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天空藍得透明,一團團白絮一樣的雲朵在天上流動,帶著微醉的神態,這是暮春與初夏的交替時節,萬紫千紅的芳華漸漸退了,蓬勃旺盛的綠色在席捲蔓延,微風一過,掀起一波波綠浪。
院中傳來稚子的陣陣笑聲,兩歲的孩子長得白白嫩嫩,像圓圓的糯米糰子,滕風遠抱著小糯米糰子,雙手把他舉得高高,口中發出「嗚」地忽哨聲,那孩子也跟著咯咯地笑起來,清脆如鈴鐺。
如是多玩了幾次,孩子一張臉笑得紅彤彤,胖乎乎的手臂上搖下擺。
看他們玩了好久,肖承才忍不住打斷他們,「既然這麼喜歡孩子,乾脆自己生一個。」
「最近好多事。」滕風遠抱著孩子,捏了捏他的胳膊,「長得越來越好了,虎頭虎腦的。」
「他能吃。」肖承從他手中接過孩子,遞給旁邊的奶娘,示意她把孩子帶回去,轉過頭對滕風遠道:「忙也不是理由,又不是你懷胎生子。」
「太麻煩了,乾脆你再生一個過繼給我。」滕風遠正經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就跟親兄弟一樣,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想要自己生去。」肖承忍不住翻白眼,又勸道:「長老們經常都在背後嘮叨,他們不會同意你過繼孩子來繼承穿雲教,你還是自己生一個。」
「最近真的太忙,穿雲教還有不少事情沒穩定,北邊的鐵礦出產量一直很低,上個月還死了一個人……」
鐵礦開採權是清王登基後允給穿雲教的,花逸走了兩個月後,滕風遠去找了清王,清王允諾若他殺掉賀王,把翼山和河西走廊一帶全部劃給穿雲教,還賦予穿雲教鐵礦開採權。這兩年穿雲教發展得風生水起,滕風遠的確很忙,但是每次一說這個話題,滕風遠就故意岔開話題,肖承真的鄙視他。
不遠處有人抬著東西經過,為首一人過來請示,「尊主,玉璃紅珊瑚放在何處?」
滕風遠道:「搬入我寢殿中,放在西側,擺在金梳妝台旁邊。」
那盆玉璃紅珊瑚有兩尺高,旁生著無數枝椏,色彩斑斕光艷奪目,是南沙教的鎮教之寶,由於穿雲教的不斷坐大,南沙教尋求庇護,將這件無價之寶送了過來。玉璃紅珊瑚美得觸目驚心,滕風遠不忘吩咐:「動作輕點,千萬別碰壞了。」
他得意洋洋地憧憬道:「那盆珊瑚真漂亮,等花逸回來看到一定很喜歡,她最喜歡漂亮又值錢的東西。」
肖承忽然覺得一股苦澀湧上來,從口到心都是苦,堵得他不知該說什麼好。如果他半年前沒去江東,他也會以為梁花逸有天還會回來,可他去了,他路經一個小鎮,正巧遇到幾個家丁正追著一個老婦人,口中大喊:「你這個老妖婦,大騙子,今天要殺了你……」
肖承多看了兩眼,這一看,觸目生涼。
儘管老婦人頭髮花白,但肖承還是能認出她:「玄清大師?」
老婦人被他攔住,驚慌失措,起初不承認,逼不得已才說出真相,「老身是無辜的,當初不是老身要騙你們,是滕夫人和秋公子花錢雇我來演戲的啊……是他們自己的主意,與老身無關啊……」
肖承的心涼成了冰坨子,「那你把梁花逸帶到哪裡去了?」
「黑屍腐肉散無解,那天晚上我駕著車駛到山中,把她交給秋公子,秋公子大概把她埋了。」她聲淚俱下得辯解,「我也不想做這件事,是他們求我幫忙我才幫的,佛曰: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滕夫人不想你們傷心才出此下策,我就只好幫她了……你要體諒滕夫人,也要體諒我……」
肖承怔怔地站在那裡,很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等他回過神來,一把劍貫穿了老婦人的身體,肖承握著劍柄,雙眼通紅,「你們這些做騙子的,要騙人就騙一輩子好了,何必還要讓人知道真相呢?」
如果不知道真相多好,至少所有人都還相信梁花逸還活著,滕風遠守著希望去等待,迎接日昇月落;就算十幾年後梁花逸沒有回來,他們還能安慰自己,那個女人得了道,四大皆空不願意再入紅塵。
就算再也見不到,至少相信對方還活著,活著就是希望,為什麼要最後的希望殘忍打碎呢?
