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午膳,滕風遠依舊坐在桌邊,鎮上的酒家裝潢簡樸,滕風遠唯愛酒家左邊的那棵百年銀杏,蓬勃的華蓋青翠欲滴,嫩綠的扇形葉片在微風中搖搖閃閃,生機勃勃,每次看到銀杏就想起和花逸剛認識的時候,漫天銀杏葉飛舞,每次回想都能報以欣慰的微笑。
他的目光穿過穿過蔥蘢的銀杏葉,已經過了晌午,鎮上人不多,錯落間見到讓人心顫的身影,滕風遠瞬間呼吸一滯。
滕風遠從酒家奔出,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心頭是滾熱的濕潤。
他看到她牽著一個孩子,心頭幾許失落,也許不是花逸,可是真的很像,滕風遠沒有勇氣跑上去看她的臉,只怕自己認錯了人,他不忍心打碎這鏡花水月般的希望。
滕風遠隔著兩丈距離不遠不近地跟著,她往前走,他也情不自禁往前走;她停下,他也停下。
直到小女孩手上的東西掉了,掙脫她的手去撿,她側身微笑地看著,不經意地往後瞟了一眼,怔住,「風遠。」
「花逸,」滕風遠不可思議地出聲,隨即轉為狂喜,他飄了過去,一把抱著她,「你回來了,我就知道你會提前回來的……」
滕風遠激動至極,抓著花逸胳膊的兩只手不受控制地用力,花逸覺得好痛,「輕點,好痛。」
「我就知道你養好傷肯定會想辦法回來,你這麼聰明,肯定要不了幾年就回來了……」滕風遠抑制不住興奮,幾乎是叫了起來。
「還真巧,我正打算去找你,沒想到在路上就遇到你。」花逸笑道。
兩人正在上演激動的別後重逢,旁邊有人睜著大大的眼,委屈地看著抱在一起的兩人。
滕風遠看著小女孩,「這不是初長夜的女兒嗎?」
「什麼初長夜的女兒?」花逸把女兒抱過來,「這是你女兒。你看看,長得多像你,鼻子,嘴巴,下巴,跟你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是嗎?孩子保住了啊!」滕風遠難以置信,又轉為狂喜,「我說這孩子怎麼這麼有眼緣呢?原來是我閨女……」
要不是滕風遠心臟夠強大,估計這一激動,差點要背過氣去,這簡直跟天下掉下五百萬差不多——花逸突然回來了,還帶回來這麼一個漂亮的小閨女,幸福來得如此突然,滕風遠被砸得頭暈眼花,整個人都飄忽了。
好不容易穩住身體,滕風遠笑得五官都變形了,當街狠狠抱了花逸一通,又伸手去接花逸懷中的女兒,「花逸,你別累著,我來抱閨女。」
他準備去接,花逸也準備把女兒給她,但女兒扯著花逸的衣襟,嗚嗚地死活不過去,「娘……」
花逸訕訕把她抱回懷中,「這孩子害生,從來都不要不熟的人抱,等過幾天跟你熟了就好了。」
「嗯,嗯。」滕風遠傻乎乎地點頭,興奮得有些不知所措,扯住花逸的衣袖愣愣地看她,似乎怎麼看都看不夠;又看看她懷中的閨女,這孩子怎麼長得這麼漂亮呢?越看越順眼,越看越漂亮,滕風遠頓時覺得世上的小孩就他的閨女長得最好看,果然還是自己的孩子好啊。
初長夜在客棧已經訂好房間,花逸是出來給閨女買點吃食,免得她待會餓了沒吃的。大中午,花逸念著女兒要睡覺,和滕風遠一起回客棧,進了客棧就看到初長夜,滕風遠想起上午的事,狠狠地瞪了他幾眼,沒立即拔刀完全是不想嚇著小孩子。
初長夜抱著胸,不爽地輕哼兩聲,橫眉冷對這對夫妻。
滕風遠和他相看兩生厭,拉著花逸進屋,毫不客氣地把門關上,花逸問:「你怎麼會以為這是蒲土根的孩子?」
滕風遠把上午的事說了一遍,花逸聽完,氣得胃疼,「這家伙太不像話了,差點把我女兒都給弄沒了!明明遇到了你還不跟我說……」
要不是重逢的喜悅衝淡了花逸的憤怒,花逸一定會出去跟初長夜打一架。
滕風遠也氣,他的親親閨女啊,差一點就命喪在惡魔之手,還好老天有眼他們父女有緣,不然他撞得頭破血流也換不回來。
閨女困了,花逸要把她抱到床上,小女孩不願意,縮在花逸懷中糯糯膩膩地喊,「娘……」
花逸問:「怎麼了?」
她不說,腦袋在花逸懷裡蹭,拽著花逸的衣襟,一雙眼睛如小鹿般清澈。
