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探病

  葉榆從往是十天半個月不回家一趟的,倒也沒人整天裡吆喝他去跟孫氏問安。自打落了水後便在葉府待了有月把時日,便是沒人說也該知道隔三差五好歹也要去跟孫氏問安才是。

  所以這才知道陸問薇竟是告了病沒來,來通報的小丫鬟說是昨夜裡睡得晚些熬了眼,已經找了郎中去看了。孫氏只是癟了癟嘴,嘟囔了兩句真拿自個兒當大家小姐了,嬌貴的不行云云。葉榆卻是給記在了心上,想著昨晚上陸問薇興沖沖回去的情景,怕不是昨夜裡因為鋪子的事沒睡。

  回了桑榆居心裡頭卻是有些不安生,思來想去還是冒著雨走了這一趟。

  玉蟬有些慌了神,捧著白瓷碗不知道該怎麼是好。想立刻進去跟姑娘通報一聲,又想到陸問薇眼下還病著,哪裡能吵嚷。可也總不能把葉榆晾在這裡,便急忙跟葉榆道:「姑爺您來了,姑娘還在裡頭睡著……剛剛才醒來,姑爺您快些進去吧,外面風大。」

  玉蟬手忙腳亂的將葉榆請了進去,屋中是一四季屏風,後面掩著陸問薇的床。葉榆在屏風外頓住了腳步。

  玉蟬見葉榆不動了,有些緊張道:「姑爺,您不過去看看姑娘?」

  葉榆看了看袖口的水漬:「等會兒,剛打外面過來身上涼著,別過了寒氣。」

  玉蟬聞言心中一動,微微福了一禮,從一旁尋了件乾淨的巾帕替葉榆拭去衣擺的水:「是奴婢疏忽,姑爺莫怪。」

  擦淨了水後,玉蟬轉了轉眼珠兒忽然道:「奴婢去給姑爺看茶,姑娘剛剛已經醒了,姑爺可先去跟姑娘說會兒話。姑娘半晌沒吃東西,這粥是奴婢剛熱好的。」言罷,便接著上茶的由子出了門,留了葉榆在屋裡頭。

  剛剛出門去,便撞上了玉璋。

  「你怎麼出來了?」今天是玉璋跟玉蟬兩人當值,方才玉璋肚子不適,出去解手故才留下玉蟬一人。見玉蟬也不在屋裡候著,便詢問了句。

  玉蟬臉上帶著笑意,攏著手小聲道:「你猜誰來了?」

  玉璋狐疑的看了眼屋裡,這個時候還能有誰來,再看玉蟬一臉的笑意,掩唇輕呼:「不會是姑爺吧?」

  玉蟬抿唇點頭笑道:「可不,剛剛嚇了我一跳,差點沒認出來衝撞了姑爺。」

  雨下的越來越急,玉璋看著簷上雨簾,撓了撓頭。姑爺竟是來探病,這可真是罕見了。

  陸問薇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只是腦子有些混沌倒是沒聽清楚,只當是玉蟬幾個人,便也沒有理會繼續睡了。

  葉榆一手持著玉蟬留下的白瓷碗,一手立在桌案前。案上有一隻精巧的小算盤,算盤珠兒是玉石打磨的,散著柔和的光澤。算盤下面壓著一疊宣紙,紙上整齊而精緻的書寫著字體。

  陸問薇還在睡著,葉榆從這個角度看去,依稀能看到她安穩的睡顏。葉榆輕輕放下手中的白瓷碗,挑了衣擺坐在桌案前翻看起昨晚上陸問薇整合出來的方案。

  從選址到鋪面,還有所售物品的種類,對於資金的預計,以及關於二樓女客聚宴所設的雅閣。事無鉅細,條理分明。便是葉榆這個提出一些大概理論的人也不禁感慨這方案清晰的明細。

