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榆扯了扯唇角,裝模做樣的勉強來了個微笑,道:「葉榆見過侍衛長。」
陳仲彥在一旁道:「老牛,你不是想要贏尤策麼?這可是我給你帶來的不二法寶,他以後就是你班子裡的侍衛了。」
牛崢一雙眼睛瞪起來宛若銅鈴,有幾分駭人氣勢,目光則是上下打量了葉榆一番,放聲大笑道:「大人,您給老牛開什麼玩笑呢?就這小子還能拉得了弓?瞧著模樣生的,比我這麼多年見過的婆姨都好看……」
身後眾人聞言紛紛哄然大笑。
葉榆一雙桃花眼微微眯起,眸光裡泛起了冷意,方才勉力扯住的笑意也掩去。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如今被當中揭了短就如同當眾被打了臉,心頭自然惱意四起。
陳仲彥冷喝一聲道:「笑什麼笑!都給我住口!」
陳仲彥是頂頭上司,就連牛崢也不敢造次,被呵斥之後立馬住了聲音,他抓了抓腦袋有些詫異道:「大人,您若護著這小子,做什麼還送到我老牛這裡來?」見陳仲彥護著葉榆,牛崢便琢磨著自然是葉榆跟陳仲彥交好,可這樣一來斷沒有送到他這的道理。來這的公子哥兒哪個不是被狠狠治的服服帖帖的。
陳仲彥咳了兩聲,正色道:「待會兒你就知道了,你剛剛不是說尤策的班隊,要跟你們比試?等下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才是真正的擅射矢。」
牛崢咂咂嘴,再度打量了一眼葉榆。他沒讀過幾天書,想不出來什麼形容詞來,但眼前這公子生的忒好看,那雙手修長細白,若說能提筆作畫他信,若說能拉弓射箭,那真是見鬼了。可陳仲彥向來不是個喜歡隨便放大話的人,如今又是這樣信誓旦旦的模樣,倒是叫他有些迷瞪了。
陳仲彥見牛崢不信,心頭好笑,剛開始初見葉榆的時候他也是不信的。他指了指牛崢道:「若是葉榆今日能幫你贏了這場比鬥,你、還有你,你們這些剛剛笑出聲的,都好生給人家道歉,聽見沒?」
牛崢不以為然,點頭應下道:「那是自然,可要是這小子沒有大人說的那麼玄乎,以後就讓老牛手把手教導他如何射箭,到時候大人可別攔著……」這話中之意自然是跟陳仲彥打聲招呼自己是要訓誡下屬的,別等回頭他再來護著葉榆。
陳仲彥知道牛崢一貫是這脾氣,點頭道:「就依你說的,走,今個兒我來做個公證人,免得誰不認賬。」
牛崢握了握拳頭,笑著道:「大人說的什麼話,老牛哪有不認賬過?」
眾人一道往靶場而去,陳仲彥走在後頭悄悄對葉榆道:「你別惱,他們幾個就這德性,以後處的時間長了,你就知道了,沒什麼彎彎道道的心思。」
葉榆略微頷首,或許陳仲彥說的不錯,但這場子他是要找回來的,這口氣也是要爭得。
陳仲彥見葉榆神色中沒有半分緩和,而是不容置否的堅定,心下也是頷首稱讚。男兒自當有這番氣勢,若是服了軟,才是叫人瞧不起了。葉榆雖然在外表上遜了太多,但骨子裡卻是該有的傲氣一點都不少,正是如此陳仲彥才會一直將其視為友。原本他還想安慰葉榆一番,好叫他待會兒在場上能不緊張生怯,如此看來倒是沒有這個必要了。他相信不管對手是否強大,葉榆自會全力以赴,為剛剛被折辱的尊嚴而贏。
