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好幼稚,好丟臉,好想回家…

  陸問薇到了祥樂居的時候,孫氏正半靠在繡五福的團花靠背上,手裡頭拿著一張薄冊子翻看著。聽見動靜,抬眼皮子瞄了一眼,鼻端輕哼了聲,臉上的不耐神色越發明顯。

  屋裡的幾個小丫鬟見孫氏這幅模樣,心下也不禁覺得尷尬,這般明顯的甩臉子,好像在明擺著說婆媳不和一樣,倒是叫陸問薇難堪。

  不過陸問薇面上倒是沒有什麼反應,依舊福了一禮請了安。

  孫氏原本就不喜歡這個兒媳婦,自然也不怕撕破了臉皮。如今她脾氣越發大,葉弘早就不耐的跟她說話,失了丈夫的心,又不懂得收斂脾氣,還這樣拗著脖子跟兒媳婦對著幹。就連一旁的寶琴都覺得有些無可奈何,跟著這樣的主子,還能有什麼前景可言。

  陸問薇打下面彎腰垂首站著,只聽得孫氏久久不喚她起來,看來是有意要給她下馬威瞧瞧。沒多時,陸問薇便覺得有些乏了,後腰痠疼,她抽了口氣,不著痕跡的直起身來,左右不過是在家中,又不是深宮,禮節到了即可,何至於一板一眼。

  孫氏臉色更是難看,只覺得陸問薇壓根沒把她放在眼裡頭,話中帶刺的說道了幾句:「哼,這家你倒是管的有滋有味的,怎麼著?連我這婆婆都不放在眼裡了?」

  陸問薇只當聽不出她話裡的譏諷之意,含笑道:「不管家哪裡知道婆母平日裡管家的辛苦,好在眼下有小姑子幫襯著,倒也使得媳婦清閒些。琢磨著過些日子就是婆母生辰,咱們府裡好久沒有熱鬧熱鬧了,是該好好操辦一番才是。」

  如何置辦生辰這種話總不該由孫氏自己說,陸問薇也不含糊,直接點出來,盡快結束這場並不愉快的談話也好。如今她只覺得周身不適,剛剛在青漪苑時還未曾這般明顯。孫氏的祥樂居里熏香味道極重,四下里窗子緊緊合著,也不曾打開一星半點。一個屋中密不透風,讓她覺得胸口鬱結,有股說不出煩悶感,直叫人頭昏欲嘔。

  孫氏聽陸問薇這樣說,臉上稍霽,繼續道:「聽聞你在外頭開了個珠花鋪子,生意倒是不錯。」

  陸問薇頷首道:「小本生意,承蒙幾個夫人捧場,媳婦從中賺個脂粉錢。」

  孫氏原本聽人把虞美人傳的神乎其神,都說什麼日入斗金,爭相而去,她心裡頭還有些不信。後來思附著萬一是真的,她也照著模樣開一個,雖然家裡頭不缺吃穿,但手中能多握著些銀錢也是好的。不過聽陸問薇這樣一說,原本的幾分心思也打消了。若是賺不得多少錢,倒是沒勁了。

  「等過些日子婆母生辰那天,不如請個戲班子來家中唱上幾天,也好熱鬧熱鬧。」陸問薇又道。

  孫氏原本就是個愛熱鬧的人,聽陸問薇這樣說,心裡頭也大感滿意,將手中的冊子遞給陸問薇道:「這是方才擬名單,到時候都請來,一道看戲。」

  陸問薇接過孫氏手上的花冊,只見上頭密密麻麻列著不少人,待仔細一瞧,也不禁好笑起來。這孫氏想給自己壽辰撐場子,上面請的一溜煙的富貴太太。少不得還有些身上帶了品級的,光是國公夫人都請了三四個。也不知道,都是打哪挑來的。

  其實這人是孫氏從葉家逢年過節人情走禮的來往單子上篩選的,她思量著既然是平時有過往來,那就一起請來,總好過請些八竿子打不著的窮親戚。

  陸問薇心底輕嘆,那些有身份的哪裡會往葉家來,多數自持門高,不屑與商賈出身的葉家來往。這請帖送出去,可不就鬧了笑話了。

  孫氏見陸問薇不應話,臉上略有不滿道:「怎麼了?連個請帖都不會發了?」

  陸問薇搖頭道:「並非如此,有些夫人太太還好說些,可那幾位國公夫人平日裡是輕易不怎麼出門的,婆母要不在好生想想……」她說著話也是提前給孫氏打個預防針,莫要到時候門可羅雀,還當是她辦事不利。

  孫氏聽這話臉色一沉,嘟囔道:「國公夫人怎麼了?國公夫人就了不得了?請帖照送,我就不信葉家還請不動她們了!」

  最可怕的不是沒能力,而是自不量力。陸問薇緘口不言,由得孫氏自己鬧騰去。

  孫氏每次想要發飆,都像是一拳頭打在棉花上,不關陸問薇的事,她就不言不語,倒使得她火氣無處發洩。話轉了幾道,悶得孫氏心口疼,終於還是忍不住拍了桌子開始挑陸問薇的毛病。