  葉榆將手肘擱在桌案上支了腦袋,右手挑起一支青瓷桿的毛筆在指尖習慣性的轉了幾個筆花,在乾淨的宣紙上認真書寫起來。

  毛筆尖輕軟,葉榆也是練習了多次才慢慢找回前身寫字的感覺,眼下寫的字雖然算不得好看,倒也是能看的明白了。

  陸問薇小憩了會兒,這才醒來。肚子裡空蕩蕩的,眼看外面竟是要天黑的模樣,怕是一整天都不曾進食了。

  葉榆聽見細微的動靜這才轉過頭來,捧起了被溫在熱水裡的白瓷碗,用一旁的巾帕拭去了水。

  「醒了?」葉榆看著床上還有幾分迷糊半合著眼睛的陸問薇。全然沒有防備的模樣,倒像是一隻慵懶的小貓兒。這時候葉榆忽然才想起來,眼前的人其實不過才是個十八歲的少女。

  本該是最活潑的年紀,卻是沉穩的跟三四十歲了般,原本明豔的容貌卻沒有沾染半分嬌俏光彩,每每言辭間總是給人張弛有度之感。小大人一樣的姑娘,葉榆失笑出聲。

  陸問薇本以為是玉蟬,聽見葉榆的笑聲一怔,抬眸對上了葉榆那雙微微上揚的桃花眼。心頭一跳,竟是有些慌亂。只一瞬,便壓下了那分慌亂,眼中也呈出平日裡的清明。

  葉榆見她要起來,便垂手扶了她的肩頭:「慌什麼,可感覺好些了?」

  陸問薇不動聲色的輕側開肩,彎了彎唇道:「無事,只是睡了一天有些頭悶,喚玉蟬開了窗子吧。」

  葉榆搬過窗前的凳子坐下:「你還病著,剛醒就要開窗子,不怕著涼。」

  陸問薇撫了撫胸口:「屋中太悶了。」

  葉榆把陸問薇身上滑落的半截錦被重新給她往上推了推:「別著涼了,把被子裹好。」這才去將窗子拉開一半,屋中空氣若是不流通,怕是也不好。

  窗外的雨下了一整天,還沒有停下來的趨勢。陸問薇搖了搖頭道:「這雨下的這般大,恐怕園中的花盡數被打落了。」

  葉榆聞言道:「還有心思去感念那些落花,睡了一整天,餓不餓?」

  陸問薇不知說什麼,沒有應下。肚子倒是很應景的響了起來。陸問薇懷中擁著被子,臉上竟是有些燥熱。

  難得看見小姑娘的窘態,葉榆打開那白瓷碗的蓋子,粥還是溫熱的,小米和山藥煨的正好。淡淡的香味撲鼻,這回陸問薇倒是真有幾分飢腸轆轆的感覺。

  葉榆將手中的粥遞了過去,看著陸問薇接著,這才道:「生意哪裡是一天做成的,慢慢思量就是,何至於要熬上一整宿。」

  陸問薇正捏了湯匙,緩緩攪著碗裡的粥:「只是閒著無事……」

  「還能閒出毛病不成?哪裡是閒著,分明是勞碌才病倒的。」葉榆看著半擁著被子垂頭不語的少女。

  「妾身謝夫君關心。」陸問薇想了半晌,擠出句客套話來。

  葉榆眉梢一挑:「關心?這可不是,這是在說教聽不出來麼?」

  陸問薇抬起頭,對上那雙清澈的桃花眼認真道:「多謝夫君教誨。」

  葉榆也繃不住臉,輕笑起來:「得了,先喝粥。睡了一天直接吃東西,胃裡會受不住的。」

  陸問薇看了看外面將黑的天色:「夫君來了多久了?可還曾用飯,我去讓玉蟬他們去備下。」

  葉榆本來不餓,聽陸問薇這麼一問倒是有了吃飯的心思。見陸問薇要下來,便抬手阻了她:「你屋裡的這幾個丫鬟應是在外間候著,我去喚就行。」

  葉榆起身繞過屏風,果真見玉蟬幾個還在外面。玉蟬搬著小杌子坐在外頭,百無聊賴的看著雨幕裡晃晃悠悠的花草,時不時向屋裡瞄一眼。餘光一晃,見紅色衣袂趕忙站起身來。

  葉榆只是揮手讓她進去先去伺候陸問薇洗漱,玉璋則是去廚房那邊備二人的晚飯。

  葉榆留在青漪苑同陸問薇一起吃了晚飯,外面的雨聲急切,屋中卻是十分安靜。葉榆自然也如願以償吃到了揚州炒飯,陸問薇園子裡的廚子當年也是南邊頂有名的大廚,後來受了陸啟之的恩惠,自願跟著他來了上京。雖然多年不曾在南邊住,這手藝卻是沒有絲毫退步。

