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尊主恕罪

兩人二話不說,快速拍打牆壁,瘋了一樣狂亂拍打,上面,下面,左面,右面,快開門啊……

左方一道化蛇壁畫,慌亂中花逸又去亂拍它的翅膀,石球還在頭頂上方滾動,那絞肉機也越來越近,死亡的氣流將兩人籠罩。

「砰」地一聲巨響,猶如山崩地裂,頭頂的石球似乎撞到了東西,停了下來。

那絞肉機離他們僅兩丈遠,就在花逸覺得自己快成餃子餡的時候,「卡卡嚓嚓」的聲音響起,那絞肉機竟然慢慢地停了下來,轉動速度越來越慢,直至完全停下。

花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終於掉回了胸腔。

不知道他們慌亂之中碰到了哪處機關,險裡逃生,花逸覺得自己出去後一定要去燒香拜佛。

那絞肉機好恐怖,它是一個橫向倒下的巨大陀螺,黝黑發亮,看不出是什麼材質製成,足有一丈多長,和大石球一樣讓人望而生畏,左右兩側和甬道中的牆壁相連,連接處有凹槽,這甬道似乎就是專門為它設計。大陀螺上面全是比人手臂還粗的半米長尖錐釘,前方也有無數根,堅實無比,摸起來倒不是多鋒利,但在高速旋轉之下,足以把甬道中的一切障礙物絞碎。

花逸回頭問滕風遠:「到底是哪處開關控制它?」

滕風遠往牆上一看,凹進去的只有一塊磚石,那是化蛇的左翅膀。

照理說這處機關應該是控制石球滾動,而且上方的大石球的的確確停了下來,滕風遠實在不知其中緣由。

背後的石門還是無法打開,滕風遠指了指大陀螺絞肉機:「我們穿過去。」

兩人從絞肉機上凸起的尖錐釘空檔處鑽過去,時而趴下,時而跨越,費了許多力氣才過去,花逸長舒一口氣,罵一聲:「也不知道是哪個神經病想出這種東西。」

走到前面的岔路口,花逸嚇一跳,還以為就一個絞肉機,原來有兩個,那條橫在面前的甬道中也停著一個,兩頭都被石門封死,看樣子此處是個殺陣,要把進入此處所有的東西都絞碎。

不過那條甬道上方出現了一個洞,石板傾斜開,似乎和上方和甬道相連。

花逸指著洞問:「我們要上去嗎?」

滕風遠覺得這條圓形甬道過於危險,「上去看看也行。」

他受了重傷,不宜妄動真氣,不過他盜墓時帶的工具多,摸出一副八爪繩拋上去,兩丈的高度不算高,兩人爬了上去。

上面的確是之前那條方形甬道,往前走一段就遇到大石球堵在中間,滕風遠和花逸從石球底下的空隙爬過去,爬到一半滕風遠頓住,他摸了摸石球一側的牆面,對後面的花逸道:「這裡應該是一處楔子形機關,和地面的那些一樣,只能通過大石球巨大的擠壓力才能啟動。」

這處機關在牆側,花逸著實覺得奇怪。

滕風遠又仔細回想,化蛇翅膀是阻攔大石球,的確沒錯,而大石球正好停在某個機關上不動,而後大陀螺絞肉機停下。

他想了好一會,道:「這裡應該是讓下面那東西停下來的關口。」

若是如此,那只有大石球恰好停在這位置才能讓絞肉機停下。

花逸「哦」了一聲,又道:「那這石球一動,那東西又要動起來。幸好我們上來了。」

兩人爬過石球,穿過擋牆,繼續朝前走,沒走多遠就遇到楔子形石階和前方緊閉的千斤石門,一座只能靠石球才能開的石門。

甬道兩段都是緊閉的石門,若要靠石球開門,就要回絞肉機前面打開開關,這定然不可能,石球一滾開,絞肉機又會重新啟動,把整個甬道堵得死死,回去開機關不是等死嗎?

這自然行不通。

兩人其實均已力乏,靠坐在牆壁,花逸用手肘捅了捅他,「尊主,你說我們怎麼辦?」

滕風遠想了想,「不若我們下去,最危險的地方已經過了,前方說不定有驚喜,先下去看看之前的路另一頭有沒有被堵。」

花逸聽他的,「好。」

兩個人又爬過石球,回到圓形甬道中,順著之前的那條道往前走,出乎意料的,前方沒有緊閉的石門。

兩人順著圓形甬道往前,走了三四百丈路,甬道變寬,像一道長廊,壁上出現壁燈,滕風遠點亮壁燈,一路往前,沒走多遠,橫在面前的是一座高高的大門,高約兩丈,巍峨莊嚴。

大門周圍的石頭呈淡藍色,和金剛牆一個顏色。

花逸驚喜:「難道這是金剛牆的大門?」

若是如此,那這就是金剛牆的盡頭,但是外面是什麼呢?

