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小坑怡情,大坑……傷身

  外面的天氣陰沉沉的,還不到傍晚天色便整個暗了下來。陸問薇雙手攏在披風中,即便是寒風如刀,她依然將脊背挺得筆直,不曾瑟縮半分。

  「薇兒……」

  一聲輕喚讓陸問薇止了腳步,她回頭看去,只見楚重華立於身後,手上還執著一支竹笛。這竹笛原本通體碧綠,而眼下其色澤黯淡了許多,面上卻是光滑無比,顯然是被常常拿來於手中摩挲吹奏的緣故,竹笛一端還綴著一個簡單的紅色流蘇吊墜,因有些年頭,自然也褪色了不少。

  一身錦衣華服的楚公子,手上這只竹笛卻是簡陋的令人髮指。

  楚重華見陸問薇視線落在他手中的竹笛上,指尖一轉那長笛挽了個花,又穩穩落在掌心:「薇兒可還記得這個?」

  陸問薇垂眸一笑,點頭道:「難為表哥還留著,這麼多年了,笛音竟然還是分毫不差。」

  楚重華將竹笛橫於面前仔細看了眼到:「這苦竹是你親手選的,笛子是我倆一起做的,便是這流蘇絡子也是經你的手繫上去的,我又怎麼會不留著?」

  陸問薇視線淡淡掃過那竹笛,跟著楚重華的話不由得也起了幾番思緒,許久才道:「只可惜到底是用了這麼久,笛音雖無太大偏差,卻也不比新笛子聲色清泠,改日問薇再送表哥一支更好的。」

  楚重華搖頭,心頭略有幾分苦澀道:「無需,不會有比這支竹笛更好的了……」

  陸問薇垂眸,長而疏的睫毛掩映住眼中神色,語氣越發輕柔道:「這竹笛跟表哥已經不再相襯,無論是竹身用料還是做工,都已經不行了。表哥,換個更好的吧。你笛子吹得這般好,若是無一個更好些的竹笛相配,倒是可惜了。這支……就放下吧。」

  楚重華握住竹笛的手微微緊了緊,面上笑的依舊和煦:「若是我不願換呢?」

  陸問薇抬眸正對上楚重華的眼睛,只見那猶如點漆的眸子裡帶著幾分固執,她攏了攏身上的披風,轉身而去。

  「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淒涼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陸問薇的聲音極輕,像是無意飄入他的耳畔。楚重華看著那個挺直的背影逐漸走遠,卻彷彿已經窺看不出記憶中那個少女的溫婉多情。

  陸問薇到了墨蘭苑的時候,邵氏也在那裡。丫鬟上前來替她解開外面厚厚的披風,接過她懷中已經不太熱的手爐。

  邵氏手中端著一隻青花小碗,碗中盛著煨的軟糯的粥,正一勺勺餵倚在床上的陸啟之喝下。

  見女兒來了,陸啟之神態略有尷尬,下意識推開邵氏的手,招呼陸問薇道:「薇兒過來了。」

  邵氏被推開有些不悅,但也不好表露在臉上,只得勉強帶笑道:「姑娘怎麼這會來了?外面可是冷吧,先喝口熱茶暖暖。」

  陸問薇抬手阻了送茶的丫鬟,示意她放一旁,對邵氏道:「二娘怎麼過來了?」

  邵氏輕笑:「瞧你說的,我怎麼不能過來了。老爺病著,我哪裡能放下心來。倒是姑娘,不是說自己忙著?眼下抽出空來了?」

  陸問薇不理會邵氏話中帶刺,只是語氣平淡道:「父親這邊有我呢,二娘不必擔心。這天氣冷,地上又滑,二娘還是莫要來回走動的好。況且二娘再過兩月就臨盆了,總是要多顧及些胎兒,您說是不是?」

  陸啟之也點頭對邵氏道:「薇兒說的有理,你這樣太冒失了,這外面天色又暗,做什麼非要跑來。」

  邵氏一聽這話,將手中的青花小碗一撂,掩面抽泣道:「我還能做什麼跑來,可不就是因為放心不下老爺麼。反倒似我不是了,惹得眼下姑娘老爺都埋怨我……」

  陸啟之忙將手輕撫在邵氏背上,哄她道:「這好端端的說著話哭什麼,我與薇兒都是為你思量,哪裡是埋怨,你不要多想。快別鬧了,當著閨女的面,像什麼話。」

  邵氏聞言哭的更厲害了:「老爺便是覺得我丟人了?自打老爺病了,我一天天的吃不香睡不著,這小的又是個活潑的,每天在裡頭翻騰的厲害。我左右放心不下,才總想著過來照顧老爺的。如今可好,落不到老爺一句體諒就罷了,反而怪起來我來。」

  一面是懷有身孕的嬌妻,一面是疼愛的女兒,陸啟之一時間即是尷尬又是著急,只得壓低了聲音溫聲勸慰著邵氏。

  陸問薇見狀上前道:「二娘快別哭了,這般可是對胎兒不好。父親與我都是一心為二娘身體著想,二娘也該明白才是。父親這病要靜養,由我在這照顧就行。二娘當務之急是好好養胎,早日給我添個兄弟,也給陸家添個子嗣繼承香火家業才是。」

  邵氏一聽這話,倒是漸漸止住了哭,只是怔怔看著陸問薇道:「姑娘說的心裡話?」

  陸問薇一笑:「自然是心裡話,其實我一直都想有個小兄弟。待今後能為我盡孝於父親膝下,二娘還當好好安胎。父親自然也是這般想的,眼下天大地大還能大過二娘身體不成?」她只願這話能打消邵氏的疑慮,別總是懷疑她與葉榆賴在陸家謀劃父親身下的財產。就算她是要謀得家財萬貫,那也是靠自己去打拚去賺取,又怎麼可能會天天惦記著從父親手裡面扒。