  葉榆對這個從未晤面的南方廚子十分感興趣,但即是再怎麼喜歡,也沒有從陸問薇這裡挖人的道理,便想著能多來蹭幾頓最好。

  陸問薇自然不知道葉榆此時已經琢磨著怎麼天天蹭飯,只是忽然想起桌案的書寫的明細問道:「夫君看了桌案上的宣紙所書?」

  葉榆點頭道:「是,沒想到你竟是這般仔細。上心是好事,但也注意著度,熬一宿這種事情大可不必。」

  陸問薇淡聲應著:「夫君看著那寫的可有不妥當?」

  葉榆輕輕吹涼了手中的湯:「沒有,你寫的很詳細,也很好。方才你睡著,我自作主張添了些,你待會兒可以看看。於這方面我也不甚明白,只是一些胡亂琢磨的想法罷了,你姑且一看就好。」

  陸問薇有些好奇,便起身去了桌案前,果真桌上多了張書寫過的宣紙。字跡算不得好看,但卻也是工整,比起曾經在葉榆窗外撿到的那張紙的字跡已是大有進步。若是細看之下,便能發現每個字提按,轉折和回鋒都帶著特有的棱角。

  其實紙上的理念只有一個,那就是「主題」。陸問薇樓上的雅閣若只是單純的設置成隔間的茶閣,但也無甚特色,難以留客。便是花費心思去扮作清雅,也只是千篇一律。若是每個雅閣都有自己的主題,那便是增趣許多。

  陸問薇越是往下看,眼睛光彩愈盛。葉榆吃飯慢條斯理慣了,向來是不急不緩的下筷子,見陸問薇從裡面出來,手上握著宣紙便嚥下口中的菜道:「這小主意你看著可好?」

  陸問薇本來十分贊同這些妙想,當對上葉榆平靜的雙眼,在聽到小主意這個詞,心裡頭的不禁有了些酸意。

  難道女子天生經商天賦就不如男子?為什麼這些主意她就從來沒有想到過。

  葉榆不知道陸問薇心裡頭的失落,只是見她神色微暗,以為是哪裡不合心意:「是覺得多此一舉了?」

  陸問薇搖了搖頭:「沒有,夫君的建議很好。」

  葉榆見陸問薇不似說假,這才放下心來,有那麼一瞬間竟是擔心眼前人給他個否定。

  兩人邊緩緩吃飯,邊說著具體詳細的有關「主題」的選擇。最後還是敲定了陸問薇所提出來的「百花」主題,自古以來以花喻女子,清雅固好,倒不如以不同的花來作為主題容易受上京閨秀的喜歡。

  葉榆只覺得這小妻子平日裡一副冷冷清清的樣子,談起生意來就一絲不苟頗有興趣的模樣,倒是很有經商的興趣和天分。既然喜歡,又何必拘著。

  在言談中時間過得極快,玉玦幾次想要詢問姑娘要不要休息,見兩人聊得開懷還是把話咽到了肚子裡。直到葉榆想起時間,這才恍然已經那麼晚了。

  「病剛好些,別坐太久,早些休息才是。」葉榆看著天色道。

  外面的雨已經下了一整天沒有停了,看這勢頭竟是要下到天荒地老般。葉榆說了話,見沒有動靜,便朝對面看去。

  玉玦的神色裡帶著幾分隱隱的歡喜,咬了咬下唇道:「奴婢去給姑爺備熱水沐浴。」

  葉榆額角一跳,下意識看向陸問薇。

  因為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屋中燃上了燭燈。陸問薇的眉眼在燭燈下,竟是變得柔和。就連那慣有的端莊姿態都似乎被橘色的光熏染的旖旎起來。

  安寧,平靜,美麗。

  沒有一絲期待。

  葉榆忽然笑了起來,本就豔麗的桃花眼暈了笑意,更是鮮活。

  葉榆搖了搖頭,硃砂紅的衣袂揚起,轉身踏進了雨幕中。一旁的婢女們忙擎傘追了上去。

  看著雨幕中漸漸迷糊的身影,陸問薇忽然彎了唇角。

  「姑娘……」玉玦半晌,才艱難的喚出聲來。

  陸問薇擺擺手:「去備熱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