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逸是被秋星河拖出來的,說什麼金秋陽澄湖蟹美,非要帶她去陽澄湖,天天在她耳邊嘮叨不說,某個大早上趁她還迷迷糊糊之際,把人塞進馬車,直接上路了。
等花逸清醒過來時,已經出了布火城。她本想和秋星河大打一架,又懶得動,繼續窩在馬車裡睡覺。大概是她在馬車裡窩得太久了,秋星河看不慣她那副死氣沉沉的樣子,路過某個集鎮時把馬車賣了,兩個人騎馬上路。
結果就出現了天上下秋雨,兩個人冒雨趕路的情形。
雨淅淅瀝瀝地下,不一會就把衣服打濕了,花逸罵他:「你有病啊,非要去陽澄湖吃什麼螃蟹?搞成這樣子吃藥還差不多。」
秋星河道:「淋點雨怎麼了?給你洗洗腦,成天不死不活的樣子。」
花逸越來越討厭秋星河那張嘴,抹一把額上的雨水,狠狠地抽馬鞭,「駕」地一聲趕緊加快行路,早點找個地方避雨。
等他們到達客棧時,兩個人幾乎被淋成了落湯雞,找掌櫃要了兩家房,花逸一轉身,就看到了司空騫。花逸並非故意躲避他,她只是急於進房換衣服,天漸漸涼了,濕透了可不是那麼好受的。
淋過雨,花逸就要了一個小火鍋,明明是秋星河那傢伙叫她下來吃飯,自己去跑去馬廄看馬去了,菜沒上,花逸就支著腦袋看外面的雨,一個陰影擋住她的視線,司空騫站在旁邊。
他自然不是一個人,花逸之前瞅見了狄千霜的影子,還有幾個隨行護衛。司空騫倒是一點都不介意,他在花逸對面坐下,「聽秋星河說你現在跟滕風遠斷了關係,自己一個人住在布火城。為什麼當初情願呆在滕風遠身邊,也不願意跟我走?」
花逸一聽人提起滕風遠的名字心頭就說不出的酸楚,她淡淡道,「現在說那些已經沒有意義了,司空騫,我並不怨你,無論出於何種原因,你都有你的選擇。而我,現在過得很好。」
司空騫歎了口氣,良久,問:「我們之間已經沒有緣分了嗎?」
花逸搖搖頭,她衝他笑笑,「都已經過去了,狄郡主應該很喜歡你,她那樣的身份當初竟然會答應和我平起平坐,也是做出了極大的讓步和犧牲,現在她一個不會武功的千金郡主成天跟著你到處跑,也是極為辛苦,好好珍惜眼前人。另外,你多看著她,她要是再來找我麻煩我就不客氣了。」
花逸最近平靜了不少,覺得她和狄千霜算是扯平了,以後各走各走的路就好。
司空騫見她如此平靜,大抵知道她是真的放下了,淡淡問起:「那花逸以後會喜歡什麼樣的人呢?」
花逸垂眸,被那樣的人愛過,便是曾經滄海難為水,別的男人恐怕都入不了眼,她再抬頭時唇邊依舊帶著些許笑意,「我過得很好。」
瀝瀝的雨下得不小,道路被雨水浸泡得又濕又軟,被人馬踏過之後變得泥濘不堪,這種天氣,實在不適合趕路,秋雨一下就是一天連著一天,也沒個開晴的勢頭,好在花逸不著急,在這住著似乎也不錯。
這日她出來買糕點零食,在那鋪子撿了些杏仁酥栗子糕之類,聽到旁有人吆喝:「快回去看熱鬧,有人要強搶良家男子了……」
那聲音一歎三繞,活像有好戲看似的。
幾個人就屁顛屁顛冒著雨奔去前方了。
花逸問老闆:「發生什麼事了?」
老闆也有一顆八卦的心,「前兩天來了個樂班子,那琴師不但琴藝卓絕,還是個難得的美男子,此間有個梁姓大財主,有錢有勢,只剩了一子一女,平素裡寵慣了,那梁家小姐對那琴師一見傾心,非要把他留下來讓人當個上門夫婿,聽說剛才帶著一幫人去『請』他回府。」
花逸嗤笑一聲,這年頭只要有錢勢,管他男人或女人都可以搶。
「這若是回了府,怕是不拜堂出不來了。」那老闆歎道,「強扭的瓜不甜,就算拜了堂做了上門夫婿,以後對她不好,她一個女人也是虧得大些。」
花逸笑笑,見有人朝前面的小客棧跑去,知有熱鬧看了。這年代沒個電視,天天下雨又出不了門,花逸正悶著慌,左右無事就當去看熱鬧,撐著油紙扇朝小客棧走去。