花逸當她不困,看她那黏糊勁也沒把她從懷中扯下來。滕風遠倒是很想抱女兒,可是小女孩跟他十分生疏,往花逸懷裡縮,刻意避開滕風遠的目光。
小閨女長得惹人心疼,雖白白嫩嫩,但個子小身體纖細,不像肖承的兒子長得圓圓胖胖,她就顯得瘦了點,實在不能用糯米團子來形容。但生得五官精致,大大的眼睛水靈靈的,她偶爾會看滕風遠一眼,又快速轉過頭,縮在花逸懷中玩弄著花逸衣襟上的盤扣。
滕風遠和花逸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便道:「沒想到玄清大師醫術這麼好,把孩子都保住了。」
花逸低聲道:「不是玄清大師幫的忙,是撩西四怪幫我解的毒。」
當年花逸漂在河中,天空越來越暗,她覺得自己命數已盡。
河流快彙入大海時,與前方一條小船相遇,船上的初長夜見到鮮花鋪滿的竹筏自然多看了幾眼,微微有些震驚,「梁花逸?」
他把小船靠得更近,梁花逸閉著眼,但還沒斷氣,皮膚多處包扎,但仍有黑斑和潰爛處露在外面,初長夜也是行走江湖之人,自然認得:「黑屍腐肉散,無解。」
初長夜面色糾結,又忍不住跳腳:「梁花逸,撩西寨是欠你的啊!」
跳腳過後,初長夜不情不願地把花逸拉上自己的船,花逸昏昏沉沉,被他帶上船醒轉過來,「你把我帶上來做什麼?我不行了。」
「你不行了幹嘛不早點不行?為什麼偏偏要讓我遇到?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不想救你。可你上次救過我,我總不能看著你死。」初長夜糾結道,「你如果能撐到撩西寨,也許我有辦法給你解毒。」
花逸虛弱地問他:「撩西寨能有什麼辦法?」
「朱果能解黑屍腐肉散。」
「還有朱果?」
「朱果樹百年開花結果,一百年才結一枚果子不是坑人嗎?如果世間只有一枚,老頭子上回會那麼大方把東西送給你嗎?」
花逸差不多明白了,「結了很多嗎?」
「做夢!二十年前就結了兩枚啊!」所以初長夜很暴躁,稀世珍果,怎麼全都要給梁花逸啊?他們撩西寨到底是上輩子欠了她什麼?
初長夜加快行船,火急火燎帶著花逸趕回撩西寨,好在此地離撩西寨不是太遠,不然要是十天半個月的行程,神都救不了梁花逸。
花逸將往事娓娓道來,又道:「那時候傷重,雖然用朱果解了毒,但傷病還需繼續醫治。大概是藥物有影響,我還沒恢復過來孩子就早產,生產的時候大出血,導致元氣大傷病情加重,撩西四怪用了好多辦法才保住我的性命,我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後來能下地了仍然體虛,到去年年初我才完全恢復過來。」
花逸又抱怨,「撩西四怪責怪我上回騙了他們,雖然救了我卻死活不讓我走,也不給你傳消息,說要把我在撩西寨關一輩子。出谷的機關我不會開,他們性情怪異,倔得跟牛一樣,雖然待我很好,就是不放我走。我哄了他們一年,跟他們保證出來一定給蒲土根找個媳婦,把他們哄高興了才把我放出來。」
滕風遠百感交集,又十分委屈道:「你怎麼能騙我呢?還找人一起來合伙騙我,最後的時刻你竟然把我拋下。」
花逸看他生氣了,安慰道:「我是為你著想,要是換了是你,也會這麼做的。」
看滕風遠仍然垮著臉,花逸連忙轉移話題,把女兒往滕風遠面前送,「現在不都沒事了嗎?來看看你女兒,柳兒,來叫爹。」
小女孩困了,沒精打采在花逸懷中拱了拱,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想睡覺。花逸呵呵笑道:「哦,忘了,她叫滕初柳,撩西四怪喜歡‘土根’這種接地氣的名字,加上她又是春天出生,非要給她取名叫-春花,我可不能讓他們胡亂折騰,借口和我名字有重疊,說不好;他們就要叫她春桃,最後我費了老大勁才說服他們用初柳代替。」
花逸想,要是女兒在夏天出生,八成撩西四怪會給她取名叫荷花;要是秋天的話,就是菊花或者秋菊……