距離大門二三十丈也有一處楔子形石階,除此之外,大門旁邊有一處圓形凸起,像是按鈕一樣,這是在長石皇陵中頭一回見到,不知是不是開啟大門的開關。

滕風遠示意花逸退後,他準備開機關,花逸拉著他不放手,「算了,我們還是站在一起,若真的有事發生,兩個人也好一起面對,我一個人嚇都會被嚇死。」

滕風遠點了點頭,改反握住她,然後,他緩緩地推動機關。

卡——卡——嚓——嚓——

沒有利箭,沒有陷阱,石門緩緩開啟。

兩人喜出望外,但仍然不敢大意,小心翼翼邁出大門。

外面依舊是平地,石板鋪面,前方一根擎天巨柱巍然矗立,再前方是一條深澗,深不見底,頭頂是亂石峭壁,沒有多少人工痕跡。

喜的是,花逸竟然聽到了水聲,不是從深澗中傳出,而是前方,深澗對岸的巖縫中隱隱傳來亮光,雖然微弱,但在黑暗中倍加惹眼,那水聲似乎就從那裡傳來。

花逸驚喜,指著遠處的石縫道:「尊主,是水聲,從那裡可以出去。」

滕風遠也喜,仔細聽了聽水聲,道:「那處巖縫好像不小,穿過去外面應該是瀑布,或者大河。」

出口就在前方,不過兩個人望著深澗愁了,這深澗黑乎乎一片,花逸扔了塊石頭下去,連聲音都聽不見,不知有幾百丈深。而此處寬約一二十丈,就算滕風遠沒受傷,他也飛不過去。

滕風遠看了看那立在深澗前面的擎天巨柱,這柱子有點奇怪,面向大門這一面竟然是凹槽,再往回看,果不其然,大門外的地上有巨大楔子形石階。

他指著石柱道:「花逸,這不是石柱,這是石橋。」

石柱平放下,凹槽分明是橋面,而且這分明是給大石球準備的道路,深澗那一頭,隱隱約約透出一條彎彎繞繞的石球滾道。

滕風遠和花逸退回到楔子形石階前,不論是踩還是跳,石階紋絲不動,兩個人的重量在這裡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唯有萬斤大石球才能壓動它。

滕風遠緩緩道:「需要把大石球放出來,它一定會滾到這裡。」

大石球一路滾過,壓下楔子形機關,放下石橋,趁著石橋還沒有升起來,人快速跑過去,爬到對面的岩石上,穿過崖壁上的石洞,也許外面就是廣闊的天地。

放出大石球的機關在絞肉機後面,但石球一滾走,絞肉機重新啟動,高速旋轉,人在瞬間變成肉泥。

去開啟開關,意味著再也回不來。

花逸黯然,眼眸低垂,卻見滕風遠正在看她,目光意味不明。她心上一驚,猛然搖頭,「我不想被絞成肉泥。」

她慌忙退後幾步,她真的不想再回去,說不定路上還有大蛇,她也不會勸滕風遠回去開機關,誰願意死呢?

花逸不會為了滕風遠去死,她相信滕風遠也不會為了她去死,活著,是每個人的夙願,他們在皇陵中歷經艱險,不就是為了活著嗎?

花逸走到一旁,她太累了,在門邊的石板上坐下,遠遠地看著對岸隱隱約約的光亮,暗淡卻充滿希望的光亮。

滕風遠也在她身邊坐下,他真的傷得很重,坐下時往後靠著牆壁,他拉過花逸的一隻手握在掌心。

花逸垂了頭,「這兩天謝謝你照顧我,每回有危險你都不要命的救我,我很感動。但是,我真的做不到……」

想起那黑乎乎不見盡頭的甬道,還有粗長的化蛇,花逸實在沒有勇氣一個人再把之前的路再走一遍,她不想被絞成肉泥,最後像泥點子一點撒在甬道中,她到底不是能為別人犧牲的人。