那客棧簡陋,遠不如花逸住的客棧舒適,樂班子的人討口飯吃,哪有錢大肆鋪張?外面站著幾個看熱鬧的人,大堂裡還有幾個樂班子的人,有人滿臉無奈,有人在好戲。客棧裡面站著十來個膀大腰圓的家丁,圍成一圈,花逸也沒瞧見中間的人長什麼樣,只聽見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這客棧破舊,你現在身體又不好,不若先住在我府上,當然,你也不是白住,教我彈彈琴也好。」
沒人回答她,傳來兩聲咳嗽聲。
那女音繼續:「走吧,你又不是這樂班子的人,窩在這裡也沒前途……」
「你不要碰我!我已經成親了。」
中間傳來呵斥聲,音量不高,卻分外威嚴。
花逸往裡面走了走,看得更清楚些,家丁圍著牆角不讓那男人走,男人就坐在靠牆角的桌邊,他穿了淡青色的衣服,那衣服有些舊了,淘洗得褪了顏色,但粗陋的布料掩不住他的好相貌,臉部線條像是精雕細琢而出,清俊,乾淨,氣質卓然,大概是病了,臉色發白,連嘴唇都失了顏色,但眉宇間依舊帶著幾分凌厲。
他此時略略低了頭,沉著嘴角滿面無語。
那小姐倒是越挫越勇,「你成什麼親了?想拿這套說辭來騙我。我梁家有錢有勢,就算你成了親,我替你賠遣散費就是。」
男人撇過臉看都不想看她。
他一撇臉就看見了花逸,十分訝異,沉靜的目光漾起微波,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什麼都沒說。
花逸怔怔地看著他,腳下忘了動,手上依舊握著糕點紙包,指節越握越緊,隱隱發白,她不敢動,怕一動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了夢幻。
那小姐道:「我是好心好意請你回去,你不就是個琴師嗎?憑什麼就不能教我彈琴?」
見對方此人油鹽不進,此時還華麗麗地忽略她,她直接動手拉扯他,他卻一把打開她的手,起身往後退了一步,目光還是看著花逸,柔情繾綣。
小姐氣急,揮手叫家丁,「把他給我帶回……」
話還未說完,一道白光在她面前劃過。
花逸衝了進來,抽出劍橫在她面前,惡狠狠道:「你,快速消失!」
那小姐往後退了半分,叉著腰,「你是誰?敢管我的閒事?」
花逸晃了晃手中劍,指了一下滕風遠,「這是我的男人!」
一字一頓,氣壯山河。
那小姐瑟縮了一下,又不情願就這麼退縮了,「憑什麼是你的?」
「我跟他是有名有實的。」花逸懶得跟她廢話,一掌拍在旁邊的桌上,桌子頓時四分五裂,木屑飛濺,花逸袖子一掃,順手勾起一片未來得及完全落地的木桌子腿,直直打在距一個擼著袖子滿臉橫肉的家丁身上。
家丁「啊」地叫一聲,跌出兩三米滾坐在地。
袖中真氣起,周圍的空氣發生微妙變化,那小姐只覺得一股殺氣迎面而來,髮絲輕輕飄動,她生生被逼得退後幾步,「你……」
心下畏懼,她惡狠狠地瞪了梁花逸幾眼,最後甩了袖子,不甘心地離開。
他們一走,店內安靜下來,花逸轉身看著滕風遠。
滕風遠也看著她,瞳仁中一片墨色,幽深似海,薄唇輕動,「花逸……」
一道劍光閃過,那把裁月劍在他面顏兩寸之外停下,利劍之後,是花逸那張略顯憤怒的臉。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能耐?」花逸緊緊地握著劍,似乎真有削人的勢頭,她瞪大眼睛看著他,「你居然還活著……」
「哈哈哈哈哈……」花逸大笑出聲,明明笑得很爽朗,眼眶卻紅了,目中凌厲不減,「老天有眼,你還活著,怎麼可能盡如你意?」
滕風遠眸色深沉,他往前探了探身,「花逸……」
「不許動!」花逸喝道,手中劍再往前送兩分,「你那時候一個人跑掉很瀟灑,很得意是不是?不用在乎別人的想法嗎?你以為所有的事情都在你的估算當中,等你死了我還要一輩子欠著你……呸,你又不是計算機,怎麼可能步步都能算得準確?……滕風遠,你對我又不夠好,天天威脅我,還給我灌亂七八糟的藥,你死了,我憑什麼要記得你?你說,憑什麼?」
