊再得一位小妹。」白衣含笑道。
刻意加重的「小妹」兩字,是提醒也是挑撥。有個出色完美的哥哥,柳梢的確嫉妒過洛寧,然而柳梢也清楚,這聲「小妹」不過是安撫居多,他要她繼續留在仙門。
兩人對視良久,柳梢昂頭道:「我要回魔宮。」
洛歌亦無意外:「不行。」
「你根本就是在軟禁我,你怕我找商鏡他們報仇!」柳梢固執地道,「我才不會信你,我要回魔宮!」
洛歌還是一句:「不行。」
「啊呸!你以為你是誰!」柳梢暴躁地跳腳,突然伸手抓向洛寧,「別忘了,你妹妹還在這裡!」
一切在眨眼之間發生,眾人根本沒反應過來,先前見她與洛歌爭執,苔老等都在旁邊看戲,誰知會發生這樣的變故,她竟想挾持洛寧!
雖如此,苔老與守衛們也並不慌張。
就在她即將抓住洛寧的剎那,籠上纏繞的妖籐立時有了反應,堅韌的籐蔓紛紛延伸過來,將洛寧牢牢地困在裡面。
兩名守衛象徵性地伸手阻攔。
「滾!」柳梢屈指為爪,四方氣流急湧而來,瞬間黑雲壓頂!幾名守衛猝不及防,同時被魔力震得飛出去。
魔力催炎流,魔焰纏上妖籐!藍色的火焰裡,妖籐怪叫,化灰而散!
這一出來得太突然,除洛歌之外,所有人都面色大變。
「怎會如此?」見她能使用魔力,苔老大驚,「不好!快拿下她!」
柳梢已搶得洛寧在手,朝對面急衝過去!所經之處出手毫無保留,強悍的力量摧毀冰道,冰渣四濺。
眼見眾人不及阻攔,突然,白色轎簾被風掀起一角,裡面飛出三朵晶瑩的冰蓮,直追柳梢兩人!
與此同時,對面的洛歌也動作了。
左手當胸扣劍訣,一瞬間強光亮起,光滅,四周突地陷入黑暗,猶如浩瀚夜空,四周閃爍著無數白色的光點,急速朝白衣的轎子湧去。
光點暗藏劍氣,六界聞名的重華宮仙劍術,無人敢小覷。
遭遇攻擊,白衣反應不慢,冰蓮在半空一頓,立刻飛旋著改變方向。
「主君!」洛歌名聲在外,苔老與幾名妖將慌忙放棄柳梢,匆匆回身護主。
大招交會的前一刻,光點在半空聚攏,形成劍圖;三朵冰蓮也合而為一,成為一朵巨大無比的蓮花,閃爍著綠熒熒的妖光!
白色劍圖撞上綠蓮,一場仙門頂峰與妖界之君的較量。
響聲震天,劃破黑暗,天光乍明,地上一層泥沙被掀上半空!
仙者屹立不動,妖君白轎搖晃,滑退十丈!
這邊白衣與苔老被洛歌拖住,那邊柳梢已將衝出重圍,前方兩名妖將反應過來,立即發招阻攔!
殺招當前,柳梢毫不遲疑地將洛寧往前一推:「誰動手,我先殺了她!」
洛寧是何等重要的人質,眾妖十分清楚,聽她語氣冷厲不似作假,都本能地緩下了動作。
「拿下!」白衣的聲音響起,不復柔和。
他分明是不惜代價要留下洛寧,只可惜到底是慢了一步,柳梢已經趁隙帶著洛寧奪路而出,妖將們攔截不及,眼看兩人即將與洛歌會合——
驟然,地面冰層擴散!無數冰刀自地下升起,刀刃沖天,拔地數十丈,硬生生阻斷前路。
冰上之人素衣銀絲帶,俊顏無波。
原來他一直在暗處潛伏!柳梢心頭「咯登」一聲,面對阿浮君,她委實無半分勝算。
「阿浮君所料果然不錯!」苔老大喜,「快攔下她!」
話音未落,平地生起一陣狂風,天空行雲飛速遊走,巨大的壓力之下,整個南冥道的妖楓都瑟瑟發抖!
