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拙計

  葉榆轉著手中的杯盞,無視著身旁茱萸時不時拋過來的嬌媚眼神,對孫氏道:「兒子這次落水後,近來總覺得有些許頭疼,怕是要靜養幾日才好。」

  孫氏一聽這話,忙道:「說的是,那郎中也是這般說的。這幾天你先什麼都別想得,好好休息幾日。」

  葉榆點頭道:「多謝母親體諒。」

  孫氏轉過頭跟身後幾個桑榆居的丫鬟說道:「這幾天都好好照顧著,若是有人來,便擋了回去,你們大公子要靜養。」

  丫鬟們紛紛應下,茱萸有些不悅,但也不敢多言。

  陸問薇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葉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葉榆似乎是在躲避些什麼,靜養不過是個藉口罷了。

  葉榆似有感應般偏過頭去,正對上陸問薇的眼神,心頭一跳忙轉回頭去。他之所以用休養的藉口,不過是因為他總覺得自己還不曾完全準備好,至少此時的他還不太想接觸這一大家子,他需要些時間。

  孫氏看了眼陸問薇道:「你是榆兒正經過門的媳婦,雖說抄誦佛是好的,但最主要的是在身旁的好好伺候!兩處住著算哪檔子事?」對於陸問薇孫氏依舊是看不過眼,可再怎麼說也是葉家的人了,如今兒子身子不適,這做媳婦的總得在一旁照顧。

  陸問薇聞言道:「是,媳婦兒曉得。」

  葉榆一聽這話,忙擺手道:「不必不必,獨自一人才安靜,即是靜養,便不用人在一旁伺候了。」

  陸問薇含笑不答,孫氏見兒子執意一人,便也就由得他去。又好生嘮叨一番,這才回她的祥樂居去。

  陸問薇起身道:「夫君好生靜養,妾身定會日日抄錄經文,為夫君祈福。」

  葉榆掩袖輕咳:「抄錄經文也可,只肖注意適度。」說完他自己都有些微怔,他本不想多言。多言多失,他這種換了芯的人,最好還是少些言語為妙,況且他前身對這個妻子印象並不多,是從未曾有過這樣的交流的。話說的微妙,卻不是不知不覺從口所出。

  陸問薇面色不改,似乎並非有半分疑惑,只是垂首一禮道:「妾身不打攪夫君休息,先告退了。」言罷邊轉身離去,葉榆不對勁,陸問薇在心底有了這樣一個想法。

  告辭了葉榆後出了正屋的門,偶然瞥見窗外似乎有什麼東西。

  「姑娘怎麼了?」玉玦見陸問薇頓住腳步問道。

  陸問薇向窗下渡步而去,微微俯下身子撿起飄落的一張宣紙。紙上用墨水塗抹了多遍,上面很是凌亂。偶有滴落的墨水團印,上面的筆記也歪歪扭扭,看起來落筆十分生澀。

  「姑娘,這是?」玉玦有些好奇的看了看陸問薇手上的宣紙。

  陸問薇看了會兒,勾唇一笑將宣紙重新丟回地上:「不過是廢紙一張罷了,走吧……」被塗抹凌亂的紙張從陸問薇指尖飄落,重新跌回了方才的位置,安安靜靜的躺著。

  今夜月色撩人,恬靜安謐。眼下已是九月末,天氣褪去了燥熱,到了夜裡時常會起了涼風陣陣,吹得人倒是舒爽。

  陸問薇手中持了一隻暖玉磨製的玉觥,觥中盛了暗紅色的葡萄釀。這仿古的玉觥造型十分精巧,杯腹橢圓,杯上有提梁,底有圈足,雕刻了獸頭形蓋,杯身有暗雲紋。其材質為暖玉,捧在手心帶著微微溫潤的暖意。這也是她的陪嫁物之一。