肖承一個人在荒地裡挖了個坑,把老婦人嚴嚴實實地埋了,「以後他再也不會知道真相了。」
那晚月色清冷,天上幾片稀疏的冷雲,肖承對月冷笑,「梁花逸,你果然徹頭徹尾都是騙子!」
肖承很想告訴滕風遠,你不要再等了,梁花逸不會再回來,可他到底沒有說,他力圖讓自己笑得輕鬆一點,對滿懷希冀的滕風遠道:「她還要十幾年才會回來,很久的,你還是別想著她了,多忙點別的事。」
「可是花逸那麼聰明,說不定她會提前跑回來。」滕風遠眼中漾出波光,「庵寺那麼清苦,花逸肯定不喜歡,她腦子又靈活,尋著機會說不定就跑了。」
他似乎真的在憧憬梁花逸某天忽然就回來了,肖承不得不澆滅她的熱情,「玄清大師是一代宗師,世人都不知道她的居處,出入口隱秘,肯定還有機關。再說,座下還有其他弟子,怎麼可能跑得出來呢?梁花逸也是個守信之人,既然答應了會在那裡修行,她也不會毀約。」
「說得也是。」滕風遠平靜道。
肖承試著勸道:「修行得久了,心境就不同,大多數修行者都不喜歡俗世,也許她以後就不回來了。你還是早點生個孩子,也做做別的打算,反正梁花逸也希望你早點生。」
「過幾年再說。」滕風遠側過身,又想起什麼:「我得去看著他們擺紅珊瑚,別擺錯了地方。」
他趕緊朝寢殿方向走去。
肖承看著他的背影無聲歎息,天邊的雲彩舒捲著蓬鬆輕柔的花邊,陽光溫暖地洩下來,遠處映人如滌的綠樹閃著綠瑩瑩的光線,所有的一切都充滿生機,而生活,在不斷延續。
——正文完。
再過幾日,滕風遠去了西南的陶水城跟人談兵器買賣,巧的是,「五爪魔」正好在這一帶流竄。
此人不知在練什麼邪門武功,專門偷小孩子活挖心臟生吃,手段殘忍,引起江湖眾怒。奈何此人武功高強,神出鬼沒,作案大半年還是沒人抓住他。
滕風遠對當年自己的孩子沒能出世一直耿耿於懷,派了隨行的兩個羅剎去協助當地捕快狙殺此人。
對於穿雲教的人,五爪魔不懼,他輕功卓絕,身法飄忽鬼魅,跑到山野之中甩掉兩個羅剎,蹲在樹上罵了一聲:「穿雲教的羅剎,不過如此。」
透過樹葉的空隙,遙遙見到遠處有個孩子,五爪魔露出一絲邪笑,飄過去輕鬆把孩子擄走。
他抱著孩子在山野之中狂奔,躲到僻靜處細聲奸笑,「又嫩又漂亮的小女孩,肯定很好吃。」
他把孩子放下,尖尖的手指如同白骨利爪,正要伸向孩子的心窩,旁邊一股勁風襲來,逼得他連忙避開,回頭一看,罵道:「你們兩個竟然還在。」
五爪魔抽出雙刀,和穿雲教的兩個羅剎打在一起,打得正激烈,忽然空中多了一條黑色身影,整個人如一把出鞘利劍,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五爪魔還未看清來人招式,就直接被打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五爪魔肋骨不知斷了幾根,內臟劇痛,一左一右還站著穿雲教的兩個持劍羅剎,他憤恨道:「穿雲教的教主也搞偷襲這套。」
滕風遠身上的銳氣退去,負手道:「陰毒之人不配說這些。」
他朝左邊的玉面羅剎示意,「殺掉。」
玉面羅剎手上劍光起,刀鋒正要劈下,卻在半空中被擋住。
滕風遠已經飄到他面前,手上多了一條樹枝,擋住對方刀鋒。樹枝應聲而斷,他道:「算了,不要在孩子面前動手,帶到別處去。」
滕風遠轉過頭,不遠處站著一個兩三歲的小女孩,睜著大大的眼看著面前幾個陌生男人,她大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本能上已經有了畏懼,眼中流露幾分怯怕。
滕風遠朝她走過去,「長得好漂亮的小女孩。」
他覺得她長得真的很漂亮,膚白如玉,眼睛又大又亮,長長的睫毛彎彎捲曲,滕風遠看著她,就想起花逸的眼睛,他忍不住在她面前蹲□,微微笑道:「幾歲了?」
小女孩沒有回答他,她大概真的害怕,眼睛浸出一層水霧,委屈又怯怕;粉嫩的小嘴癟著,明明想哭,可她很努力地在忍住,扭著衣襟睜著大大的眼睛怯怯地看滕風遠。
水霧染得她的眼睛更亮了,像是黑珍珠落在水中,看得滕風遠很心疼,安慰道:「沒事了。」
他站起身,朝玉面羅剎吩咐:「把她送回去,在附近的村落找找她的父母。」
滕風遠轉身欲離去,又回過頭看她,那輪廓總讓他想起花逸,又加了一句:「要是找不到,就把她帶回教中。」
他站在小女孩面前,要是當年沒有出事,大概他的孩子也這麼大了。
滕風遠正看著,旁邊竄出來一個人,直直跑向孩子,「天啊,你沒事吧?」
初長夜快速把小女孩抱入懷中,小女孩也伸出細細的胳膊抱著他,看到熟悉的人,她「哇」地一聲哭了起來,盡情釋放自己的恐懼,用小手緊緊拽住初長夜的衣衫。
「別哭……沒事了……」初長夜輕輕拍著她的背哄她,又抬起眼看滕風遠,翻了個白眼。
「你女兒?」滕風遠問了一句。
「你以為呢?」初長夜沒好氣道,「你做了什麼?把她嚇成這樣?」
「差點她就被五爪魔把心都挖了。」滕風遠黑著臉道,「你竟然不好好看著孩子,何為人父?」
初長夜看著滕風遠那張冷臉就討厭,他想這種事情發生嗎?他不過就是在小樹叢中方便一下,還不時回頭看兩丈遠的孩子,就一個轉頭的功夫,孩子就不見了,嚇得初長夜當時就尿不出來了!哪個不要命的敢跑來在他這裡偷人?他本來心情就很不爽了,滕風遠你冷著臉還想教訓他不成?