同時,大地劇烈地搖晃起來!
阿浮君似是感應到什麼,面色微變:「是……」
沒等他說出來,冰面砰然炸裂!冰土和沙石紛紛飛上半空,磅礡氣流伴隨著清冽長鳴破冰而出!
隨之飛出的,是一柄聞名六界的長劍。
浮雲決,劍決浮雲。
柳梢不是第一次見到洛歌的劍,然而此刻,她才第一次真正看到屬於它的絕世風采。
漫天流彩,綺光四溢,猶如劍的主人,耀眼得令人不敢逼視!縱然是敵手,也忍不住會醉心於這一眼絢爛至極的美,卻又不禁為之膽寒。仙劍的威力,仙者的修為,展露無疑。
輝煌的劍光下,原本高聳的冰刀急速下降,乃是阿浮君妖力衰減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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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脈被切斷了!柳梢立即反應過來,驚喜不已。
論謀劃,又有誰比得上「從未失敗過」的洛歌!僅憑臨時判斷,便能準確地作出安排配合她,料敵機先的阿浮君還是輸了一著。
柳梢當然不會放過這難得的機會,浮雲決通靈性,早就落至二人面前,柳梢不假思索地將洛寧往劍上一推,自己依舊身在半空,雙掌納氣,要硬破阿浮君的妖術!洛寧也聰穎,仙門御劍術於她來說是習以為常,當下駕馭浮雲決配合地跟著她往前衝。
寄水族致命的弱點再次顯露,與水脈的聯繫斷開,阿浮君妖力難繼,竟被她一招擊得倒退幾丈,踉蹌著落在冰面,嘴角溢出一絲血。
這些日子沒少受他折磨,柳梢殺念大起,待要補招殺他。
「住手!」白衣語氣一冷。
「師姐!」洛寧也低呼。
縱然身陷險境,妖力退減,阿浮君站在碎冰之間,依舊面不改色。
見洛寧不忍,柳梢大為不悅,阿浮君明明就是該死,天底下就她善良!
話雖如此,發現洛歌至跟前,柳梢還是壓下了殺念。
「走。」洛歌看阿浮君一眼,左手攬著洛寧,右手攬過柳梢,三人一劍急速衝向出口!
這裡畢竟是妖界,面對妖君白衣與眾多妖將,又有個需要保護的洛寧,洛歌再如何厲害,久戰下去也是不利的。
「不愧是滄沙仙尊,這就想走?」白衣一聲輕笑,自轎內伸出手,前方妖界出口感應到妖君之力,快速合攏!
妖界之門即將關閉!柳梢下意識地望向洛歌。
洛歌眼波一凝,將她也往浮雲決上一推,旋身而降。
足尖落地,白衣激揚!
「千峰碧浪,掃秋塵。」聲音淡遠如長風推雲,仙者單足而立,半身後仰,雙臂平抬屈指指天,盡納四方清氣,化出巨大的劍影。
天地失色,唯有一柄懸空巨劍光華奪目。
巨劍緩緩前傾而倒,化為千萬柄小劍,密密麻麻地匯聚於上空,呈遮天之勢。
驟然,劍意奔湧如浪濤,直指出口!妖界之門周圍的氣流被絞得粉碎!