  此玉觥極為珍貴,本為一對。對酌的玉觥,只有陸問薇用來獨酌,卻是可惜。

  陸問薇微微晃了晃手腕,杯中的葡萄酒是從西域那邊進貢的,暗紅色的酒汁跟玉石的顏色相應,十分漂亮。

  陸問薇看著天邊的月,這樣的夜色,適合安眠才對。

  「姑娘,東西都取來了。」玉玦從屋外進來,手中捧著一個黑檀木的錦盒。

  陸問薇從月色上移開目光,示意玉玦過來,指著黑檀木的錦盒問道:「都在裡面嗎?」

  玉玦點頭應下:「是,姑娘的嫁妝賬目都在裡頭。」

  陸問薇放下手中的玉觥,結果錦盒,錦盒上掛著一個精巧的金絲鎖。陸問薇看了眼那鎖頭,將妝奩最下面的一個小匣子打開,取出裡面的鑰匙。

  「姑娘怎麼想起來清點嫁妝了?」玉玦有些疑惑。

  陸問薇打開錦盒,看著裡面的一疊賬目本和地契房契道:「閒著無事罷了。」

  她的嫁妝極為豐厚,這是母親從往為她置辦的。所以出嫁之時繼母是無權扣留半分。她是一百二十八台嫁妝嫁入的葉家,這一點便是葉家也挑不出半分來,當時她的嫁妝上擺放了二十塊瓦,十五土柸。這也就是二十個莊院,十五頃良田。還有京都繁華地段的門面五處,至於那麼零碎的奇珍異寶,首飾擺件等等更是多不勝數。

  這份嫁妝是打她出生起,父親母親便為她積攢下來的。陸問薇看著錦盒有些出神,她取出一旁的賬目簿,一頁頁仔細查兌起來。

  今晚月色雖美,可不眠人倒不只是陸問薇一個。比起陸問薇此時的氣定神閒,孟青瑤此時可以說是心如蟻噬。

  明珠苑,正廂。

  屋中佈置華美,處處琳瑯精緻。上面懸著紅綢,正堂之上還貼著大紅的喜字。

  屋中地上一室的陶瓷碎偏,鏤花圓桌上的金絲繡蝶桌布此時頹然丟在地上。

  「姑娘……」木槿怯怯開口喚道。

  「出去!」孟青瑤厲聲叫道。

  木槿唬了一跳,慌忙一禮退出門去。

  看著屋中不再有他人,孟青瑤狠狠的打翻書案上的白玉硯台,啪的一聲硯台在地上碎裂為四瓣。看著滿地的碎屑,孟青瑤猛地閉上了眼睛,遮住了眸中的恨意。

  她好恨!她出身名門,她自幼聰慧,她本該是明珠,可為什麼卻要遭此屈辱之事!她不明白自己錯在哪裡,她孟青瑤能嫁入葉府,分明是葉府的榮耀。葉榆那個草包,除了容貌好些,哪裡有一處能配的上她?那個陸問薇只是個低賤的商家女,憑什麼就是錦衣玉食坐在正妻的位子上?這不公平!

  孟青瑤狠狠攥緊了手,指甲陷進了肉中,手心的痛楚卻不及心頭萬分之一。被莫名的扣上掃把星的名號,還要將她丟在偏冷的院子中禮佛?她不甘心,她怎能甘心!

  再睜開眼睛之時,孟青瑤眼中已經是一片沉靜。她抬手將一縷落在臉側的長髮繞在耳後,唇角上揚扯出一個冰冷的笑容。

  葉榆做完了第二百個仰臥起坐的時候氣喘吁吁地攤在了床上,這副身子太虛弱,古代醫療條件那麼差,指不定哪發個燒就掛了。葉榆覺得重生一遭不容易,不能死在小災小病上,先把身體養好才是王道。

  雖然他沒有落入懸崖,遇到高人,找到秘籍,成為高手,稱霸江湖。但至少也要把身體鍛鍊好,這般手無縛雞之力,太沒有安全感了。所以他決定從今後開始每天至少要抽出些時間鍛鍊,練的壯實些。畢竟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躺在床上的葉榆正思索著他的健身計畫,只聽到屋外傳來一陣細細的嗚咽聲,似哀似怨,如泣如訴。葉榆心頭咯登一下,坐起身來。

  那聲音聽得真切,正是在他的院中傳來的。因為他不想身邊有人伺候,便讓這院子裡本來的丫鬟都遣了出去,此時丫鬟下人們應該也都睡了,已經是半夜,誰在院中哭泣?