「很能耐是吧?你繼續逞能啊?你看看你這樣子,現在連個女痞子都奈不何,還想算計我?」花逸朗聲大笑,「哈哈,我就說我怎麼可能栽在一個呆子手裡?你以前是個呆子,別以為換了個名字就能好到哪裡去?呆子居然還想算計我……哈哈……」
她笑得十分詭異,手中劍微微顫動。
滕風遠還沒開口,一個女聲響起,「看,強搶民男的果然是梁花逸!居然還拿著劍威逼別人,也就她幹得出來這種事情。」
嬌滴滴的聲音頗有些興奮,像是抓奸一樣,順著聲音轉頭一看,司空騫站在門口,手上拿著一把劍,狄千霜在他身邊正抓著機會抹黑梁花逸。
花逸揮了揮劍,「看什麼看?自己管好自己的男人就行了!」
司空騫沒認出來那是滕風遠,只覺得有些莫名,「花逸,你鬧什麼?」
花逸懶得理他,一把拽起滕風遠的袖子,「走了。」
滕風遠也不願意給司空騫看笑話,兩人正欲出門,那樂班子班主跑上前攔住滕風遠,「你不能就這麼走了啊?我可是預付了工錢給你抓藥的。」
花逸看看班主,再看滕風遠,從袖兜裡掏出一錠銀子過去,「夠不夠?」
「夠,夠。」班主笑著接過來,這女人那麼凶,他趕緊退後。
花逸看狄千霜還在瞪她,她不甘示弱地瞪過去,「你還看?沒看到我付錢了嗎?」
說著拉著滕風遠出了門。
外面仍下著雨,花逸甩開他的手撐開傘,見滕風遠不說話,心頭有氣,傘面只遮著自己,也不管滕風遠,朝客棧走去。
滕風遠走在她身邊,和她隔了半米的距離,雨點子淅淅瀝瀝落在傘面,順著傘沿流成一條線,兩人就這麼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快到客棧時後面追來一人,「梁花逸,你搞什麼?聽說你強搶民男了……」
秋星河撐著傘叫嚷著跑過來,連傘都不給別人撐,這女人,最近腦子壞掉了。
等他跑上前,又嚇了一跳,「滕、滕教主?你咋這副打扮?」
梁花逸還是頭都不轉地朝前走,秋星河不知這是鬧哪樣?訕訕地拿著傘遮住滕風遠,呵呵地笑,「滕教主,你不要理她,梁花逸最近吃錯了藥……」
前面就是客棧,進門後花逸終於說了話,「秋星河,你去買幾套衣服。」轉身繼續召喚小二,「小二,提幾桶熱水上來。」
她徑直上樓,滕風遠跟著她回房,兩人沉默以對,直到小二把熱水拎上來,花逸嫌小二拎得少,自己下了樓拎水去了。
等把澡盆裡弄上大半盆水,她朝滕風遠沒好氣道:「站在那裡幹什麼?衣服濕了不知道脫啊?」
滕風遠過來欲拉的她的手,被花逸甩開,一副不待見他的樣子,讓他到屏風後洗澡,自己坐在門口等秋星河拿衣服過來,目光時不時朝屏風後面看一眼。
秋星河把買來的衣服遞過來,正準備問兩句,花逸卻「砰」地一聲把門關了,她倒也不避諱,走到屏風後面把衣服放旁邊,問了一句:「你什麼時候出來的?」
「七八天前。」滕風遠答道。
「那你怎麼呆在樂班子?」
「沒盤纏。」
這就是所謂的一文錢難倒英雄漢。花逸身上就算不帶錢,但她身上肯定有值錢的東西,譬如髮簪,項鏈,手鐲……髮簪這種東西容易掉,但項鏈手鐲之類的不容易,而且花逸比較有危機意識,通常把又貴又牢實的東西往自己身上戴,不管是跑路還是落難都用得著。
滕風遠就慘了,那時候入盜洞盜墓也沒想那麼多,身上自然沒帶錢,等他出來時,又經過滔滔河水的沖洗,除了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手上抱著一把逐日刀,別的什麼都不剩。
彼時他沒了武功,還身受重傷,連抓藥的錢都沒有,涇谷縣離穿雲教的勢力範圍還有一兩千里路,好歹他運氣還不錯,遇到樂班子缺一位琴師,他便跟著上了路,進了大城就可以想辦法聯繫上穿雲教,讓人速來接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