滕風遠一下一下撫摸著她的手,「那我們死在一起好不好?」

花逸輕輕點了點頭。

夜明珠的光輝穿不透沉沉黑暗,四周靜謐得可怕,只有若有似無的流水聲,遙遠得像是隔了幾重天。

滕風遠把她拉過來靠在自己的肩頭,他很滿足,「我們最終還是可以死在一起。」

他發出低低的笑聲,「想起那年我們落在翼山的酸水洞中,最後也是這樣,一起等待死亡,花逸,你大概不知道,我是真的情願當時和你一起死去。」

花逸不說話,那年他們最終得救,這一回,沒有這樣的運氣了。她側了側臉,目光落在滕風遠手邊的逐日刀上,「這上面怎麼還有字?」

花逸拿過刀,細細端詳,上面除了有七星,還有一行小字——海枯石爛情不移,花逸摩挲著刀面,「這是打造刀的時候就留下的嗎?」

「嗯,這是曾祖父對曾祖母的誓言,算是他們愛情的見證,曾祖父讓曾祖母打造刀的時候刻在上面。」

「最終成了一個笑話。」花逸覺得這對刀劍就是杯具,當年是一對渣男怨女的故事,如今成了埋葬他們的禍根,她拔出裁月劍,上面沒有字,只有七顆星星,花逸笑了,「既然是一對鴛鴦刀劍,這把劍上也應該刻一句詩。」

滕風遠問:「你想刻什麼?」

花逸想了想,「不如自掛東南枝,如何?」

海枯石爛情不移,不如自掛東南枝,花逸覺得還挺通順,而且很符合這對刀劍的特徵嘛。

滕風遠失笑,「是不錯。」

他頓了一會,又道:「其實曾祖父一直很愛曾祖母,曾祖母遠嫁他鄉三個月後,他就已經去世。」

花逸不明,「他被誰殺了?」

「沒被誰殺,自然死亡,死時三十二歲。」滕風遠略略歎息,「他比女鑄劍師大八歲,那年,女鑄劍師只有二十四歲,人生還有很長的路,但是他的路已經走到盡頭,他希望自己愛的人還有更美好的人生,所以,他離開了對方。」

花逸還是不明白。

「穿雲教的教主都只能活到三十幾歲。」滕風遠緩緩道,「你應該聽說過,穿雲教有一寶物——九羅紫金石,它有洗髓的功效,輔助練功事半功倍,就像我一樣,三年前什麼都不會,三年後可以稱雄,但九羅紫金石並不是什麼好東西,洗髓過後,之前一切正常,但到了三十幾歲,我們會快速衰老,只需要幾個月就能從壯年變成垂暮老人,所以穿雲教的教主都活不長。」

花逸驚詫,「那你呢?」

「我也一樣,我練功較晚,長老說我只能活到三十歲。」滕風遠面上帶著幾許笑意,似感慨又似歎息,「我反正沒幾年好活,如今不過是一切提前而已。」

他輕輕笑,昨日重現,就像那年在酸水洞中一樣,他們抱在一起,等待死亡來臨,似乎等待的不是結束,而是新的開始。

滕風遠又看了看花逸,「花逸大概不甘心。」

花逸微低了頭,「也沒什麼不甘心,人都有一死,遲早都會來臨。」

「是啊,反正都會死。能和你死在一起,生時同床,死後同穴,我覺得一切都很圓滿。」他又發出長長的喟歎,「可是你死了,我這幾年做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呢?」

滕風遠從懷中摸出小竹管,從裡面倒出幾顆藥丸,撿了兩顆棕色藥丸餵給自己,又挑出一顆白色藥丸,把其他的放回竹管塞回懷中。他趁花逸不備,忽然出手捏住花逸的下頜,將白色藥丸塞進花逸口中。

藥丸入口即化,等他鬆開手,藥丸已經沒了影子,花逸惱怒地看著他:「你餵了我什麼?」

「沒什麼,安神通絡的藥,我想和你好好呆一會。」

不多會,花逸覺得全身軟綿綿,似乎連手臂都提不起力,連聲音都是低低的,「軟筋散?」

「差不多,不過軟筋散沒有疏通經絡的作用。」滕風遠如是道。

他依舊抱著她,讓花逸倚在自己的肩頭,兩人相依相偎像是纏綿的情侶,滕風遠兀自回憶著往事,「你第一次救我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你了,那是頭一回有女人拉著我的手奔跑,我覺得你長得好美,裙帶飛舞像是仙女下凡,長髮飄飄,後來你那些長髮被削掉的時候我好難過,就像削掉的是我的肉一樣。」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滕風遠低頭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