  「茱萸那丫頭被喝令禁足在別苑裡,是不是你出的主意?」孫氏沉著張臉道。

  陸問薇胸口一窒,最不願意提及的事情被掀起,讓她也忍不住冷了臉,回道:「媳婦並不知。」這事情是真的同她沒有關係的,喝令禁足,是葉榆下的。

  孫氏冷哼道:「不知?給我好好裝,榆兒也不知道是被你灌了什麼*湯,一門心思撲了你身上。就連茱萸丫頭都不理會了,當初倆人可要好著,若不是你從中作梗,他能捨得把她關起來?那可是他打小身邊的丫鬟,十幾年的情分。你現在攔著榆兒納妾,自己嫁到葉家一年了也無所出!今個兒我就把話撂這,你這樣生不兒子又善妒的媳婦,我葉家不要!」

  陸問薇身形一晃,臉色煞白,她抬手巍巍抵上胸口,卻是難言的羞惱。不管孫氏之前說的話有多刁鑽,她不過只是當笑話,一拂了之,由得她去。可殺人不過頭點地,這樣誅心之言卻是勾了她的火氣。無論如何,她都不願意聽到葉榆跟別的女人之事,無子,善妒,這樣明晃晃的條例就像是砸在她心頭。

  一直以來都不願意去承認的事情,也這樣赤|裸|裸擺在她的面前,令她無處遁藏。

  是,她害怕。在她心底,一直隱隱有著幾分恐懼。儘管葉榆對她滿腔寵愛,可仍是打消不了她全部的顧慮。這時候講究一妻一妾一知己,是為人生美事。京中公子紛紛效仿,家中多數都是這配置。之前的葉榆……屬於超額配置。

  如今雖是眼中獨有她一人,可這種寵愛又能持續多久。她成親一年無子,若是一直無子,她又能如何?難不成一直攔著葉榆不讓他再去碰那些鶯鶯燕燕。無子,善妒已然是犯了七出其二,到時候一紙休書,兩人緣分卻是終了。

  孫氏的話還未完,夾雜著難以入耳的苛責謾罵,但陸問薇已經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了。她轉身扭頭往外面走,不去理會身後還在喋喋不休的孫氏,也不去理會孫氏叱呵她停下腳步。

  耳邊嗡鳴,陸問薇不知道自己此時臉色白的駭人,腳步虛浮,不等出祥樂居的屋子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

  大早上葉榆來領侍衛府報導,由一個侍衛帶著往領侍衛內大臣那處去登錄核對姓名。還不等進門,就聽到裡面傳來一道渾厚的聲音,帶著幾分不耐煩道:「近來侍衛處來了不少新人,個個一副公子爺的模樣又慫又軟,都是讓自家老子扔來鍍金的……」

  另一道略有年紀的聲音趕緊打斷道:「大人,莫要在這般說了,有些小子你要是不喜歡分到老牛那裡,訓誡兩天保管就老實了。」

  之前那聲音道:「好主意,你瞧瞧今個兒還有誰來,直接分過去。」

  那人應了聲,屋中這才止了動靜。

  葉榆滿頭黑線,他自然聽出那渾厚的聲音不是別人,正是陳仲彥。想到剛才之言,有種不知不覺又躺槍的感覺。身旁的侍衛用一種滿懷同情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上前叩門道:「大人,有新侍衛來報導。」

  待裡頭應了一聲,葉榆這才跟著進去。

  陳仲彥正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轉身,看清來人後卻是一怔,隨後滿面喜色上前去一把拉住葉榆道:「葉榆?你怎麼來了?」

  葉榆笑著抬了抬袖子,玄色廣袖袖口處用銀線繡著文雁。

  陳仲彥滿目驚訝道:「你來侍衛處領職?」

  葉榆頷首抱拳一禮道:「葉榆見過大人。」

  陳仲彥見葉榆恭敬模樣,笑著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好好,這樣正好,以後咱們也是一處共事……」正說著,忽然一拍腦袋道:「壞了!」

  葉榆只見他兩步走到一旁,從另一個略年長領侍衛手中抽出一份名冊來,看著上面已經落了章的班次,不禁大感懊惱,嘆氣跺了跺腳。葉榆的名字工工整整書寫在內班侍衛長牛崢名下,這牛崢也是武將出身,沒什麼大的家世,但前幾年卻是憑自己本事掙來的軍功在侍衛處落了腳。

  陳仲彥喜歡脾氣爆性子直爽的人,跟著牛崢倒是關係不錯。可牛崢卻是有個毛病,那就是看不慣來侍衛處混日子的公子哥兒,但凡到了他手底下,少不得要吃大苦頭。他為人又有些執拗,就算金山砸過去也不肯放水關照。要不然剛剛一旁的領侍衛趙大人也不會說看不順眼的就調到牛崢那裡去了。