回眸一瞬,柳梢看得恍惚,那種過分耀眼的強者光芒,和不自覺透出來的凜然正氣,讓人分不清是真實還是虛幻。
「師姐走啦!」洛寧抓著她的胳膊。
浮雲決載著兩人衝在前,洛歌也如流星般追去,半空中留下一道飄渺的七彩劍影。
久聞仙者之名,如今親眼見識仙劍之威,眾妖將愕然望著眼前一幕。
「追!」苔老大喝。
「來不及了。」阿浮君斷然制止。
人質已逃離妖界,如今又有誰能攔住洛歌?貿然追出去只怕反而會中計。
「怎會如此?」阿浮君看苔老。
所有人都清楚,今日失敗並不是因為洛歌,而是人質意外地脫離掌控,才導致了這個變故。
苔老難以置信,反覆地念道:「不可能!我明明封印了她的魔力!不可能!」
「呸呸呸!小小妖術也想對付我!」柳梢得意地回首,衝他們遙遙揮手。
留下這句話,是怕他們懷疑訶那。
沒錯,正如月所言,柳梢早就在嘗試運用體內的神秘力量了,雖然效果不大,但她發現,那種力量似乎能助她解除控制,破洛歌的封印不行,破苔老的封印卻足夠了,可惜一直找不到逃走的機會,這些日子面對折磨,她硬是咬牙忍過來,沒敢讓人看出半點痕跡,為的就是等這一刻,真的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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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跡妖闕算計落空,白衣與阿浮君等收兵回去商議不提,這邊洛歌帶著柳梢與洛寧順利離開妖界,去了就近的紫霄宮。原來紫霄宮離妖界南冥道最近,商鏡得知談判地點是在南冥道之後,臨時打開了紫霄宮的仙界入口。
蘇信等在宮門口,白紫相間的長袍襯得臉更加溫潤,只是眉眼間滿佈緊張擔憂之色。
「蘇師兄!」洛寧喚他。
「寧兒!」蘇信驚喜萬分,不再像素日那般規矩守禮,上前扶住她的肩,「你沒受傷吧……」
洛寧不好意思地瞟哥哥,洛歌並沒表示,直接朝大殿走,柳梢連忙識趣地跟上去。
商鏡、紫霄宮掌教玉息真君、南華掌教原西城以及萬無仙尊都在大殿內,見三人平安歸來,皆大喜。洛歌命弟子將柳梢帶去房間,然後才與眾人詳細說明此行情況。
紫霄宮坐落在仙界西玄峰巔,峰上常年雲霧繚繞,靈氣充沛。宮內外罕見樹木,殿宇也不多,地面皆是堅實的白色巨石,看上去整潔又樸素。因為紫霄宮氣候寒冷潮濕,創教的常道老祖特地採來萬年老丹爐的陽火,用燈籠盛之,藉以驅散寒氣,因此紫霄宮無論白天黑夜,冷雲幽霧之中總是亮著點點火光,朦朧如晨星,別有一番味道。
西風夜色,玉欄高台,簷外月如霜,簷下燈影搖。
紫霄宮弟子不似青華宮弟子那般仇視柳梢,然而她身份畢竟特殊,沒人肯主動與她說話,柳梢也不在意,洛歌讓她迴避,她就迴避。
終於逃離妖界,前路卻變得迷茫,曾經心心唸唸的那個身影在一夜之間淡去了。一場命運的交易是如此荒唐,走到今日,她做的這些又能證明什麼呢?嗯,至少她不是那麼廢物。
回憶白天之事,柳梢就往冰冷的石階上坐了。
驟然,四周氣氛一變。
藍袍仙子執赤霄劍,踏著滿地煙氣月色而來。主人已沒,赤霄劍靈氣全失,只是一塊好鐵而已,然而此刻它被強行灌注了真氣,艷色再現,獨特的火光映亮了那雙優美冷漠的雙眸。
人未至跟前,招式已至,劍仙風采,正大光明。
失去最重要的人,不惜一切代價地發洩悲痛,柳梢知道那種感受。這一劍頂多奪她肉身,也許只是重傷,事實上卓秋弦更想讓她魂飛魄散的吧,商玉容可是魂魄全無了啊。到底是仙門弟子,縱然被仇恨蒙蔽,依然不能違背本性。
面對殺招,柳梢心中無恨,也許是氣氛太冷太美,也許是……真正的內疚。柳梢扯了扯嘴角,想要學著那人笑一下——面對別人的痛苦,他是如何能保持那種迷人的、漫不經心的笑?