滕風遠看了看女兒,小初柳在花逸懷中閉上了眼,睫毛長長的卷曲,像是兩把小小的扇子,滕風遠嘴角含笑:「她看起來好乖。」
「很乖,很聽話。」花逸輕拍著女兒哄她睡覺,說話的聲音也很輕很柔,「都說女兒像爹,她長得像你,脾氣也像你,乖得讓撩西四怪都舍不得大聲吼她。不過當初早產她先天不足,出生後我又病著,沒有奶水喂她,所以她體質很差,總是生病。去年有幾回我想試著找機關帶走她,結果每次我尋著機會避開撩西四怪,她就生病,我就不敢再帶她長途跋涉。」
滕風遠安慰道:「沒事,以後給她好好調養。」
花逸微微嘆氣,「撩西四怪脾氣倔,我不敢一個人走,怕他們生氣,以後不讓我進撩西寨,我就見不到女兒了,所以才拖到現在。」
看女兒已經睡過去,花逸準備把女兒放到床上去,看滕風遠一臉眼饞地看她,她把女兒送過去,「你把她抱到床上去,等過幾天跟你熟了,她就會粘你。」
滕風遠小心翼翼地接過來,聲音輕柔得像拂過臉面的春風,「她好瘦,都三歲了,還沒有肖承兩歲的兒子抱起來重。」
把閨女放到床上,花逸扯過被子給她蓋好,滕風遠在她背後一把摟住她的腰,臉幾乎貼到她的背上,「我覺得今天就像在做夢一樣,花逸,你終於回來了。」
花逸轉過身,滕風遠把她摟得更加緊,湊過去親她的臉,灼熱的呼吸噴在她的面上,然後,他毫不猶豫撬開花逸的唇舌,含住她的舌大力啜吸,恨不得將對方整條舌頭都吞下去。
花逸也緊緊摟著他的腰,兩人一番火熱的親吻,似乎都還不夠,火一樣的熱情讓彼此恨不得進入對方體內,深深的肢體交纏才能紓解三年的思念和激情。
滕風遠不由自主去扯花逸的腰帶,花逸嘴中忍不住發出輕哼,無力地推拒他,「這裡不行。」
小鎮客棧簡陋,不是裡外套間,閨女還在床上睡覺,兩人總不能在此幹點什麼。滕風遠攬著她,「陶水城也就兩個時辰的路程,我讓人備車馬,晚上還是去那邊歇息,這裡太簡陋,我怕你們母女倆住著不舒服。」
花逸點頭,又想起什麼,問道:「你生孩子了嗎?」
滕風遠搖頭。
「找別的女人了嗎?」
滕風遠搖頭。
「太好了!」花逸大喜,她是真擔心滕風遠找了別人,不然她要到哪裡哭去?這種事情當初還是她說的,哭都沒有立場哭啊!
但撩西四怪死活不給滕風遠傳信,害她天天忐忑過日子,費盡心思才把幾個老家伙整高興了,這才得以出撩西寨。
「就知道你是呆子。」花逸嘿嘿地笑,又垂下嘴角冷了臉,「你當初不是答應我了嗎?你這個人怎麼說話不算數?你怎麼能騙我呢?」
女人就是矛盾的綜合體。
滕風遠低聲辯解:「這三年很忙,我一直覺得你過不了幾年就會回來,反正我還年輕,等你回來再說。」
花逸板著一張臉,心頭又忍不住樂。
小初柳還沒睡醒,花逸就抱著孩子坐上了馬車,滕風遠本來是騎馬,後來想了想乾脆親自趕車,初長夜看著他臉上欠揍的笑,冷哼一聲,打了馬鞭遠遠走在前面。
傍晚時到達陶水城,大客棧條件好許多,裡外套間,滕風遠把花逸的包裹拎起來,又是招呼小二端茶,又是親自倒水,又是給母女倆遞糕點,裡裡外外走了好幾趟,然後坐在裡間,看著花逸和閨女一個勁傻笑。
花逸還是這麼漂亮,如今添了兩分做母親的風韻,越發有味道了;還有他的小閨女,這乖巧的,一路都不吵不鬧,好讓人心疼哦!
小初柳怯怯地看他,等他轉身出門,她眨巴眨巴眼,用糯糯的聲音問花逸:「娘,他怎麼老跟著我們?」
花逸給她理了理衣服,「他是你爹,以後柳兒就有爹了。」
小初柳兩腮鼓鼓,嘴巴一癟就要哭起來,「柳兒不想要爹,娘,柳兒想回去……」
「怎麼不想要爹呢?」
「爹會打柳兒。」小初柳眼睛蒙上水霧,搖著腦袋:「我不要他。」
花逸不知她怎麼得出這一驚悚結論,抱著閨女尋根究底,問了好久,閨女才帶著哭腔說:「爹都會打人,二爺爺就打土根叔。」
花逸「噗」地笑出聲,在寨子裡,蒲老二成天追著蒲土根打,小初柳是撩西四怪養大,沒見過爹有什麼好,心底裡覺得爹都是虐待孩子的生物。
花逸抱著孩子哄,「你爹不會打你,爹呢,就是那個你要什麼就給你什麼的冤大頭,最疼柳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