  葉榆剛剛在外頭聽著,也猜出了是怎麼一回事。對陳仲彥道:「大人放心,若是定好了班次,我就先過去了,不好太晚的。」看著陳仲彥這番模樣,他也只得言語稍作寬慰。

  陳仲彥抓了抓腦袋,他是真心喜歡葉榆,自家妹妹的救命恩人那就是他整個陳家的恩人,況且這些日子以來兩人相交甚好,偏偏自己一句話就把人家給推到了最水深火熱的地方。要是別處還好,可牛崢卻是那個脾氣,就算他親自過去求情,也不定能給葉榆掙來一份安逸。越想他心頭就越是抱歉,最後看向葉榆的眼神,使得葉榆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大人無需這般,說句僭越的話,跟大人也認識有些時候了,大人對我怎麼也稍微瞭解了些不是?要是大人在這般,倒叫我有些放不開了。」葉榆嘴上這般說,面上卻是坦然,這使得陳仲彥鬆快不少。

  陳仲彥從一旁拿了把細長的容刀,親自給葉榆掛在腰間,攬了他肩頭道:「走,今個兒我陪你去。」

  葉榆心下動容,明白陳仲彥的好意,也不去拂了他一番心意,遂點了頭跟他一同去傳說中的牛侍衛長那報導。

  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那原本帶葉榆來的侍衛擦了把汗,問那負責錄名的趙笙道:「趙大人,大人他跟這新來的葉家公子瞧著竟是關係不錯?」

  趙笙也是滿心詫異搖頭道:「這我哪知道,大人向來不耐的理會來咱們侍衛處鍍金的紈褲子弟,嘖……問這麼多幹嘛,忙你的去。」

  葉榆腰間容刀看著漂亮,其實也就是個沒開刃的擺件,能夠真正帶著開刃的長刀的也只有一等御前侍衛和御前行走,他們這樣的擺著好看就行了。

  陳仲彥是侍衛長內大臣,侍衛處的總統領,下有六名副統領,剛剛的趙大人就是其中一位,每位副統領手下一等侍衛有兩班,二等侍衛有四班,三等侍衛有八班,各班都有一名侍衛長。這些都是內班,平日裡駐守各個宮門,以為宮中御園各處和每年的行宮駐守。其餘的則是外班,另有分置。

  如今葉榆被劃名在趙副統領的三等侍衛班,侍衛長牛崢名下。

  陳仲彥帶著葉榆到的時候,還不等進門,只聽得裡面辟啪一陣響聲,接著就是一聲雷霆般的怒喝。

  「幹他娘的!就他們班裡的幾個弱雞,還敢跟老子下戰書,老子一隻手都能給他仍護城河裡!」

  陳仲彥臉色一黑,有些擔憂的偷偷瞄了眼葉榆,果然見對方一臉受了驚嚇的表情。果然,還是把恩人給嚇住了……陳仲彥十分慚愧的想。

  葉榆心頭裡則是猶如十萬草泥馬過境,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他的確受到了驚嚇,但卻不是陳仲彥想的那種。而是滿心道,這是什麼鬼!這種隔壁班欺負我們班的人了,同學們抄傢伙,放學堵門口要他們丫的好看的感覺……好幼稚,好丟臉,好想回家。

  門碰的一聲被推開,班裡的扛把子,不對,是班裡的侍衛長牛崢站在最前頭。

  葉榆已經是男兒中較高挑的,可跟眼前人一比,那就明顯有種矮了一截的感覺。倒非是真的不足他高,只在寬度上輸了不是一星半點。

  侍衛長牛崢身高八尺有餘,十分魁梧,五官倒是生的不錯,十分鮮明,可側臉上卻是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好在他皮膚黝黑看著不太明顯,單從周身氣勢來看,也可觀出其身強力壯如猛虎。

  牛崢推門看到陳仲彥站在外頭,先是一怔,隨後一禮大聲道:「大人怎麼來了?」

  陳仲彥輕咳兩聲,問道:「牛侍衛長,你這是要幹嘛去?」

  牛崢身後還跟著一幫漢子,個個身著侍衛服,同葉榆身上的一樣,袖口繡著文雁。

  牛崢操著一口如雷的嗓音道:「尤策那小子嘴上逞便宜,說要同我班比劃比劃,我這就應了他去!」

  侍衛班向來有這種規矩,平日裡換班的休息時間,是可以比鬥的。但要一定先禮後兵,下了戰書對方應了,才能比鬥,否則若是強行比鬥會被重罰。之所以有這樣的規矩,不過是因為侍衛處的人火氣大的不少,但個個身後都是有背景的,若是私下比鬥,恐怕上京天天鬧騰的不得安寧了。

  故而由此一招,想比鬥可以,光天化日,眾目睽睽,願賭服輸。牛崢侍衛班跟隔壁尤策的班子向來是對頭,隔三差五的幹上一架那是常有的事,輸贏對半,這才從年頭打到年尾,來年再戰,戰火不熄。

  陳仲彥好奇道:「這次比什麼?」

  牛崢哼笑兩聲:「他那小子想要討巧,不敢跟我班子的兄弟動手,只比射矢。」

  陳仲彥一聽,大善,對牛崢道:「我給你帶來一人,定然讓你贏得尤策不敢再來!」

  牛崢詫異道:「誰?」

  陳仲彥把葉榆往前頭一推,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