靶場四周已經圍了不少人,牛崢侍衛長的班隊跟尤策侍衛長的班隊向來不和,這種比鬥並不罕見,但依然回回都引來許多圍觀的,每回比賽輸贏各半,就因為不可預測,所以才瞧著有意思。
陳仲彥走在前頭,眾人見是他來了,紛紛彎腰見禮。他抬手示意眾人起身,這才說了今日要做公證人之事。引得眾人都好奇起來,到底是什麼比鬥,連總統領都被驚動了。
牛崢一馬當先,走在前頭,腰間的大環闊刀也跟著擺動,每落腳一步,都震得塵土飛揚。他走到一處,只見那站著一人,袖口跟牛崢一樣用銀線紋著鷺鷥,是同等級的侍衛長。
此人正是隔壁班隊的尤策,跟牛崢的壯實不同,尤策雖然也是魁梧,但卻顯得文氣多了,面上留著長髯,眉眼端正,瞧著倒是有幾分儒將的氣勢。牛崢先上前去,瞅了一眼尤策,說道:「老尤,今個兒我們侍衛班來了個新人,大人說了,就讓他來跟你們比鬥!要是他輸了,俺在親自上!」
尤策捋了捋自己的長髯,斜了他一眼道:「可以,不過可要記得老規矩。」
牛崢臉色一黑,哼哧道:「願賭服輸。」
尤策往他身後瞄了一眼,道:「哪個新人?近來的新人沒幾個手上出挑的,難不成讓你得了個臂力過人的神射手?」如今侍衛處騰出來的空閒位置都讓各個權貴門戶鑽完了空子,賽進來的全是一溜煙的小公子,哪裡能有幾個真正肯吃苦的練家子。尤策不解,既然是總統令推薦的人物,必然是不同凡響了。
牛崢側了身子,被他遮得嚴嚴實實的葉榆就現出了廬山真面目來,他大手一揮道:「就這個。」
尤策一怔,半晌抽了口涼氣,心道這還真是不同凡響……
葉榆也不去理會尤策詫異的眼神,拱手一禮道:「尤侍衛長,今個兒便由我來應戰,不知是哪位…」
話還未完,只聽尤策一陣朗聲大笑,點頭道:「老牛,這就是你挑來的人?好好,那我可就隨便挑個上了。」說罷他當真隨手指了身後一人,道:「松子,你上。」
葉榆看了眼那被點名的人,個頭不高又是瘦小,腿上虛浮,下盤不穩。他彎唇笑了笑,對尤策道:「尤侍衛長,我是新來的,卻不好讓您手下的班子輸的太難看,依我看還是換個人吧。」
尤策捋了捋長髯,唇角亦是帶笑,搖頭道:「年輕人不要這般狂妄,眼高手低要不得,要不得啊。不過既然你這般說,我就讓你隨意在他們中挑一人,也免得人家說我欺負新人。」葉榆手上細嫩光潔,連一層薄繭都沒有,一看便是養尊處優的大公子,若是常年騎射的人,不可能指頭纖細如斯,故而尤策根本不放在眼中。
葉榆聞言掃了眼他身後的人,抬手遙遙一指,道:「就這位吧。」
被他選中的人名叫程放,他長相有些奇特,身量不高,但手臂其長,竟垂臂過膝。面上嚴肅,亦有幾分不苟言笑。那雙臂攏在寬大的侍衛服廣袖下,卻也看得出其孔武有力,他上前兩步,腳下極穩,虎虎生風。
牛崢咧咧嘴,嘆道:「這眼光也忒毒了點,挑誰不好……」
尤策之所有敢跟牛崢下了戰書便是因為他們有九成把握在射術上贏得勝利,他們班子前些日子調來了個程放,此人可是挽的一手好弓箭。
陳仲彥則是對葉榆信心十足,拍了他肩頭道:「只要不拖時間,你定然能贏。」
葉榆有個不足之處,便是耐力不行,不管是打鬥還是騎射都拖不得,戰線一拉長,那就白瞎了。