然而,柳梢還是翻身避開了。
卓秋弦一擊不中,立即揮劍再斬,她是大道真君的修為,出手更未留情,柳梢無顏還手,越發支拙。
眼見她祭出江山秋意扇,柳梢終於開口解釋:「不是我……」
「你害了他,」卓秋弦冷冷地道,「我早就叫他走,與我一起離開仙門,雲遊六界,專心求道,不理這些俗事,他不肯!」
他為什麼要留下呢?柳梢突然想起了一句話。
「有些事是必須要有人去做的,小柳梢兒。」
不是他求而不得,也不是她太絕情,只因兩人背道而馳的選擇。他肯為她成為「貴妃」,卻不能答應她的要求跟她走。
卓秋弦面無表情:「因為洛歌!因為什麼所謂的蒼生!什麼六界太平,人間太平!他不招惹我就罷了,既然心裡有我,又為何棄我不選?那些守護蒼生的幾個有好下場?六界與我們何干!人間與我們何干!」
每次他都只是賠笑解釋,讓她獨自離開。
他說等到六界太平,就跟她離開仙門,然而,六界幾時有太平?人間幾時有太平?
原來她不只恨自己,更怨商玉容。柳梢不得已出掌震開秋意扇,突然間察覺不對——四周氣流翻湧,那是逐漸彙集而來的煞氣!
身體被煞氣纏繞,仙子雙眼紅赤,卻渾然不自知:「我早就知道他會被你們害死!」
怨恨生心魔,再由她繼續下去,魔神便能感應到……不能讓她入魔!柳梢深知魔道的危險,大驚之下慌忙喚她:「卓師姐!你醒醒!卓師姐!」
卓秋弦此刻已被恨火迷了心智,完全聽不到她的話!
柳梢見她身上的煞氣越來越重,實在是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心知這種時候唯有讓她發洩,或能消減恨意。柳梢實出無奈,只得硬著頭皮避開要害,打算挨她一劍算了。
緊要關頭,一柄墨玉如意橫空而至,攜帶著相似的力量,將漫天劍氣擊得粉碎!
「秋弦,」商鏡的聲音響起,「玉容有此下場,是他延遲晉陞的劫數,你修行至今,理應看透生死……」
卓秋弦截口:「我就是看不透!他那樣的人,沒做什麼惡事,救護蒼生有功,憑什麼會……倘若這就是仙道,是天無眼!」
「你入執念了!」商鏡變色,厲聲警告,「晉陞在前,不可招惹心魔。」
「便是放棄晉陞,我也要斬了他!」長劍顫抖,卓秋弦輕聲道,「商伯父,我放不下。」
因為遺憾,沒對他說過一句軟話,沒來得及待他更好一點,她只能做這一件事,因為只剩下這一件事可為他做。
柳梢默默地退後。
商鏡閉目長歎,比之初見的溫和與威嚴,聲音依稀透出了一絲老邁與無奈,看輕生死的仙尊也會有喪子之痛?仙道無情嗎?
「若錯殺她,只是平添罪孽,玉容不希望你這樣。」
「是洛歌說的?」
「秋弦,」商鏡語重心長地道,「你不信洛歌,難道連玉容也不信?玉容會是輕易被騙的人麼?」
「我……」一語驚醒夢中人,多日來被仇恨蒙蔽的心終於恢復通明。在外人眼裡,商玉容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好說話,可是,他從來都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輕率,否則又怎能與洛歌成為朋友?她是最瞭解他的人啊。
卓秋弦收扇在手,什麼也沒說,轉身與赤霄劍一同化光遠去,消失在煙雲中。
柳梢低垂著眼簾,姿勢僵硬。
睿智的仙盟首座黯然地看了她半晌,終是什麼也沒說,慢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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鯨須弦上生火花,蒼涼空靈的琴聲響起。一聲接一聲,掀開夜霧,欄杆外雲煙飛繞,月色在煙上浮動,冷冷清清。
陰影處,白衣仙者負手獨立。
他早就料到卓秋弦會動手,所以才引來商鏡吧?「我會護你安全」,一句承諾終於獲得了信任,也留住了少女最後的希望。
柳梢專心地彈奏著《六識曲》,帶著回報性質的認真。
琴聲迴盪,命運之弦無意中將仙人與魔女繫在了一起,奇妙的距離,白與黑的交織,猶如地面雲上空茫的月色與游離的煙影。
「很好。」最後一個音完全消失,他才走出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