  葉榆倒是不害怕,只是覺得有些奇怪,他從床上下來,向門外走去。

  桑榆居外有一株桂樹,此時正是桂花飄香的世界,銀色的月光下桂樹似乎也散著淡淡的光澤。樹下有一女子身形嬌小,女子身著月白色廣袖裙裳,一頭烏髮半綰半散,有種楚楚動人之感。籠在月光下的女子似乎有些透明,彷彿下一刻便會飄於月上。

  葉榆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只聽那女子對著桂花樹三拜倒,合攏纖細的雙手,低泣道:「神明在上,信女在此祈願。只願葉郎千歲,身體康健。若能得神明庇佑,信女願意以自己十年壽命相換……」嬌柔的聲音字字落地有聲,帶著不容置否的堅定。說完,那女子又是砰砰砰三拜。

  「啊……葉郎……」那女子便是孟青瑤,此時她祈完願起身,准過頭便看到了葉榆站在身後不遠處的門前。

  葉榆皺了皺眉,說不出心頭是什麼感覺。眼前的女子容顏清麗動人,一雙清澈的眸子裡滿是淚水。葉榆有些鬱悶,前身這麼渣居然能讓這美麗的少女如此痴戀,這世道太慘絕人寰了。再想到孟青瑤剛剛祈願時說的話,葉榆只覺得實在是可惜,前身已經聽不到了。

  孟青瑤不知道自己一番作態,已經被葉榆歸為了痴戀前身。她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停在了葉榆身前,伸出纖弱的手撫上葉榆的臉:「葉郎……你終於肯見我了……」

  葉榆微微後退,閃過了孟青瑤的手,看著孟青瑤眼中的痛苦,自己也是有幾分於心不忍。

  孟青瑤強忍了眼淚,勉力笑了笑道:「葉郎也覺得瑤兒是掃把星?」

  「沒有,無稽之談你不必放在心上。」葉榆道。

  孟青瑤咬了咬下唇:「那為什麼葉郎一直不肯見瑤兒?還要讓瑤兒於青燈相伴,困於冷院。」

  葉榆咂舌,這讓他怎麼解釋才好?其實你的葉郎已經不在了,你還是去誦誦經超度他一下?

  「並非是不願見你,自從落了水後,我只覺得近日腦子有些混沌,所以才會閉門不見人的。至於那些不好的流言,也不用放在心上。去禮佛之事,你也莫要著急,這幾日你先去看看經書靜靜心。待過段日子,你若是不喜在那,再派人將你接到別的院落。」葉榆思量一番後跟孟青瑤這般說道,他本想說送她出府,由她再嫁或想過別的生活皆可。但想到她一個妾室被遣,出了府門只怕更是難以生存,只得作罷。

  前身葉榆已經不在了,這是事實。無論怎麼樣,這群妻妾確確實實已經成了寡婦。他雖然擔了前身的身體,但他就是他,可以出於人道主義照顧這些人,但沒有必要為了這些人牽絆住自己。

  孟青瑤心中恨怒交加,她沒想到葉榆於她竟然是這般態度,從往葉榆看她的眼前是憐惜的,是痴迷,是執戀。可此時的葉榆語氣神色雖緩和,但分明沒有一絲感情在!

  「葉郎!你忘記了從往的誓約了?」孟青瑤顫聲道。

  葉榆只是安靜的看著她:「天色不早了,你穿的太單薄,快些回去休息吧。」

  孟青瑤身形一晃,那一刻她看的清楚,葉榆對她已經沒有半分愛意在了。可是她不明白,葉榆對她那般迷戀,怎麼會在短短幾日就跟不認識她一樣!孟青瑤心頭有些絕望,她所憑藉的不過是葉榆對她的痴迷,如今那偏執已經不復存在,她又該如何?

  「葉郎……」孟青瑤不甘心的喚道。

  葉榆並未言語,只是依舊平靜的看著她,他看的出孟青瑤的驚慌,但是抱歉,他給不了孟青瑤想要的。當看到孟青瑤眼中一閃而逝的恨意,他嘆了口氣轉過身去將房門關上。看得出,孟青瑤的痛苦和悲淒都是真實存在的,但於是說是愛意不如說是一種偏頗的執念。

  當門閉上那一剎,葉榆聽到外面孟青瑤的悲鳴。

  「葉郎,曾言永不相負!」

  葉榆看著桌上那燙金燭台上躍動的火苗,覺得妻妾成群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最難消受美人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