這次比鬥三局兩勝,第一局是簡單的比射靶,十支羽箭中紅心多者勝。第二局比的是騎射速度,依舊是十支羽箭,策馬而奔,先將手中的箭射完且中紅心最多者勝,第三局則是比目力和精準度,場上有一橫桿,上用絲線懸掛小枚樟葉,有風拂動,葉隨風走,射中葉子多者為勝。
葉榆簡單的聽了下規矩,頷首示意已經明白,這才與程放一同擇弓。
程放率先上前,徑直走向一把四石弓,抬手拎了起來,從始至終都沒有抬眼皮子看上葉榆一眼,非但不看葉榆,似乎對周圍的人也都視而不見,目光只有掠過弓箭時才會閃過一種別樣光彩。
葉榆心道,這是遇上箭痴了。他摸了把二石的弓,其實這把弓箭對他來說還是有些太重了,但也沒辦法,這已經是眼前一對弓裡最輕的一把了。當今以能挽幾石弓來論英雄,挽得開二石弓已經是大力了,那程放毫不猶豫選了四石弓,著實令人驚嘆不已。
只聽得一旁響起了擊鼓聲聲,卻是有不少人跟著高喝,倒真有幾分嚴肅的比鬥氛圍。
程放和葉榆都站在百步開外,面前是一方箭靶,兩人幾乎同時挽弓,上弦,拉弓如月,只聽得嗖的聲響,兩發箭已經離弦,眾人遙遙望去,只見那兩處箭靶上各自插著一支羽箭,正中紅心!
還不等眾人感慨,葉榆跟程放第二支箭已應聲而出,他們似不用停歇一般,一支接一支,手下沒有分毫的停頓,此時眾人已經看的眼花繚亂了。不知到底是該看著他們挽弓而射的利落姿態,還是該看那驚人一致的正中紅心。不過是幾個晃神間,兩人同時收了手。兩邊的箭靶正中上,都整整齊齊插著十支羽箭,分毫不差!
「這,這……開了眼了……」牛崢咂舌嘆道,驚訝的同時已是十分讚賞,不管葉榆能不能贏,這歉他都道了!
程放那原本只有看到弓箭才會有焦距的眼神,也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葉榆。葉榆微微頷首,程放才緩緩收回了目光。
戰鼓聲再次響起,第二局已經開始。葉榆跟程放策馬而馳,這次不僅要看命中更是要拼速度,只見程放左手挽弓,右手已經快速抽出羽箭,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只聽得利箭聲起,遠處的箭靶正中上赫然插上了第一支羽箭。雖然是騎在馬上,身有顛簸,可程放卻是不動如鐘,宛如在平地上,絲毫不放緩動作再度抽出第二支來。
反觀葉榆這邊,則是還沒有動靜,侍衛長牛崢已經不由得提了口氣,攥緊了拳頭。
葉榆神色雖然不慌不忙,手下卻也不慢太多,右手抓向箭筒抽出一支羽箭,利箭四平八穩的射向了箭靶正中,正待眾人算著程放那邊已經射出幾隻的時候,忽然聽一人驚呼道:「參連!」
眾人皆隨著那聲驚呼往葉榆處看去,卻只見那箭靶上瞬間又多了三支羽箭。參連者,前放一矢,後三矢連續而去也。第一箭與後三連珠箭首尾共連出一道直線。只是多數人錯過了方才那一幕,心頭卻是遺憾,只得兩眼再度盯在葉榆身上,想看看後面是否還會有。葉榆果然沒令眾人失望,緊接著四支又是參連,最後一次挽弓將剩餘兩支射了出去,人群中不知是誰道了聲好,眾人齊聲喝彩。
這次程放與葉榆又是幾乎同時收了手。葉榆沒有去探看箭靶,而是策馬而回,待到了陳仲彥身旁,這才翻身下馬,抬袖抹了把額頭上的汗。
陳仲彥頷首道:「好厲害的一手騎射術!」
葉榆搖頭道:「大人,這一局我有失手。」