  陸啟之心下感動,這兩年來他娶了續絃後,自覺有愧亡妻和女兒。自從邵氏有孕,他既十分歡喜又是怕女兒會與他心生隔閡。方才是陸問薇第一次在他面前表態,著實令他心頭既是酸澀又是欣喜。

  陸問薇看父親神態,也是輕嘆出聲,再度對邵氏道:「我從銀杏苑出來的時候便瞧著天色陰沉下來,外面怕是會黑的早。二娘也當早些回去才是,莫要等到了天黑的時候再走,當心摔跤。」

  邵氏得了陸問薇的話,心裡頭安生不少,聽她言之有理,便點頭應道:「既然老爺跟姑娘都這樣說了,那我便先回去了。老爺好好養身體,明日裡我讓蘭芝給老爺送些清淡的小菜來開開胃。」

  陸問薇送邵氏到了門口,邵氏又問了兩句葉榆的情況,得知還不曾好利索,寬慰了陸問薇兩句,這才在丫鬟的攙扶下出了門。

  陸問薇進了屋後,見陸啟之正靠在床上似在等她。見她進來了,便再度招手示意她過來,轉而讓幾個丫鬟小廝先退了出去。

  「父親可是有事要與我說?」陸問薇坐在床前一旁的秀墩子上。

  陸啟之頷首道:「薇兒確如你之言,葉家正在到處收上等藥材。上京的幾家藥商那都受收到了消息,看著應該是一筆不小得數目。聖上那邊是什麼意思,葉家可是遇到大難處了?」

  陸問薇搖頭道:「沒有,不過是事趕事,聖上大半是遷怒。這一批藥材經了好多手,葉家也就是攤上了,只要把這批藥材老老實實的填上就沒問題了。」此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端是看能不能補上一批上等的貨。要說直接掀了葉家,那是不可能的。就算補不上這批貨,最多也就是被聖上叱罵幾回罷了,在心裡頭黑上一筆罷了。

  但葉弘不敢冒這個險,他苦心經營這麼多年,撈的油水滿地。撈的越多,就越心虛,最怕有朝一日得罪了聖上,被一聲喝令下去掀了家底。所以他必然會想方設法湊齊這批藥材,其實方法也不難,只要陸家肯出面欠下個人情,那上京藥商哪家不會給個面子。

  雖然不知陸問薇怎麼會提前知道這種事情的,但陸啟之對陸問薇的話卻是不疑,只是道:「薇兒打算如何?」

  陸問薇輕笑道:「父親無需出面,這事女兒自己來就成了。」當年葉弘就是打著感情牌,拿她做幌子逼著父親點了頭。如今葉弘還是不要妄圖用她來做踏腳石了。

  陸啟之道:「這次若是來葉弘怕是要接你回去的。」把陸家的女兒扣在手裡,還怕陸家不肯答應麼。

  「父親臥病再床,我又怎麼能回去。」可做了人家家的媳婦,哪裡能說不回去就不回去的。陸問薇指尖摩挲著腕上鐲子,垂頭又道:「況且夫君身體不好,受不得寒風,葉陸兩家兩相隔著這般遠,又怎麼能一路顛簸。」

  陸啟之驚訝的看著女兒,這是變相圖圈禁了葉家長子?若是葉弘不拿出些好處來,不單單藥材拿不到,兒子兒媳一並不會回葉家了。

  陸啟之微微皺眉道:「這,葉榆會同意?」

  陸問薇頭垂的越發低了,小聲道:「只要他病著,自然分不出精神來去琢磨這些……」

  陸啟之啞然,許久才喚道:「薇兒……」

  陸問薇不知何時也蹙緊了眉頭,許久才緩緩嘆氣道:「父親,他很好。可我還是信不過他。」這世上沒有誰能像她的阿耶這樣,無條件的信任她,包容她。

  陸啟之沉聲道:「薇兒,這些日子葉榆偶爾會來我這,我瞧的真切,他待你是真好的。眼神總不會作假,父親為商多年,不會看錯。或許他從往荒唐,可眼下畢竟已經是你的夫婿。你這樣待他,以後若是讓他知道此事,難免同你心生隔閡。」

  陸問薇沉默不語,這世上最難看透的就是人心。若是父親真的識人有術,當年又怎會與葉弘交好多年,白白做了墊腳石。雖然眼下她也曉得葉榆已不同往日,可若是讓她對他毫無防備,她卻是做不到的。與其相信一個並不瞭解的變數,不如把他掌握在手中來的踏實。

  「父親無需擔心,他不會有事的。等過了這兩天……」

  陸問薇話音未落,只聽得外面有凌亂腳步聲傳來,玉玦神色中到這幾分慌張,因是一路跑來,嘴唇被寒風吹得有些發紫,聲音裡也帶著急促喘息磕磕絆絆道:「姑娘,銀杏苑那邊出事了。」

  玉玦向來沉穩,若非是大事,斷然不會這般慌張。

  陸問薇心頭一沉,隨即起身:「怎麼了?」

  玉玦臉色煞白,手掌有些顫抖的掩唇道:「姑娘快去看看吧,姑爺忽然就……」

  陸問薇只覺得心口一沉,不會……絕對不會,怎麼會有問題,一定是葉榆又胡鬧,他慣喜歡逗弄她玩,瞧她緊張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