花逸正想開口,忽然覺得有一股綿長的力量從背心湧入自己的身體,流向四肢百骸,所過之處,似清泉滌蕩,又似山河奔騰,所有的細胞得到滋養,似乎被注入新的能量,那是奇妙的感覺,彷彿小草鑽出泥土在春日下蓬勃生長,頃刻間滿山遍綠欣欣向榮。

直到背後的手收回,能量還在全身奔湧流動,掃過每一寸血脈末梢。

花逸看著他,「為什麼?」

「因為,我愛你。」滕風遠道,「花逸,你都不知道我多希望你愛我,可我畢竟我活不了幾年,陪不了你一輩子,我不求你愛我,我只希望你能記得我。」

他真的很怕被遺忘,就像那年他走了那麼多路找到她,只換來一句「你是誰」,那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一輩子都不願意面對的場景。

「我知道我對你不夠好,可我也沒有別的辦法。」滕風遠道,「布火城城東的柳陽街有一處梁府,是我幫你買的宅子,你直接去住就是,書房東面有一副壁畫,上面題了詩,所有的字都可以推動,找到『花間逸,情不移』六個字,依次往裡面推就能打開書房的密室,裡面我給你放了錢。」

他撫摸著她的頭髮,十指從她的髮絲穿過,「那次你跟秋星河說話我聽到了,你說你以後想過的日子就是有許多錢,然後養十個八個美男子,天天像皇帝一樣翻牌子。」滕風遠笑出聲,「你這樣的人,本就不拘泥於世俗,那樣的日子倒也適合你。去過你想過的生活,以後你會有錢,有武功,記得多請幾個護衛,一輩子開開心心,你也要記得,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

那樣的話,應該一輩子都不會被忘掉。

花逸躺在他懷裡,眼睛睜得老大,「我不想欠你的……」

「你欠著吧,這樣你就會記得我,一輩子。」滕風遠笑了,「花逸,大概那時候在酸水洞的話你都忘了,可我沒有忘,我發過誓,一輩子不能染指除你之外的女人。我想我做到了,招瑤宮的人我沒有碰過,都是別人在碰,這輩子我只碰你,只愛你一個,娶你一個。」

花逸無力地去抓他的手指,「不要,我們死在一起好了。」

滕風遠搖頭,「你死了就沒有意義了,而且,我也捨不得你死。」

滕風遠看了看那把逐日刀,「這把刀太重,外面是水,你怕是游不上去。」他把裁月劍放在她身邊,「這把劍輕巧,你還是留著,以後畢竟需要一把合適的武器。」

滕風遠從懷中又摸出小竹管,倒出一粒綠色藥丸放進了花逸的嘴中,他堵住了她的嘴,輕輕地吻她,舔過她溫軟的嘴唇,他愛極了這個味道,離開她的唇面,他說:「花逸,我愛你,你一定要記住我。」

滕風遠把她放到下方的石板上,花逸拉著他的衣襟,搖著頭,聲音依舊很低:「不要……」

滕風遠扯過自己的衣襟,提著刀轉身朝甬道跑進去,推動石門的開關。而這座門,只能從內部打開。

大門緩緩關上,沉重的聲音響在地下山洞中,花逸望著那扇門,目中氤氳著水光,「你回來……」

兩三分鐘後,她身上力氣又回來,趕緊爬起來,拍打著厚重的石門,「滕風遠,你開門,你回來啊……」

她的嘶聲長喚迴盪在深澗空谷,悠悠蕩蕩,回音無數,卻沒有人回答她。

她喚了很久,直至聲音沙啞,有轟鳴聲從門內傳出,起初細微而遙遠,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巨大的石門緩緩開啟。

萬斤石球滾了出來,壓過門外的楔子形石階,機關運轉的聲音和石球發出的轟鳴聲混在一起,擎天巨柱緩緩倒下,架在深澗上成了一座橋。

而另一頭,直至石門關上,再也沒有人出來。

花逸癱坐在地,在橋即將升起時,她爬起來,跑了過去爬上岩石,穿過狹長的石洞,水流沖得她頭暈目眩,似乎整個世界都在旋轉。

等她能睜開眼的時候她已經趴在河灘上,幾縷濕濕的頭髮貼在臉龐,而她再無力氣挪動一分,泥漿漿住了她的衣服,久違的陽光照在身上,溫暖熨帖,天空萬里無雲,夏末初秋的南風夾帶著蒿草的氣息,這是一個迷人的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