初長夜腦子一轉,惡作劇之心大起,掰過小女孩的臉,朝她示意滕風遠,「別哭了,過來罵他,罵他這個大壞人……」
滕風遠相當無語,冷冷道:「初長夜,你應該在我沒有動手,趕快消失。」
「你以為我怕你啊?」初長夜狹長眼眸勾了勾,把小女孩往前鬆了手,「乖,儘管去揍他。」
小女孩不買賬,繼續把頭埋進他胸膛哭。
滕風遠相當無語,「無聊。」
他轉身,腳下星挪斗轉,消失不見。
「武功好了不起啊!」初長夜非常討厭滕風遠,哼,老子就不告訴你這是你女兒!他拍著孩子道:「乖,別哭了。記住,剛才那個人是大壞人。」
小女孩在他懷裡繼續哭,「土根叔,嗚嗚……」
「乖,帶你去找你娘。哦,不要告訴你娘剛才發生的事,聽到了嗎……」初長夜還不忘教育她,「記住剛才那個人了嗎?那個人很壞的,以後你要討厭他。」
初長夜抱著孩子在林中運氣輕功,回到之前的地方孩子已經不哭了,但眼睛紅紅,睫毛上還掛著淚珠,花逸已經打水回來,一看就知道孩子大哭過,罵道:「蒲土根你想死啊?又做了什麼,把她搞哭成這樣?」
花逸對著他沒好臉色,上次初長夜逗孩子,他偏要把孩子拋起來玩,結果把孩子嚇得大哭。她要是單哭倒也沒什麼,就是這孩子體質不好,一哭就背汗,然後就生病。
打死初長夜也不敢說他一個不注意就把孩子弄丟了,差點孩子就死了,他裝無辜道:「林子裡跑出來一頭野豬,她被嚇到了,與我無關。」
他心頭在想,罵吧,罵吧,我也不告訴你剛才遇到滕風遠了,你自己找去吧!
果然是一對狗男女,就喜歡給他臉色看!
花逸把孩子接過來,拉到一邊給她換了一件衣服,道:「今天別趕路了,待會到下個鎮子就投宿,初柳要好好休息。」
花逸抱著孩子,初長夜背起包裹,兩人繼續趕路。
再走半個時辰已是晌午,鎮前一座酒家挑著黃色旗幟,三人進店中坐下,點了酒菜,小初柳之前哭過,現在胃口不好,花逸也不勉強,只想著待會帶她找個客棧好好休息一陣,千萬別生病。
店中還有其他食客,花逸聽到鄰桌人在聊天,「鹽水縣就是穿雲教的地方,穿雲教現在一支獨大,還是去那邊做生意穩當些。」
花逸有些詫異,問初長夜,「鹽水縣隸屬圖洛郡,現在在穿雲教的範圍嗎?」
初長夜側過臉,不答,握著筷子專心吃菜。
「就你拽。」花逸埋汰他,她準備起身去鄰桌問,初長夜才懶懶道:「是,這兩年穿雲教又壯大了,往南一直延伸到鹽水縣。」
這幾年局勢變化大,清王雖然坐上龍椅,但清王畢竟資歷有限,朝臣各懷鬼胎,這幾年朝廷無力,江湖門派趁機割據地盤,成了大豐皇朝的中堅力量,穿雲教本身就財大勢大,這幾年發展得更快。
初長夜雖然很少出撩西寨,但多少也聽到風聲,低聲數落:「清王真是愚蠢,穿雲教當初已經是江湖第一門派,賀王忌憚才想除之。清王倒好,割地求榮,登基後給了穿雲教不好好處,總有一天會後悔。」
「不過清王當初也沒辦法,滕風遠不殺掉賀王,他還不一定能當上皇帝。」初長夜不鹹不淡道,又衝花逸道:「哦,你相公殺了你爹,你該怎麼辦呢?」
「他才不是我爹。」花逸翻白眼,又忍不住高興起來,「我還以為還要走七八天呢?現在鹽水縣是穿雲教的地方,那我們再走兩天就能聯繫他們了。」
初長夜埋頭吃飯,就不告訴你滕風遠現在就在這一帶,讓你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