話音剛落,就聽得有人來報,剛才箭靶清點,程放十支羽箭全中靶心,葉榆則是有一支射到了靶心之外。
牛崢有些不敢相信,親自去看了番,確實如此,但也不以為意,對葉榆道:「不管它,三局兩勝,咱們還有一局!」一口一個咱們,儼然已經把葉榆歸為了自己人。
葉榆喘了幾口粗氣,對一旁的程放道:「這一局,就請程侍衛先來吧。」他得先歇會,不然保不準待會兒還有失手。
程放也不多話,獨自拎弓上前,風拂葉動,百步穿楊。葉榆在一旁抱臂而觀,這程放確實是騎射好手,心神堅韌,有不為外界所動的心緒,讓他心下也是欽佩。只是不知為何這樣人物,不在軍營,只在一個三等侍衛班裡。
陳仲彥似明白葉榆心中所想,壓低了聲音在他耳側道:「程放不錯,只是為人寡言了些,在軍營惹過事就被罰除了軍籍,後來家中人尋了這份差事給他,按理說這身本事不該只在三等侍衛班裡的,不過你細看他左手。」
葉榆聞言朝程放左手看去,這才發現他小指卻是少了兩個指節。御前侍衛是有忌諱的,若是四肢不善或是陋顏畸形者,恐衝撞天顏,不得入一等二等內班。
陳仲彥點了點他肩頭道:「你好好安心在這裡待段日子,以後自然會陞遷。」
葉榆報以一笑,點了點頭。其實他還真沒打算升太快……
喝彩聲起,葉榆再度朝程放看去,只見他已經收了弓正巧也朝他看來。
尤策笑的爽朗,一臉勝券在握的模樣,道:「老牛,我們程放可是百發百中的主,十支箭無一不中!」葉榆就算也能達到同樣的效果,那也是要敗的。
牛崢臉色沉沉,冷哼道:「有什麼了不得,那個誰……葉榆,你就大膽去,大不了輸了,今個兒你這接風宴咱們照開!」
葉榆含笑問向尤策道:「尤侍衛長,請問是否是誰射到的樹葉多,誰勝」
尤策頷首道:「不錯。」
葉榆從一旁拎了弓,彎唇一笑,道不盡的風流韻致:「如此就好。」
時而有風拂動樹葉,葉榆心下沉穩,出箭比中,例無虛發,叫人心下讚歎,可饒是如此,至多此局為平,眼看他手中只剩下最後一支羽箭。
葉榆挽弓而起,箭在弦上,卻是紋絲不動,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已經有不少人開始泛起了嘀咕,更有甚者起鬨,讓他別在這般僵持,比鬥至此,就算輸了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
葉榆似全然沒有聽見,額頭上的細汗打濕了垂在脖頸上的長髮,挽弓的指骨已然捏的發青,就連唇色也跟著泛起了白。
陳仲彥有些看不下去,準備開口喚他回來,忽然間只見葉榆眸色一亮,手中的羽箭猶如閃電般射向了百步外的樹葉。
有目力極好的人已經看出來,這一箭卻是洞穿了兩枚被風吹得重疊的樟葉!
一時間全場鴉雀無聲,半晌忽然笑聲與掌聲其至,猶如雷鳴。
葉榆鬆了口氣,雖然沒贏,好歹也保持了平手,算不得太難看。
他轉身正待要走,忽然被人拉住,詫異扭頭一看,拉住他的不是別人,正是程放。
牛崢贏了尤策,心下正開懷,見葉榆被攔住,忙上前道:「願賭服輸的規矩難道不懂?怎麼著,還要打架?」
程放似未聞般,抬手拂開葉榆左側的廣袖,只見葉榆左臂上包著紗布,傷口已經重新裂開,滲出的血整個染紅了紗布,只因衣袖是黑色,這才沒顯露出來。
程放嘆了口氣,放下葉榆的手,抱拳一禮道:「這回,我認輸。」